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俊文 散文[精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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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俊文散文[精品]

蛙鸣城更幽

许俊文

沐浴过杜牧笔底的杏花雨,也饮过李白诗中的秋浦水,至于莲花峰上采兰,仙寓山中品茗,黄公酒垆里饮酒,只要兴致所至,便是举手投足的事了。——池州这座袖珍的江南小城,就这么不动声色地羁留了我。

于是,或早或晚的,我便以散步来触摸与体味这座城市的细节。我是一个在意细节的人,起码写作是如此。一个人若是爱上一个地方,最好的方式就是散步;脚步所到之处,那些地方才是你的,你也才有资格属于那个地方。不然,你顶多也只能算个客人而已。池州是个适宜于散步的城市,到处小桥流水,游目芳草时花,即便是冬天,这座城市的底色也不会有多少改变——依然绿着,人徜徉其间,并不觉得萧杀。譬如我,就是从这里的冬天开始散步的,散着散着,不知不觉就进入了春天。

这里的春天是一幅气韵横生的水墨画,那夹道红杏,那满城烟雨,那杏花烟雨中穿梭啁啾的紫燕,都是其他城市难得一见的好景致。不过,我还是更喜欢这里的蛙声。是的,蛙声。你千万不要以为这是诗人移花接木的艺术想象。青蛙这个大自然中的小灵物,说它们是这座小城的纯情歌手,是不会有谁质疑的,每当夜幕缓缓降临,它们就亮开了歌喉:

咕、咕咕……

咯、咯咯……

咯咕、咯咕……

咕咯、咕咯……

这声声蛙鸣,犹如行歌的散板,空灵,清越,既包含着泥土的朴素,又有着神曲的飘渺,任你百遍千遍地聆听,也不会生厌。常常,我就一个人坐在水边,关了手机,断了尘念,专注地听蛙,想听多久就听多久。有时候干脆躺在草地上,似听非听,恍恍惚惚的,于蛙声中载沉载浮……

记得初次听到蛙鸣,是在“惊蛰”后的某个夜晚。当时大地与草木刚刚还阳,乍暖还寒的气温游魂似的难以捉摸。然而,就在我经过城中的一个半地下停车场时,几声脆生生的蛙鸣,竟从车库的屋顶上和着雨水一起洒落下来,每一个音符都是湿漉漉的,当时就把我给怔住了。要知道,这里可不是青草池塘,也非稻花香里,那一人多高的屋顶上,怎么就

有了蛙呢,这是一个谜。谜底似乎只有青蛙知道。

几场烟雾般的细雨过后,气温便在江南小城慢慢地扎下了根。那根,是一寸一寸往泥土里扎的,人眼自然无法看见,然而,想必草木和鸟雀们能看得见,青蛙当然也能看得见。青蛙怎么能看不见气温的根呢,那些丝丝缕缕的“根”,恰似一只只温柔的小手,在泥土里挠呀挠的,一不小心就把它们冬眠的梦给挠醒了,于是“咕”地一声,就成了春天的宣言。古人说什么“春江水暖鸭先知”,许多人还跟着叫好,那是扯淡,准确地说是“蛙先知”。春天在哪里呀,春天在哪里呀,春天就在一声声纵情歌唱的蛙鸣里。

得了春风春雨的蛙,就无所顾忌了,只消几天,它们的歌声就把我居住的这座江南小城之夜给渗透了,无论我走到哪儿,蛙们欢快的叫声总是如影随形;就是呆在家中,蛙声也会穿越夜幕抵达我的耳鼓。我住的地方窗户正对着一条清澈的河流,夜晚读书灯下,寂寞枯燥时,静听如雨的蛙声款款地敲打着窗棂,由不得眼前就会出现白石老人“蛙声十里出山泉”的画面来。听几阕宋词般的蛙声,尘胸如洗,再接着读下去,则是另一番境界了。是的,在红尘沸腾的城市,能有蛙声添趣夜读书,无疑是现代人一种古典的奢侈了。

城市听蛙,乍听让人匪夷所思。这也难怪,时下许多城市简直太像城市了,过分膨胀的体量却容不下寸土,和寸土上细弱的野草,更不用说胆怯、脆弱的蛙类了。然而池州却不。这座江南的小城多水,秋浦河、清溪河、白洋河、平天湖、白沙湖、西盆湖……,犹如纵横交织的血脉,把小城滋润的美如莲花。那些水呢,又都是清凌凌的活水,它们来自周围的一座座青山,一片片森林,一眼眼山泉,你说青蛙能不喜欢么,一喜欢,它们就跳呀,唱呀,结果把小城之夜鼓噪得越发地幽静了。

在幽静的小城之夜踏着蛙声散步,你不喜欢它是不可能的。

俯向大地的身影

许俊文

俯向大地的那个熟悉的身影,剪纸一样单薄,蹒跚的脚步每挪动一下,都显得非常吃力,似乎一阵不大的风就会把她吹倒,使她永远不再起来。

那就是我已经82岁的母亲。

那是去年深秋的一个黄昏,我从皖东部的小镇岱山下车去豆村,沿途的田野,该收割的已经收割了,眼前的每一块赤祼的土地,就像产后的孕妇似的,安安静静地躺在那儿,见不到一个来打扰它的人,只有田边地角盛开的野菊花静悄悄地陪伴着它。

当我拐过一个凸出的山嘴,一个人影儿便出现在我的视野里。远远看去便知是位老妇人,青衣青裤,头上扎着时下很少见到的那种黑色的包巾,背朝着我,右手握着一把小锄,举起,落下,举起,落下……在锄头偶尔停顿的间隙,那人便从翻起的泥土里捡起一点什么,随手丢进身旁的篮子里,再继续翻着泥土。我是一个对土地和庄稼十分敏感的人,从丢弃在田埂上的那些花生秧子就能够判断出,这是一个拾秋的人。至于那个拾秋的老人原来竟是自己年迈体弱的母亲,是我压根儿也没有想到的。当我走到母亲身边,小声地叫了一声妈,她愣怔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急

忙丢下手里的锄头,想立即站起来,可是挣扎了几次,最后还是在我的协助下才完成了那个简单的动作。此时我发现,母亲的两个膝盖处沾满了泥土,我不由自主地就跪了下去,替母亲轻轻地扑打,扑着扑着,眼泪就出来了。

母亲是一个惜粮如命的人。她三岁就跟着外婆讨饭,至今她的左腿还有当初被恶狗咬伤留下的疤痕;七岁下地给东家割麦子,饿极了就搓生麦粒吃;三年自然灾害时期,她的两个女儿相继被饥饿夺去了生命。因此,粮食在母亲的眼里比什么都金贵。她常说,粮食来到世上,是上天的恩赐哩,谁要是糟蹋了,哪怕一粒,上天也会知道的。记得小时候,我家的粮食总是不够吃,为了能够从工分以外多获得一点粮食,母亲请铁匠家斗给我打了一把小锄头,每到秋天,当阴里的花生、红薯、胡萝卜起获之后,她就叫我到地里翻找遗落的果实。那年头村时缺粮的人家很多,家家户户的老人孩子都争着拾秋,因而每次我总是满怀希望而去,常常带着失望而归。后来农村实行了土地承包责任制,地还是那些鸡血土的地,可庄稼已不是原来的庄稼了,谁还会再为饭碗发愁呢,渐渐地,拾秋这种延续了不知多少年的现象,便也悄然终止了。有一次我回到老家豆村,刚从地里拾回一背稻子的母样唏嘘不已:这哪像是过日子做的事,遍地撒的都是粮食,连脚都踩不下去,阎王见了都心疼的。也许就是打那时起,母亲便成了村里唯一一个拾穗的人。可能也是最后一个了。

其实母亲是用不着这样做的,道理很简单:虽然她和我父亲服侍不动庄稼了,

但我家送给柏凹村学灯耕种的那几亩地,每年都会得到几百斤粮食的回报,这足够他们一年的口粮了,至于油盐酱醋、穿衣看病等等,儿女们全包了。对此,村里和他们年纪相仿的老人暗地里都

羡慕得直咂嘴。可是母亲不这么看。她感叹道,人哪,最容易忘本,只要三顿饱饭一吃,就记不得挨饿的滋味了。不是什么呢,我就见过秋收时的场景,收割机铆足了劲,呼啦啦就下了一块地,呼啦啦又下了一块地,这样省事倒省事,可是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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