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中的兵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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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朱维毅(作家,德国工学博士,1952年10月出生。北京“老三届”初中生,“文革”期间曾两次赴山西榆次插队。他曾历时两年遍访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知青,将口述材料整理成《生命中的兵团》一书,2015年9月由世界图书出版公司北京公司出版。)澎湃新闻经授权刊发节选,标题与小标题为编者所拟。
有人按照兵团知青的来源地,就诉诸武力的意愿强度做了一个排序:黑龙江的力拔头筹,天津的紧随其后,上海的位居第三,北京的排名第四。浙江来的人虽少,但也不乏好斗人士。
哪里的知青最能打?
男知青刚到兵团时的打架现象,曾是令老北大荒人目瞪口呆的一道风景。
我接触过的大多数兵团老职工都证实了知青打架现象的存在。在我采访过的团长中,只有26团团长说在他的部队里没有怎么发生过知青打架事件。但26团是直属兵团的步兵值班团,完全按照部队标准招收和管理兵员,它的情况属于特例。没人统计过在兵团一共发生过多少次此类事件,但打架现象一度在兵团大面积存在却是不争的事实。
我在采访中只要提出“哪个城市来的知青最能打架”这个问题,人们几乎众口一词:哈尔滨知青。有人按照兵团知青的来源地,就诉诸武力的意愿强度做了一个排序:黑龙江的力拔头筹,天津的紧随其后,上海的位居第三,北京的排名第四。浙江来的人虽少,在兵团的分布面不够广,但也不乏好斗人士。
兵团知青的打架现象有一个规律,岁数越小的知青打架越多。“老高三”的人(本该在1966年高中毕业者)最少参与斗殴,而“小六九”(1966年读小学6年级者)打架的热情最高,最容易感情用事。在这两批人的中间,是最具斗殴实力的“老初中”知青。这批人在“文革”初期的红卫兵运动中较多地接受了“拳脚闹革命”风气的浸染,其阅历、学识和成熟度在“老高中”之下,在“小六九”之上,下乡时又正值身体刚刚长成之年,男性荷尔蒙对情绪和行为的支配力最为强劲,因而很容易成为知青斗殴时的中坚力量。
所谓“不打不成交”,既反映了各地知青之间,也反映了知青和军人之间的关系变化。
知青告别亲人到达兵团
京哈知青的“生死决斗”
我的朋友老贺有一个很阳光的名字——贺朝阳。他的父母是1930年代入党的中共知识型干部,他从小生活在一群干部子弟中,一身傲骨,在兵团对一般军人领导全无仰视之心,做事我行我素,不算捣蛋,但也绝不是省油灯。他读书多,急智好,遇上什么事,眼睛骨碌一转就来了坏主意,加上天性幽默,满口笑料,到兵团连队后很快就成了北京知青打架的“黑军师”级人物。但“军师”有时也要上阵作战,由此就出了一段被他称为“三刀战法”的故事:
“别看我这人表面嘻嘻哈哈的,骨子里倍儿硬,对谁都不服,我在兵团就没遇着过让我服的
人。高干我见得多了,团长、师长那点儿资历可别拿出来吓唬我。我看的书不少,指导员要做我的思想工作,咱们各背一段《反杜林论》比比再说?但我对哥们儿不牛,大家都是下乡的,做事得互相帮衬,谁欺负北京的我不答应。我们连的知青打架分两种人:强者靠强力,智者靠智力。我是‘智力型’的。
“我在1968年7月13日下乡,分到兵团2师8团2营15连。刚到北大荒时,连队里的知青按城市分派系,有派系就会有摩擦,有摩擦就要分高低,一帮孩子怎么分高低呀?得靠脑子!靠蛮力打架是土鳖,愧对‘知识青年’这个称号。
“我们连的北京知青有30多人,哈尔滨的知青也是30多人,这两拨人矛盾最深。我们嫌哈尔滨的野,哈尔滨的嫌北京的牛,双方经常会吵架动手。我在北京知青里面是个出主意的头头,当时讲话就是闹事的‘坏头头’。
“有一天这两拨人在食堂里又吵了起来,很快争吵就转成了对骂,眼瞅着就要动手。我一看苗头不对,决定站出来解决问题。咱是书香门第,和他们死拼岂不失了风度?对爱使蛮力下狠手的主儿,只能智取,不能力擒。我决定采用心理战术打败对方。
“哈尔滨知青里面有个叫‘小米子’的最狠,是他们那拨人的头儿。我见他要动手打人,就从食堂的一张长桌子前站了起来。我说:‘孙子,你不是狠吗?去!上厨房拿两把刀来,不要切菜的啊,就找砍肉骨头的!’
“我话音刚落,小米子转身腾腾腾地奔了后厨,回来时手上真的拎了两把剔骨刀。他把刀哐当往长桌上一扔,问我怎么玩。我早就想好了,宁可被打死,不能被吓死,一次认怂,以后的日子就没法过了。我说:‘孙子,咱俩一人一把刀,也别他妈乱砍,你小子也够不上挨千刀,咱们就隔着这桌子互砍三刀。第一刀我让你砍。你要是砍不死我,第二刀我砍你。如果我没砍死你,我挨你丫的第三刀。怎么样,一点不欺负你吧?’
兵团2师8团2营贺朝阳
“连里各地知青平时日子过得无聊,一般都是看热闹不怕事大,可这会儿全都傻了,这哪叫打架啊,这不是要玩命吗?而且明摆着是我送死。我的对手都是一根直肠子通屁眼儿的痛快汉子,谁会琢磨北京这‘黑军师’用的是心理战术啊!我料定这帮小子就是争强好胜想拔个创,压根就没有杀人的念头和胆量。我这一招‘三刀战法’把小米子给逼到悬崖边上了。其实他但凡有点脑子,只要否定了我提出的决斗模式,上来抡拳直接开打就是了。但他二话不说直接钻了我的套,就在他去后厨取刀的那一刻,他其实已经输定了。我这一手叫欲擒故纵,把砍人这道难题推给不敢砍人的对手,逼迫他在两难境地下不知所措,最后被我一棋将死。
“面对我划出的道道,小米子一下呆住了。他犹豫了一会儿后,抓起一把刀往后退了几步站住,眼睛狠狠地盯着我。我呢,还是挨着桌边站着,上身纹丝不动,小腿肚子偷偷筛糠。你说能不怕吗?要是这愣头青真不管不顾地照我脖子来一刀,我不就英年早逝了吗?从北京带来的好几本书还没读完呢。
“气氛凝固了,食堂里鸦雀无声。小米子呆站了几秒钟,突然一声大吼,抡着刀就照我扑了上来,我是寸步不退,眼睛一闭等着挨他的剔骨刀,就听‘通’的一声,刀砍在了桌子上,刀把儿震得乱颤。然后这小子一转身,撒腿就跑。这回哈尔滨的小子们算栽了,不敢接招还不就是认输了?北京知青们一阵欢呼。
“北京的虽然赢了,但也把我吓坏了,在等待小米子扑上来的那几秒钟里,我觉得时间特别长。但我心里有数。那会儿的知青虽然捣乱,但毕竟没有杀人之心。你只要摆出生死决斗的架势,一招就能制胜。当时食堂里不光是我们这两拨人,不少老职工都在一边儿看着呢。哈青栽了面,就憋着要堵我。
“不久后他们真在厕所里把我和另一个北京知青堵着了,我俩抱头鼠窜,分散突围,我挨了几下揍,另外那个哥们儿见了血。
“北京知青都急了,商量着要报复。有人提议撒出人去,到营部和团部叫北京的援军,那形势眼看着要发展成群体械斗了。在兵团一旦发生这样的事,通常是团里派一卡车武装连队的人来制止。真要把事情闹大了,我是主要责任人,肯定没有好果子吃。我劝大家说,小不忍则乱大谋,这次就算了吧。第二天干活时,我们发现哈青全体打蔫,后来一打听才知道,原来他们一夜没睡成觉,通宵紧闭门窗,手持木棒等着北京知青发动进攻。我们睡了一夜,他们熬了一夜。
“时间长了以后,知青之间的城市派系之争就消除了,人是要交的,天天摸爬滚打地苦在一起,相互间又没有什么利害冲突,想不成朋友都难。刚开始是谁拳头硬谁厉害,到后来是谁学问多谁厉害。连指导员看出知青都有求知欲,在开展批林批孔运动时,他让我给大家上历史知识课,我就从春秋战国讲起,解放后的历史大家都知道,我一概不讲,也不愿意讲。
“我读书的底子厚,白呼起来还喜欢带笑料,大家都爱听,哈尔滨的哥们儿们开始佩服北京知青的见识了,我们从拳脚相向变成了勾肩搭背,成哥们儿啦!后来我回家路过哈尔滨转车时,哈青接待我特热情,请我吃松花江最好的‘三花鱼’,我记得是鳊花、鳌花、吉花,不知道对不对。那时候哈尔滨的大街上还能看见老母猪乱跑。”
“来兵团就是想打仗”
和老贺相比,北京石景山地区来的知青大多属于另一种性格。他们多数是首钢工人的孩子,直爽刚烈,性情如火,打架的硬手不少。在石景山地区的一个茶室里,我认识了两个这样的北京知青,一个叫赵发训,一个叫付蕴海。
在北京的兵团知青聚会活动中,赵发训是个引人瞩目的人物。他的体育底子极好,在兵团知青自编自演的大型歌舞《北大荒知青之歌》中,六十多岁的他是舞蹈队里拿绝活儿的角色,不但会翻跟头,还能落地劈叉。他在一场知青扑火的戏里的那段独舞震惊全场,每次都能引起一片掌声。但很多观众在惊叹之余并不知道,老赵是个癌症患者,胃部已全部摘除,他能在体内戴着“吻合器”情况下表演摔叉的动作,让我感叹他生命活力和兵团情结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