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在我回头的一瞬间老去

回头的刹那，娘就跟在身后

朋友们：

我必须得承认，我从来不是个心思细致的人。从走出家乡上大学再到留在省会工作打拼，这前前后后将近十年的时间里，我从来没有仔细地看过母亲，也从来没有认真地和母亲好好说过话。春节假期几乎每天都在和发小、老同学喝酒，醉醺醺的回到家倒头就睡。在我醉醺醺回家倒头就睡的十年春节里，母亲老了，突然就老了，老在我回头的一瞬间。

前些日子，因为户口问题，我向单位请了一周假。事情顺利地出奇，借着朋友的关系，一上午就处理好了。余下的几天，我喊上还在老家的朋友狠狠地在县城里耍了几天，狂吃海喝，几乎每天都醉醺醺的。只在家里躺了一个晚上，吃了两顿饭。母亲埋怨我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也不着家。我说有事儿。

回省城那天阳光明媚，母亲穿了一件满是褶皱的深蓝色小夹袄。虽然时值深秋，天气微凉，但也不至于穿这么多吧。当时我只在心里头这么一想。母亲非让我带些柿子，说家里的柿子吃不完，再不吃就该放坏了。柿子不是稀罕物，想吃了哪里都有的卖，不带也罢。我对母亲说，后备箱已经满了，放不下了，不拿了。母亲让我把后备箱打开，她把里面的东西利利索索地拾掇了一下，东挪挪西凑凑，愣是把整整一大袋子柿子放进去了。我开车要走，母亲非说要送送我。我有点不耐烦了，说，妈，不用送，你老老实实呆在家吧，再过几个月我就又回来了。

老家的路年久失修，坑洼不平，车子没法开快，开过去一片灰尘飞扬。深秋的早晨阳光明媚。飞尘在阳光的直射下翻腾浮沉得更加肆意。车子快行驶到村口，我不经意瞥了一眼倒车镜，腰弯着的母亲在晃动的倒车镜里踽踽前行，她在深秋阳光照射的飞尘里一步一趋、悄无声息的跟在我的车后。我的鼻子猛然一酸。我想起小时候母亲常拿着拨浪鼓弯腰倒着走，逗得我乐呵呵的为了那个小玩意儿，跟在她身后一步一趋。我想起小时候跟着母亲起早去集市，我跟在她的身后，一步一趋。

我说了不让送了，母亲还是悄悄的来了，默默地从家一直送到村头。如果我没看见，不知道母亲还要送出去多远。透过倒车镜看到母亲的一瞬间，我觉得母亲突然一下子老了，老得那样彻底。以前那个爱美爱打扮爱首饰的女人不见了，现在的母亲，突然间脖子上老皮垂挂，几根黑色的头发在一片银白中扎得眼生疼。是啊，母亲已经到了深秋就得穿夹袄的年纪了。

我赶紧踩刹车，抹掉眼泪，下车问她，妈，不是不让你送吗，你怎么来了！您赶快回家吧。母亲说，我在家也没事儿，就送送你，好，你走吧，我不送了。我上车，两行眼泪簌簌地淌，泪眼模糊中看到倒车镜中的母亲还跟在车后，泪眼将母亲模糊成一片慢慢移动的灰影儿。我猛揉了一把眼睛，摇下车窗说，妈，你要是再送，你儿子就走不成了。妈，你回去吧！说完，我猛踩了一脚油门，冲出村庄，看不清被飞尘遮挡着的母亲的脸…

回到省城，我看到焦波的一本摄影集《俺爹俺娘》，其中有句话让我痛苦流涕——每次我离家时，总不让娘送，娘也答应不送，但往往到了村头，猛一回头，娘就跟在身后…

从那之后我明白：爹娘养儿就像放风筝，想让你飞得最高，哪怕是忍着痛松开手中的线，他们也愿意；但是在你飞得很高的时候，在你看不见的地方，他们一直追着风筝在跑，在用尽最大的力气想抓住那根已经放手的线…爹娘就像一把弹弓，用毕生精力作皮筋，用身体做支架，在走不动路吃不动饭的年纪，还想着要把牛皮筋用力扯到最大，要把支架夯得最稳，还想着能再送你一把…

这十年来，我真的快忘了。快忘了在豫东平原的故乡，忘了曾经活蹦乱跳过十几年的小村庄，甚至会忘了我是一个乡下的娃娃。只是偶尔翻阅报纸，看到空巢老人的新闻，才猛不丁的想起我的老家，想起那里的青砖灰瓦，那儿的青砖灰瓦里住着我业已衰老的老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