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幼垣:读中国近代海军史札记之一沈葆桢照片真伪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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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幼垣:读中国近代海军史札记之一——沈葆桢照片真伪考

《九州学林》2008夏季刊

福州船政局是中国近代海军的发源地。左宗棠(1812-1885)的发轫、法人日意格(Prosper Marie Giquel,1835-1886)的经理固然十分重要,倘无沈葆桢(1820-1879)的筹策和营运,福州船政是很难创出一番成绩的。其后沈葆桢在两江总督兼南洋大臣任内仍留意海防事宜,合而观之,就是一份完整的筹海个人记录。在清季洋务运动的总成绩单上,这是不可多得的佳例。

述其事,念其人,若沈葆桢有照片存世当可使读者倍增亲切。最近二十余年,大陆上的有关刊物不时刊登同一张指像主为沈葆桢的照片(可上溯出两个同源而稍异的版本,即下文排列出来的“甲照” 和“己照”)。例子包括(编号以便随后置评)

1.福建省博物馆《福建文博》编辑部,《中法战争闽台战场专辑》(此为《福建文博》,1985年1期),页12。

2.林庆元,《福建船政局史稿》(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1986),书首插图页2。3.沈传经,《福州船政局》(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87),书首插图(无页码)。

4.姜鸣,《中国近代海军史事日志(1860~1911)》(北京:三联书店,1994),页21。

5.海军司令部《近代中国海军》编辑部,《近代中国海军》(北京:海潮出版社,1994),书首插图(无页码)。

6.《福建船政学校校志(1866——1996)》(厦门:鹭江出版社,1996),书首插图(无页码)。

7.林庆元,《福建船政局史稿》,修订本(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1999),页42。

8.陈贞寿,《图说中国海军史,古代~1955》(福州:福建教育出版社,2002),上册,页171、199(两张的像主截然不同,分明是两个人)。

9.陈悦,《北洋海军舰船志》(北京:现代舰船杂志社,2006),页9。

10.陈悦,“缔造艰难——福建船政的诞生”,《现代舰船》,313期(2007年12月),页45。

这张照片见于大陆以外的刊物者,同样不难举例:

11.在久(笔名),“沈葆桢——台湾建设的先驱”,《台湾(画刊)》,1978年4月号,页18。

12.陈远建,《台湾三百年》(台北:户外生活杂志社,1981),页52。

13.戚嘉林,《台湾史》,修本(台北:自印本,1998),册2,页835。

14.钱钢,《大清海军与李鸿章》(香港:中华书局,2004),页12。此书在封面声明这是“一九八九年版《海葬》修订本”。《海葬》版本很多,港、台版都有。这部修订本添了很多仅较邮票稍大,印得乌漆漆的插图(大概是防人复制吧,但谁会复制印得如此细小复粗劣的插图!)按钱钢的背景和他的资料来源,此书虽在香港出版也未必能算是大陆以外的刊物。

15.林呈蓉,《牡丹社事件的真相》(台北:博扬文化事业公司,2006),页113、123(两张的像主截然不同,分明是两个人)。

见于那十多处声称像主为沈葆桢的照片,由于来源、处理手法复制技术、用纸等因之别,印出来的成品遂素质极度参差,有涂改致令像主面貌变异者(1,3,8[见于页199者]),有印得模糊不清者(4,5,7),有不同程度删削者(4,5,6,7,9,10,11),更有同一作者却后出转劣者(见于《福建船政局史稿》修订本之7竟较收入该书初版之2印得劣多了,且有删削)。既有此乱局,即使能自近年大陆和台湾的刊物再多找到些例子,甚至可上溯至五十年代出版者,也无法确指谁最先定这张照片的像主为沈葆桢。所以如此,因为

引用者绝大多数只是随手袭用,复制又复制,史源不便交代,也交代不出来。上述诸例仅两处略作说明。沈传经(1926一)说他用的“沈葆桢”照片得自福建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的戴学稷。这是鸣谢,解释不了史源。《福建文博》的专号说那张“沈葆桢”照片“采自《台湾》杂志”,但出版地、卷期、年月均无说明,同样教人失望(我查过二十年代东京出版的《台湾》月刊,性质根本不合,也查过七八十年代台北出刊的《台湾(画刊)》,只找到上列为11的一张删剩头部和胸部的“沈葆桢”照片,即仅得《福建文博》所用的全身照的一部分,故并非《福建文博》所据者)。

要确定见于上述(以及类似的)例子的那个像主是否沈葆桢,除追源溯始外另无别法。

在中国大陆上治海军史,陈悦(1978-)是新一代的表表者,资料掌握的丰富已难有出其右者,更重要的是治学不固执,勇于修正。2008年5月我有香港行。陈悦来函,谓2007年某家拍卖行在香港拟售1876年8月出版之The Far East杂志,内有那张常被用作沈葆桢真像的照片,图下以中英文注称此人为徐润芝参将。提供照片给他的朋友没有抄录册中必有的解释文字。

陈悦和其别的有兴趣海军史的朋友谈及此事,有人建议照片中的像主是招商局的徐润(1838-1911),因他以润之和雨之为字号。我不以为有次可能。徐润未尝为参将,指他为参将在其自订年谱内是找不到证据的。此其一。到了1876年8月,徐润已经在轮船招商局当了好几年会办。The Far East怎会弃这个威皇得多,且能切实反映徐润权势与职责的头衔,而采难以证实(即使确有其事),又平凡得很的参将衔?此其二。

我虽答应陈悦去找这期杂志的原物,但真的谈不上有信心。从书名去看,这当是为满足西方人对东方的好奇而出版的杂志。这类刊物一下子便成了明日黄花。一百三十多年后的今日往何处去找?况且孤零零一册也值得公开拍卖亦足见其今日的时价了。我当时的估计是,或者得托舍弟泰来在藏书够丰富的普林斯顿大学图书馆碰碰运气。回来后,第一件事便是查看夏威夷大学有无这套杂志。竟不得了,按电脑所示馆藏得很齐,却正巧缺了1876年。次日往馆检出原物,喜见整套无缺。刊于August 1876者是New Series 1:2。那张众恒以为像主是沈葆桢的照片(“甲照”)在p.38的相对页(照片页都没有页码)。

甲照

照片下注谓“Hsü-jun-chih Tsang-chiang-A Chinese colonel of Infantry 徐潤芝參將”。这与该册目录页之记此照片为“Chinese Military Officer”是相配的。同样题作“Chinese Military Officer”的照片附释迟至p.47才出现。这条附释虽不算短,讲的却以中国陆军当时的状态为主,与像主有关的只是开首的几句:“The portrait opposed to page 38 is that of Hü(误,应作Hsü)Jun-chih,a colonel of infantry in the Chinese army.He is now stationed in the neighbourhood of Peking,and has a fair reputation for bravery.The badge upon his breast and the rosary round his neck denote his rank in the army”。这几句浅近英文不用耗神和浪费资源去翻译,点出像主是官阶为参将的陆军军官徐润芝就够了。至于徐润芝的生平事迹,除非遇到天赐良机,不必费劲去寻觅了。参将这类中级军官数目繁多,倘无特别行事是很难期望会留下个人记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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