归有光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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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有光(1506~1571) 明代散文家,字熙甫,号项脊生。
昆山(今属江苏)人。
9岁能属文,后以同邑人魏校为师,通经史,善故。
嘉靖十九年(1540)中举人。
其后二十余年,八次会试不第。
嘉靖二十一年移居嘉定安亭江上,读书讲学,生徒常达数十百人,被称为震川先生。
嘉靖四十四年始中进士,授长兴知县。
因采用古教化法治民,听讼时引妇女儿童围观,用吴语断案。
以抗拒上司命令,被迫离职,转为顺德府通判,管理马政。
后为南京太仆寺丞,参与撰修《世宗实录》,以劳瘁致疾,卒于南京。
明代中叶,文坛上出现了前、后七子的复古运动,对扫除台阁体的文风有一定作用。
但至嘉靖年间,已流为盲目尊古倾向。
王慎中、茅坤、唐顺之等人起而抵制,提倡唐宋古文,被称为唐宋派,其魁首实为归有光。
时王世贞为文坛宗师,声势煊赫,归有光贬斥说:"盖今世之所谓文者,难言矣。
未始为古人之学,而苟得一二妄庸人为之巨子,争附和之,以抵排前人","至于宋元诸名家,其力足以追数千载之上而与之颉颃,而世直以蚍蜉撼之,可悲也"(《项思尧文集序》)。
在诗论上,他也批判复古倾向说:"今世乃惟追章琢句,模拟剽窃,淫哇浮艳之为工,而不知其所为。
"反之,他认为那种"率口而言,多民俗歌谣,悯时忧世之语,盖大雅君子之所不废者"(《沈次谷先生诗序》)。
他的基本观点是:以《史记》为代表的秦汉文章虽好,但唐宋间名文未尝不佳,前、后七子标榜"文必秦汉,诗必盛唐",实则泥古成风,走入歧途。
他主张"变秦汉为欧曾",属文时应"出于意之所诚"……非特求绘藻之工为
文章。
□□然观美矜炫于世而已"(《答俞质甫书》)。
当时,王世贞听到他批评自己"妄庸"后说:"妄则有之,庸则未敢闻命。
"但到了晚年,王世贞也感到自己雕饰过甚,不及归有光恬适自然。
在《归太仆赞序》中说:"先生于古文辞……不事雕饰而自有风味,超然当名家矣。
"还有人把归有光与欧阳修比较,推崇他为明代第一散文家。
直到清代。
方苞、姚鼐等人,也对归有光交口称赞。
归有光反对拟古,多从形式着眼,并未达到内容上的真正革新。
他的作品以散文为主,十之八九为经解、题跋、议论、赠序、寿序、墓志、碑铭、祭文、行状以及制义之作,其中有些作品表现了对当时政治的不满,有些作品表现出对人民的同情,但也有不少作品内容空洞,思想陈腐。
在若干记叙、抒情散文中,能做到"无意于感人,而欢愉惨恻之思,溢于言语之外"(王锡爵《归公墓志铭》)。
其艺术特色是:①即事抒情,真切感人。
如代表作《项脊轩志》,以"百年老屋"项脊轩的几经兴废,穿插了对祖母、母亲、妻子的回忆,并抒发了人亡物在、世事沧桑的感触。
所回忆者人各一事,均属家庭琐事,但极富有人情味。
②注重细节,刻绘生动。
如《项脊轩志》写景,发扬了唐宋文的优良传统,确非前后七子所及。
③篇幅短小,言简意赅。
他的散文名作,如《项脊轩志》、《先妣事略》、《思子亭记》、《女二二圹志》等,均未超过千字。
《寒花葬志》为悼念夭殇小婢而作,全文共112字,但以两个细节勾勒婢女形象,写出庭闱人情,极为凝炼。
④结构精巧,波折多变。
如《宝界山居记》由太湖风景写到宝界山居,又对比唐代王维之辋川别墅,并对王维发了
议论。
《菊窗记》,从洪氏之居的地势、风景写到古人仲长统与陶渊明,夹叙夹议,跌宕多姿。
归氏散文多写身边琐事,未能充分反映明代社会矛盾。
但他在《备倭事略》、《昆山县倭寇始末书》、《蠲贷呈子》等文中,刻画了倭寇人侵后昆山一带"屋庐皆已焚毁,□聚皆已罄竭,父母妻子半被屠刳,村落之间哭声相闻"的惨状。
在《书张贞女死事》、《张贞女狱事》文中,揭露了恶霸横行、吏治腐败的现实。
在《送恤刑会审狱囚文册揭贴》、《九县告示》、《乞休申文》等文中,表达了自己为民请命的心怀。
在《可茶小传》、《鹿野翁传》等传记文里,勾勒了一些普通人物的形象。
在《己未会试杂记》、《壬戌纪行》等纪行文中,记载了当时一些民情世态,这些作品,也还具有一定社会意义。
归有光死后,其子子宁曾辑其部分遗文,刻于昆山,词句多有改窜,其孙昌世与钱谦益遍搜遗文,细加校勘,编为文集40卷,未能全刻。
清康熙年间,曾孙归庄又增益部分遗文,经董正位等人襄助刻成《震川先生全集》,正集30卷、别集10卷,共40卷。
内收各种体裁之散文774篇、诗歌113首。
今通行本为四部丛刊本《震川先生集》共40卷,系据明常熟刊本影印。
(鲍昌)
明代散文大家归有光
清代桐城派集大成者姚鼐在编辑著名的《古文辞类纂》时,从元明两代众多的散文家中,仅仅选取了一人作为上承唐宋、下启清代的散文大家,他就是明代的归有光。
一、名扬海内仕途蹭蹬
归有光,字熙甫,号震川,明武宗正德元年(1507)腊月二十四日生于江苏昆山一个日趋衰败的大族之中。
他八岁时,年仅二十五岁的母亲就丢下三子两女与世长辞,父亲是个穷县学生,家境急遽败落。
也许就是这种困境,迫使年幼的归有光过早地懂得了人间忧难,开始奋发攻读。
归有光自幼明悟绝人,九岁能成文章,十岁时就写出了洋洋千余言的《乞醯论》,十一、二岁“已慨然有志古人”,十四岁应童子试,二十岁考了个第一名,补苏州府学生员,同年到南京参加乡试。
“弱冠尽通六经、三史、大家之文”的归有光,(王锡爵《明太仆寺丞归公墓志铭》)开始时对举业满怀信心可是,乡试却连连落第,五上南京,榜上无名,其间惨淡经营,寒窗十五载,三十五岁时才以第二名中举。
此时的归有光已是纵观三代两汉之文,遍览诸子百家,上自九经二十一史,下至农圃医卜之属无所不博。
归有光的古文和俞仲蔚的诗歌、张子宾的制艺被誉为“昆山三绝”。
当时主试江南的张文毅谓归有光是“贾(谊)、董(仲舒)再世”。
以归有光的才学和声望,考取进士应是胜券在握了。
在乡试高中的同年冬天,归有光雇上车马日夜兼程北上,准备应第二年
的礼部会试。
谁知这次会试竟是名落孙山。
南下还乡后,他移居就近的嘉定安亭江上,开始了一边读书应试,一边谈道讲学的生涯。
四方学士纷纷慕名而来,少时十几人,多时百余人。
归有光的家境一直困贫,全靠妻子王氏料理家事维持生计。
居安亭期间,王氏治田四十余亩,督僮奴垦荒,用牛车灌水,以所收米粮供全家及弟子之食,让归有光专心讲学。
归有光纵论文史,谈经说道,一时间弟子满门,海内学者文士皆称归有光为震川先生。
震川先生名扬海内,连恃才居傲的徐文长对归有光也肃然起敬。
一日,状元出身的礼部侍郎绪大绶回乡招请徐文长聚会。
可是从黄昏一直等到深夜,徐文长才迟迟而来。
问其缘由,说“避雨一士人家,见壁门悬'归有光今欧阳子也’,回翔雒读,不能舍去,是以迟耳”。
绪大绶命仆人取那轴归有光的文章来,张灯快读,相对叹赏,至于达旦。
(张传元、余梅年《归震川年谱》)然而,归有光的命运却是困蹇不堪。
三年一次的会试,次次远涉千里而去,一连八次都是落第而归。
其间四十三岁时,失去了最心爱的长子,时隔一年,又失去了任劳任怨、与己分忧的妻子王氏。
仕途的蹭蹬,把这位名扬海内的古文家长期抛弃在荒江僻壤之上。
加之失子丧妻的哀痛,使他的生活更加艰难。
不过,坎坷的生活,倒也磨炼了归有光深沉坚毅、不屈服于权势与恶运的性格。
二、不附权贵勇抗“巨子”
明代科举场上舞弊之风甚盛,虽不重唐代的行卷之习,但是有宗师和大官僚的提携是仕进的重要捷径。
归有光久困场屋,对这一科举内幕应是十分明了的。
可是,他却绝不从旁门邪道挤身仕途。
乡试中举时的宗师张文毅对归有光十分欣赏,他为归有光后来三番五次不能中式深感惋惜,几次“欲以旧谊招致之”,然归有光“卒守正不一往”。
(计东《顺德府重建归震川先生祠堂碑记》)归有光屡不中式时,明穆宗尚未登位。
穆宗身边的一位宠幸的宦官慕归有光之名,让侄子拜归有光为师,并几次让归有光进京私谒这位宦官,都被归有光断然拒绝。
穆宗登位后,这位宦官权势更大,归有光仍然绝不与之往来。
(张传元、余梅年《归震川年谱》)
归有光耿介正直、不事权贵的品格,表现在他整个人生的各个方面。
在古文领域里,他始终坚持己见,不为群言所惑,敢于与当时统治文坛的“巨子”相抗争。
明代自开国之初的刘基、宋濂等留下一些好文章后,文坛上就开始弥漫起一股浮饰摹古的风气。
从永乐到成化的几十年间,久居馆阁的“三杨”(士奇、荣、溥)统治文坛,提倡昌明博大的文体,作文雍容华贵、平庸空泛,号称“台阁体”。
于是有李梦阳、何景明为首的“前七子”起来反对“台阁体”。
他们主张“文必秦汉,诗必盛唐”,句摹字拟,以佶屈聱牙为高古。
李、何七子致力于诗,散文并非所长,但是声势之
盛,曾左右一世。
到了嘉靖年间,李攀龙、王世贞等“后七子”又继“前七子”而起,推波助澜,变本加厉,摹古之风愈演愈烈。
归有光就是在这种散发着霉臭的摹古风气中异军突起的勇士,是一位敢于反抗潮流的正直文学家。
王世贞和归有光是同乡人,比归有光稍晚。
但王世贞从二十二岁进士及第后,官运亨通,步步高升,官至南京刑部尚书,以雄才博学,领袖文坛。
钱谦益说:“元美(世贞字)著作日益繁富,而其地望之高,游道之广,声力气势,足以翕张贤豪,吹嘘才俊。
于是天下咸望走其门,若玉帛职贡之会,莫敢后尘,登坛设墠,近古未有。
”(《列朝诗集》)这时的归有光,虽已颇有声名,但毕竟还是一个身处穷乡僻壤的布衣老儒。
同是用钱谦益的话说,是一个“独抱遗经于荒江虚市之间”的“老举子”。
就是这样一个乡间穷儒生,竟然敢与不可一世的王世贞抗争。
归有光在《项思尧文集序》中,批判王世贞的言辞十分激烈,其中说:“盖今世之所谓文者难言矣。
未始为古人之学,而苟得一二妄庸人为之巨子,争附和之,以诋排前人……文章至于宋、元诸名家,其力足以追数千载之上,而与之颉颃,而世直以蚍蜉撼之,可悲也!无乃一二妄庸人为之巨子以倡导之欤?”归有光公开把王世贞讥之为“妄庸巨子”,王世贞得知后甚为恼火,说:“妄诚有之,庸则未敢闻命。
”归有光毫不客气地回敬道:“唯妄故庸,未有妄而不庸者也。
”(见《列朝诗集小传·震川先生归有光》)王世贞在晚年完全改变了对归有光的看法,在为归有光像写的《归太仆赞》序中说:“先生于古文词,虽出之自史、
汉,而大较折衷于昌黎、庐陵,当其所得,意沛如也。
不事雕饰而自有风味,超然当代名家矣,”赞云:“千载有公,继韩、欧阳。
余岂异趋,久而自伤。
”他在给归有光古文很高评价的同时,也道出了自己的“迟暮自悔”之情。
归有光用自己的理论和创作实践终于使他的对手为之折服。
三、颇有政绩的晚年
归有光虽然“八上公车而不遇”,但还是不愿甘休,因为科举取士毕竟是封建社会下层文人仕进的唯一出路。
嘉靖四十四年(1565),归有光第九次参加会试时终于中了个三甲进士,这时年已六十。
满腹诗文经义,一心想为国出力的归有光虽年已花甲,壮志依旧未衰。
因为是三甲,不能授馆职,只能到僻远的长兴当知县。
长兴地处山区,长期没有知县,大小事务都由胥吏把持,豪门大族勾结官府为非作歹,监狱里关满了无辜的百姓,盗贼公行,民间鸡犬不宁。
当时有人劝归有光不要去上任,以待更换,但他却毅然前往。
他到长兴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兴办学校,培养后进。
第二件事是整治恶吏,平反冤狱。
把无辜办了死罪的三十余人省释出狱,为无辜受诬入狱的一百零七人平了反,把鱼肉百姓的恶吏和捕卒快手严加法办。
每次审判听讼都让妇女儿童环立案前,不用官话而用吴语审讯,以便百姓申诉。
常常当堂决断,而极少具狱。
对已入狱者按律令给衣食。
一重囚母死,归有光准许他回家料
理丧事后自己返回。
那重囚料理完丧事后不听旁人嗾使,竟然自己返回。
归有光一心想学习两汉循吏,做廉洁刚正之官。
上司之命若不便施行便搁置不办,而“直行己意”,他公开在《长兴县编审告示》中宣布:“当职谬寄百里之命,止知奉朝廷法令,以抚养小民;不敢阿意上官,以求保荐,是非毁誉,置之度外,不恤也。
”在知长兴的短短两年中,归有光实实在在为百姓做了几件好事,深受百姓拥戴。
隆庆二年(1568),六十三岁的归有光迁顺德通判。
按明制,“进士为令,无为迁倅”。
所以归有光的升迁实为重抑。
归有光曾气愤地说:“号称三辅近,不异湘水投。
”既是刚正不阿,又是守职安分,这是归有光性格的两个方面。
他虽然对迁升顺德通判大为不满,但一到任上却还是兢兢业业,一丝不苟。
他利用马政通判的清闲,广阅史籍,采访掌故,修了一部完备的《马政志》。
隆庆四年(1570),归有光到北京朝贺万寿节,同年升为南京太仆寺寺丞,但仍然留在北京掌内阁制敕房,纂修《世宗实录》。
归有光正恨“平生足迹不及天下,又不得当世奇功伟烈书之”,而现在却时来运转,能入内阁藏书楼,读到内阁所藏异书。
不幸,正在这大开眼界准备显露自己的才华,以遂平生之愿的时候,却被病魔缠身。
他虽然带病坚持了一段时间,但终于在第二年(隆庆五年,即公元1571年)抱恨死于北京,时年六十六岁。
四、杰出的散文成就
归有光一生著作繁富,涉及经史子集各部,但是其主要成就则在散文创作上。
清代史学家王鸣盛在《钝翁类稿》里,从散文发展的角度评价了归有光的贡献:“明自永、宣以下,尚台阁体;化、治以下,尚伪秦、汉;天下无真文章者百数十年。
震川归氏起于吾郡,以妙远不测之旨,发其淡宕不收之音,扫台阁之肤庸,斥伪体之恶浊,而于唐宋七大家及浙东道学体,又不相沿袭,盖文之超绝者也。
”归有光的散文“家龙门而户昌黎”,(钱谦益《新刊震川先生文集序》)博采唐宋诸家之长,继承了唐宋古文运动的传统,同时又在唐宋古文运动的基础上有所发展。
他进一步扩大了散文的题材,把日常生活中的琐事引进了严肃的“载道”之古文中来,使之更密切地和生活联系起来。
这样,就容易使文章写得情真意切,平易近人,给人以清新之感。
尤其是一些叙述家庭琐事或亲旧的生死聚散的短文,写得朴素简洁、悱恻动人,“使览者恻然有隐”。
几百年来,人们读到归有光的《寒花葬志》、《项脊轩志》、
等文,无不为之深深感动。
归有光的这些叙事散文,在当时一味摹古浮饰的散文园地中,就象一泓甘甜的泉水沁人心脾,给人以美的享受,为散文的发展开辟了一片新的境界。
归有光善于捕捉生活中貌视十分平常的细节和场面,寥寥几笔,形神即现,给人难忘的印象,且在平淡简朴的笔墨中,饱含着感人至深的
真挚感情。
譬如著名的《寒花葬志》:
婢,魏孺人媵也。
嘉靖丁酉五月四日死,葬墟丘。
事我而不卒,命也夫!
熟,婢削之盈瓯。
予入自外,取食之,婢持去不与。
魏孺人笑之。
孺人每令婢倚几旁饭,即饭,目眶冉冉动,孺人又指余以为笑。
回思是时,奄忽便已十年。
吁!可悲也已!
全文就是如此短小,当然没有详尽的叙述和介绍,只写了给作者留下深刻印象的几件小事。
然而,一个天真可爱的女孩子形象,便呼之欲出,活现在读者面前了。
归有光的《项脊轩志》更是一篇不可多得的散文艺术珍品。
它通过作者当年的书斋,生动地回顾了青年时代刻苦攻读的生活和志趣,引出了自己同祖母、母亲及妻子的一段“多可喜,亦多可悲”的往事。
文中通过老妪之口回忆了母亲的往事:
妪每谓余曰:“某所,而母立于兹。
”妪又曰:“汝姊在吾怀,呱呱而泣。
娘以指叩门扉曰:'儿寒乎?欲食乎?’吾从板外相为应答……”语未毕,余泣,妪亦泣。
母亲听到儿女呱呱啼哭,即赶来叩门,问饥问寒,这是生活中的常事。
可是,这对于幼年丧母的人来说,是感到多么亲切温暖,多么值得眷念!作者仅仅用这样一个场面,就把母亲疼爱儿女,儿女痛悼母亲的感情,写得深沉感人。
最后还需要提一笔,由于归有光一生僻处荒江之上,足迹不广,见闻有限,一生精力大都化在应试的时文上面,象《项脊轩志》、《寒花葬志》这样的文章为数并不多。
然而仅就这些灿如明珠的散文艺术珍品,就足以使归有光无愧为有明一代的散文大家。
寒花葬志
归有光
婢,魏孺人媵也。
嘉靖丁酉五月四日死,葬虚丘。
事我而不卒,命也夫!
婢初媵时,年十岁,垂双鬟,曳深绿布裳。
一日,天寒,〔艹热〕火煮荸荠熟,婢削之盈瓯;余入自外,取食之;婢持去,不与。
魏孺人笑之。
孺人每令婢倚几旁饭,即饭,目眶冉冉动。
孺人又指予以为笑。
回思是时,奄忽便已十年。
吁,可悲也已!
项脊轩志
归有光
项脊轩,旧南阁子也。
室仅方丈,可容一人居。
百年老屋,尘泥渗漉,雨泽下注;每移案,顾视无可置者。
又北向不能得日,日过午已昏。
余稍为修葺,使不上漏。
前辟四窗,垣墙周庭,以当南日。
日影反照,室始然。
又杂植兰桂竹木于庭,旧时栏盾*,亦遂增胜。
借书满架,偃仰啸歌,冥然兀坐,万籁有声,而庭阶寂寂,小鸟时来啄食,人至不去。
三五之夜,明月半墙,桂影斑驳,风移影动,珊珊可爱。
然予居于此,多可喜,亦多可悲。
先是庭中通南北为一,迨诸父异爨,内外多置小门墙,往往而是。
东犬西吠,客逾庖而宴,鸡栖于厅。
庭中始为篱,已为墙,凡再变矣。
家有老妪,尝居于此。
妪,先大母婢也。
乳二世。
先妣抚之甚厚。
室西连于中闺,先妣尝一至。
妪每谓予曰:“某所,而母立于兹。
”妪又曰:“汝姊在吾怀,呱呱而泣;娘以指扣门扉,曰'儿寒乎?欲食乎?’吾从板外相为应答。
”语未毕余泣,妪亦泣。
余自束发读书轩中,一日,大母过余曰:“吾儿,久不见若影,何竟日默默在此,大类女郎也?”比去,以手阖门,自语曰:“吾家读书久不效,儿之成,则可待乎?”顷之,持一象笏至,曰:“此吾祖太常公宣
德间执此以朝,他日汝当用之。
”瞻顾遗迹,如在昨日,令人长号不自禁。
轩东故尝为厨;人往,从轩前过。
余扃牖而居,久之,能以足音辨人。
轩凡四遭火,得不焚,殆有神护者。
项脊生曰:“蜀清守丹穴,利甲天下,其后秦皇帝筑女怀清台。
刘玄德与曹操争天下,诸葛孔明起陇中。
方二人之昧昧于一隅也,世何足以知之?余区区处败屋中,方扬眉瞬目,谓有奇景,人知之者,其谓与坎井之蛙何异?”
余既为此志,后五年,吾妻来归。
时至轩中,从余问古事,或凭几学书。
吾一如既往归宁,述诸小妹语曰:“闻姊家有阁子,且何谓阁子也?”其后六年,吾妻死,室坏不修。
其后二年,余久卧病无聊,乃使人复葺南阁子,其制稍异于前。
然自后余多在外,不常居。
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
注:*盾加木字旁。
先妣事略
归有光
先妣周孺人,弘治元年二月二十一日生。
年十六来归。
逾年生女淑静,淑静者大姊也;期而生有光;又期而女子,殇一个,期而不育者一人;又逾年生有尚妊十二月;逾年,生淑顺;一岁,又生有功。
有功之生也,孺人比乳他子加健。
然数颦蹙顾诸婢曰:“吾为多子苦!”老妪以杯水
盛二螺进,曰:“饮此,后妊不数矣。
”孺人举之尽,喑不能言。
正德八年五月二十三日,孺人卒。
诸儿见家人泣,则随之泣。
然犹以为母寝也,伤哉!于是家人延画工画,出二子,命之曰:鼻以上画有光,鼻以下画大姊。
以二子肖母也。
孺人讳桂。
外曾祖讳明。
外祖讳行,太学生。
母何氏。
世居吴家桥,去县城东南三十里;由千墩浦而南,直桥并小港以东,居人环聚,尽周氏也。
外祖与其三兄皆以资雄,敦尚简实;与人句*句*说村中语,见子弟甥侄无不爱。
孺人之吴家桥则治木绵;入城则缉卢*,灯火荧荧,每至夜分。
外祖不二日使人问遗。
孺人不忧米盐,乃劳苦若不谋夕。
冬月炉火炭屑,使婢子为团,累累曝阶下。
室靡弃物,家无闲人。
儿女大者攀衣,小者乳抱,手中纫缀不缀。
户内洒然。
遇僮奴有恩,虽至棰楚,皆不忍有后言。
吴家桥岁致鱼蟹饼饵,率人人得食。
家中人离吴家桥人至,皆喜。
有光七岁,也从兄有嘉入学,每阴风细雨,从兄辄留,有光意恋恋,不得留也。
孺人中夜觉寝,促有光暗诵《孝经》,即熟读,无一字龃龉,乃喜。
孺人卒,母何孺人亦卒。
周氏家有羊狗之疴,舅母卒,四姨归顾氏,又卒,死三十人而定。
惟外祖与二舅存。
孺人死十一年,大姊归王三接,孺人所许聘者也。
十二年,有光补学官弟子,十六年而有妇,孺子所聘者也。
期而抱女,抚爱之益念孺人。
中夜与其妇泣,追惟一二,仿佛如昨,馀则茫然矣。
世乃有无母之人,天乎痛哉!
注:*句加女字旁。
卢加纟旁。
吴山图记
归有光
吴、长洲二县在郡治所,分境而治。
而郡西诸山皆在吴县,其最高者,穹窿、阳山、邓尉、西脊、铜井,而灵岩,吴之故宫在焉,尚有西子之遗迹。
若虎邱、剑池及天平、尚方、支硎,皆胜地也。
而太湖汪洋三万六千顷,七十二峰沈浸其间,则海内之奇观矣。
余同年友魏君用晦为吴县,未及三年,以高第召入,为给事中。
君之为县,有惠爱,百姓扳留之不能得,而君亦不忍于其民,由是好事者绘《吴山图》以为赠。
夫令这于民诚重矣。
令诚贤也,其他之山川草木亦被其泽而有荣也;令诚不贤也,其地之山川草木亦其殃而有辱也。
君于吴之山川盖增重矣,异时吾民将择胜于岩峦之间,尸祝于浮屠、老子之宫也固宜。
而君则亦既去矣,何复卷*卷*於于山哉?昔苏子瞻称韩魏公去黄州四十余年,而思之不忘,至以为思黄州诗,子瞻为黄人刻之于石。
然后知贤者于其所到,不独使其人之不忍忘,而已亦不能自忘于其人也。
君今去县已三年矣,一日与余同在内庭,出示此图,展玩太息,因命余记之。
噫!君之於吾吴有情如此,如之何而使吴民能忘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