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和你一起旅行

我想和你一起旅行

我七岁半的时候，和爸妈一起坐了两天两夜的绿皮火车来上海旅游。我们住在一间招待所里，附近有个大钟楼，整点时就会敲一声。那几个夏日傍晚，还年轻漂亮的妈妈穿着她钟爱的碎花裙，三十五岁的爸爸头发还没谢顶。我坐在一个自己也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广场上，看着一天又一条大船在黄浦江上留下长长的笛声。直到夜幕浓墨重彩地到来，原本看船看得入神的我才发现，我的凉鞋带断了。

刚读小学时我的个子就比同龄人高出半截，脚也长的特别快。我把后脚跟稍微抬起，像个小拐子一样走在上海街头。爸爸注意到一个卖玩具的摊子，我被拉着走到摊前，小贩很开心地问“小姑娘你要什么。”当初我还是一个扎麻花穿白裙子的可爱小孩。妈妈问他能不能修凉鞋。他迟疑了一下，然后起身看我的脚，随口说一句，“破的凉鞋还穿出来。”

妈妈愣了一下，随即拉我走进旁边的商场。她走到一个卖儿童鞋的商店，问我喜欢哪个，我指了指一双紫色凉鞋。我到现在都记得，这可是我妈第一次买衣服征求我的意见，而不是“你喜欢哪双？我觉得xxx挺好看的，就买这个。”妈妈脱下我脚上的旧凉鞋，跟售货员说旧的不要了，扔掉。小小的我在心里觉得妈妈这一刻简直漂亮死了。对一个小学生来说，买双新鞋子是件可以开心很久很久的事。可其实那双烂掉的凉鞋和玩具贩子不经意的话，都像针一样刺在我妈33岁的心上。

直到我复读一年阴差阳错考到上海的大学，无意中翻出儿时的相册。有张照片，我穿着白色缀花边袜子，戴着玫红色发箍，半躺在广场椅子上。钟楼笔直矗立在旁，原来让妈妈连续带我看了很多天黄浦江的地方就是外滩。

回招待所的路上，爸妈把我带进肯德基。就在凉鞋断掉的前一天，他们也是这样把我拉进去，然后两手空空把我拉出来。那个晚上我拎着一个汉堡回到屋子里。2003年的时候，汉堡对一个闭塞小县城里长大的孩子来说确实是个很稀奇的零食。我吃着汉堡，站在窗旁，可以看到旁边的瓦片屋顶。第二天我打开塑料袋，正想吃掉前天晚上吃剩一半的汉堡，爸爸说它坏了。我们坐绿皮火车回了家，没有带走的一半汉堡和烂凉鞋尸体在那座城市干净的空气里寂寂死去。偶尔我也会觉得，被扔掉的东西都是有过片刻灵魂的生命。

后来爸爸每次出差前问我要带什么，我都跟他说带个汉堡。而也就只在这个时候，才不会害怕爸爸的脚步声。好像是小学快毕业的时候，家乡开了一家山寨汉堡店，名字集肯德基和麦当劳的精华，叫“当麦基。”当麦基开业的第一天，狭小的店铺挤满了人，排在我前面的大叔一只手在掏自己屁股口袋里的钱，一边对我说，“真好吃，”他牙缝里还有面包屑。在每个早上只有几块钱的时候，我会攒很久的钱，去当麦基买份汉堡和上校鸡块。直到有天我把汉堡吃腻，再也不想碰它。

在许多的儿童电影里，汉堡和薯条可以满足小孩子几乎所有的期待。就算后来像当麦基这样的店占据着中国三四线城市以及无数的县城，可从这个时代的浪潮里长大的孩子，心里都会住着一个肯德基老爷爷。即使我们再也不会愿意经常去吃它，每次路过，或多或少会记起很久以前在肯德基店柜台前翘首盼望的自己。

然后在心里想着，我们收到的汉堡温度是不是刚好，妈妈会不会又不舍得吃，假如我吃不完，爸爸是不是又会把它扔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