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荀鹤诗悲情探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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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荀鹤(846-907),字彦之,自号“九华山人”,池州石埭(今安徽石台县)人。

杜荀鹤一生处于唐末五代动乱之世,在唐代末五代长达一百一十多年的时间里,国家政权交替频繁、老百姓颠沛流离的状况是自始至终存在的,当时社会现实的惨烈程度也是历史上少见的。

早在威通年间乱世之初,礼部侍郎刘允章就有《直谏书》指出当时国有“九破”,民有“五去”、“八苦”之说。

(《全唐文》卷八百四)北宋邵雍《观五代吟》诗曰:“自从唐季坠皇纲,天下生灵被扰攘。

社稷安危悬卒伍,朝廷轻重系藩方。

”可以说是唐末五代乱世的真实写照。

陆龟蒙在《五歌食鱼》中曰:“横戈负羽正纷纷,只用骁雄不用文。

”在这种朝纲不振、横戈相向、生灵涂炭的世态下,文人的悲剧命运不可
避免,杜荀鹤的一生就充满了这种悲剧色彩。


四海内无容足地,一生中有苦心诗”(《冬末自长沙游桂岭留献所知》)道出诗人艰难困苦的人生遭遇,写出了诗人对人世间种种悲愁痛苦的感受。

诗人一生苦读吟诗,致力于干禄仕进。

但是生不逢时,屡试不第;仕途艰难而又不甘于此;怀才不遇以至最后自贬人格投靠地方强藩,以求“
表荐”而得一第。

诗人把国难、世乱、身心劳苦诉诸篇篇诗文,以此表现乱世亡国之悲、个人命运之悲、人格之悲,完整再现诗人悲剧一生。

一、乱世亡国之悲
咸通以后处于唐末乱世,无情的社会现实把文人心目中的入世理想彻底粉碎。

一种深入骨髓
杜荀鹤诗悲情探微
王培侠
(安徽大学中文系,安徽合肥230039)
摘要:杜荀鹤,一个生逢乱世的社会底层文人,一生奔波求取功名。

经历坎坷,身心遭受了巨大的痛苦。

他的
诗歌体现了晚唐的哀世之音。

杜荀鹤诗之悲情主要表现在乱世亡国之悲、命运之悲、人格之悲。

关键词:杜荀鹤;乱世;命运;人格;悲情中图分类号:I207.2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9-2463(2008)02-0082-03
AnalysisoftheSadnessofPoemsbyDuXunhe
WANGPei-xia
(ChineseDepartment,AnhuiUniversity,Hefei,230039,Anhui)
Abstract:DuXunhewasafamouspoet,livinginbottomoftheunstableperiod.Hetriedhisbesttopursuefameand
successallhislife,experiencingalotoffrustrationsandsufferinggreatanguishbothphysicallyandmentally.HispoetryreflectsthevoiceofmourningofLateTangDynasty.ThispaperattemptstoelucidatethesadnessimpliedinDuXunhe’spoemsintermsofthesadnessoftheunstableperiod,thesadnessofthefate,thesadnessofthepersonality.
Keywords:DuXunhe;unstableperiod;fate;personality;sadness
收稿日期:2007-10-05
作者简介:王培侠(1972-),女,汉族,安徽五河人,安徽大学中文系硕士生。

2008年3月安徽农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Mar.,2008第17卷第2期
JournalofAnhuiAgriculturalUniversity(socialscienceedition)
Vol.17No.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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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悲观绝望情绪渗透着他们的灵魂,形成了唐末五代悲剧意识的深广性和饱和性,而这也是其他时代无法比拟的,唐末五代诗歌无不包含着这种乱世悲情。

杜荀鹤作为一个生活在社会底层的寒素文人,有着更多机会接触到真实景象,而且他坚持“伤时”、“济物”的创作宗旨,主宰他的是一种积极入世的儒家思想。

“这个时期提倡‘诗教说’的还有杜荀鹤”[1]256,“诗旨未能忘救物,世情奈值不容真”(《自叙》)、“男儿出门志,不独为谋身”(《秋宿山馆》)、“山犬眠红叶,樵童唱白云。

此心非此志,终拟致明君”(《乱后归山》)。

这是诗人心灵的真实写照,反映了乱世中自己与百姓的悲苦。

诗人站在社会底层的立场上对时事的怨刺讥弹是异常尖锐辛辣的。

他的诗作有讽刺“苛政猛于虎”的,如“任是深山更深处,也应无计避征徭”(《山中寡妇》)、“还似平宁征赋税,未尝州县略安存”(《乱后逢村叟》)、“家随兵尽屋空存,税额宁容减一分”(《题所居村舍》)。

类似的诗歌还有《田翁》、《伤石硖县病叟》、《蚕妇》。

有对事实进行高度提炼浓缩,夸张变形,运用强烈的对比以达到讽刺揭露效果的,如“去年曾经此县城,县民无口不冤声。

今来县宰加朱绂,便是生灵血染成”(《再经胡城县》)。

有对乱世之中背井离乡无家可归者的深切同情的,如“干戈侵帝里,流落向天涯”(《江南逢李先辈》)、“兵戈到处弄性命,礼乐向人生是非”(《乱后逢李昭象叙别》)。

有对官兵如同盗贼无耻行径的强烈控诉的,如“握手相看谁敢言,军家刀剑在腰边。

遍搜宝货无藏处,乱杀平人不怕天……”(《旅泊遇郡中叛乱示同志》)。

“几人乱世不及此,今我满头何足悲”(《白发吟》)更是直接抒发了乱世之悲亡国之悲。

《毛诗序》曰:“治世之音安以乐,其政和;乱世之音怨以怒,其政乖;亡国之音哀以思,其民困。

”孔颖达疏曰:“治世谓天下和平,乱世谓兵革不息,亡国谓国之将亡也。

”[2]唐末五代的一百多年一直处在乱世,国也在将亡与既亡的更替之中,所以“怨以怒”、“哀以思”一直是交织在一起的诗人笔下的人和事,抒发了自己的“怨以怒”“哀以思”。

这既是对现实的观照,同时也承载了自己的悲剧性的心态。

元代辛文房《唐才子传》说其“为文多主箴刺”、“殊多忧惋思虑之语”不无道理。

二、命运之悲
杜荀鹤孜孜以求科举中第达到取禄酬志谋身荣家的人生目标,但现实给了他无情打击。

在唐末五代乱世,文人的性命之忧最为深重。

韦庄《虎迹》:“白额频频夜到门,水边踪迹渐成群。

我今避世栖岩穴,岩穴如何又见君。

”世上已无文人安身之所。

诗人不能不怀性命之忧,但对于饱读诗书的寒士来说,唐末文人最大的命运之悲还是科举命运之悲。

唐代选拔官吏主要有科举、以门荫入仕和流外入流三种途径。

杜荀鹤“三族不当路”(《寄从叔》)“更无亲族在朝中”(《投从叔补阙》)诗人在仕途根本无捷径可走,唯有苦读苦吟,希望以诗名博取功名。

晚唐诗集中有大量的诗人未第时抒发不遇之悲或者互相劝勉之作。

傅璇琮先生说:“唐人以科举为题材的诗篇,还是以落第的作品为最好,这包括两方面内容,一是对自己久举不第的感叹,二是对别人不第失意的慰藉。

”[2]424杜荀鹤即是其中比较突出的一位。

杜荀鹤“七岁知好学,资颖豪迈,志存经史”(据《石埭县志》、《嘉靖池州府志》)后在庐山归隐苦读十余载,大致在咸通十一年(870)前后,结束了山居攻读生活,下山求取功名,然而屡试不第。

在他长达近30年苦求中第的生涯中,写了许多落第感伤诗。

如“未得青云志,春同秋日情。

花开如叶落,莺语似蝉鸣”(《春日闲居即事》)。

杜荀鹤在长年的仕途奔波中,其中的辛酸艰辛,身心所受的摧残,命运之悲可从其这些诗作中略见一二。

如“江湖苦吟士,天地最穷人”(《郊居即事投李给事》)、“青云寸禄心耕早,明月仙枝分种迟”(《出关投孙侍御》)、“难把归书说远情,奉亲多厥拙为兄……早知寸禄荣家晚,愧不深山共汝耕。

如今已作长安计,只得辛勤取一名”(《行次荥阳却寄诸北》),诗人急于求取功名的心态力透纸背。

诗中回响着怀才不遇的悲愤命运之声:“应怜住山者,头白未登科”(《长林山中闻贼退寄孟明府》)、“年华落第老,岐路出关长”(《下第东归别友人》)、“怀才不得志,只恐满头丝”(《江南逢李先辈》),作者自叹自怜的仍是未登科。

对诗人而言,科举对他的诱惑力是巨大的:“一枝仙桂如攀得,只此山前是老期”(《闲居即事》)。

诗人从咸通五年(864)19岁离家求仕,直到大顺二年(8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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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第已46岁。

27年的求第生涯中,为了一个美好而苦涩的梦,诗人落得一身的伤痛。

一生求第心灵备受摧残。

诗人用羁旅漂泊、思乡怀亲的悲苦诗来展现自身的悲剧命运。

三、人格之悲
杜荀鹤作为一个寒素文人投身科场屡屡失败,投诗干谒到处碰壁。

长期的失意困顿、愿望与现实的强烈对比、努力和回报的巨大落差使他的人格受到严重的扭曲。

一个人如此清晰地看到自己被侮辱被伤害的灵魂、被贬值被扭曲的人格而又不得不压抑自己,内心又如此强烈地渴望维护自己作为文人应有的人格价值标准时,心灵之苦痛是无法用语言来表达的,其人格必然是悲剧性的。

大中以后,广大寒士被政治边缘化,不得不走科举之路,被迫走向为科举而科举之路,他把诗歌当作实现人生价值的最主要载体。

他们认为只有写出高水平的诗歌来才能确立自己的地位,获得赏识。

他们希望通过诗歌谋生,进而留名后世:“何言寸禄不沾身,身没诗名万古存。

”(《哭方干》)为了谋生,当时文坛干谒成风。

杜荀鹤除了满腹诗学外,身无长物。

为实现毕生理想,他除了向权贵干谒外无其他捷径可走,他干谒过池州、明州、江州、潭州、衡州等州刺史,写了大量的干谒诗。

“自别家来生白发,为侵星起谒朱门”(《江上初秋寓泊》),可是“朱门只见朱门事,犹把孤寒问阿谁”(《冬末自长沙游桂岭留献所知》),不得不“重出故山生白发,却装新卷谒清贤”(《乱后出山逢高员外》)以致“羡君公退归倚枕,免问他门厚客颜”(《题江明府山居》)。

诗人生逢乱世,加上“奢侈荒淫、道德沦丧”[3]19的社会风气。

“吾道天宁丧,人情日可疑”(《钱塘别罗隐》),社会性人格标准严重下滑。

诗人干谒权贵时,文人的风度气节在那时是顾不上了,为达目的请托奔走或卖身权要或投靠强藩或谄事宦官,违心哀求。

葛立方在《韵语阳秋》一文中,对杜荀鹤提出批评:“杜荀鹤老而未第,求知己甚切。

《投裴侍郎云》:‘只望至公将卷读,不求朝土致书论。

’《投李给事》云:‘相知不相荐,何以自谋身。

’《投所知》云:‘知己虽然切,春宦未必私。

宁教读书眼,不有看花期。

’……如此等等,几于哀鸣也……则杜荀鹤之哀鸣,犹为可怜也。

”这是世情所迫。

诗人自己也认为这种干谒是“干人不得已,非我欲为之。

及此终无愧,其如道在兹”(《江上与从弟话别》)。

杜荀鹤在功名的驱使下,最终依附当时权势炙手可热的朱全忠,在他的推荐下,求得一第。

史载杜荀鹤谒见朱温时“惨悴战栗,神不主体”,返回客栈后,因“惊惧成疾,水泻数十度,气貌羸绝,几不能起”(《洛阳缙绅旧闻记》卷一,《梁太祖优待文士》)。

强权下人格受到严重扭曲,其间的屈辱辛酸非亲历者不能言。

渴望得到赏识,而又想维护人格尊严,“二者不可兼得时”,就会在心理上产生难以做出取舍的冲突情绪,形成双趋势冲突的心理现象,而动机的双趋势冲突又会导致心理与行为的变态[4]52。

在人格被贬值的前提下得以及第,心中的悔意又溢于言表,大谈“格高”、“高格调”。

就这样在两种心理的矛盾冲突中,造成了杜荀鹤也是唐末五代文人普遍的人格悲剧,殷文圭、秦韬玉、郑谷也是此类典型。

杜荀鹤最终在知命之年(昭宗大顺二年891年)“裴贽侍郎下第八人登科”(辛文房《唐子才传》)。

然而唐制规定进士放榜后,礼部始关吏部,吏部始判两节,授春关,谓之关试,始属吏守选。

杜荀鹤也通过吏部考试获得释褐资格,但由于当时动乱局势并没有授予实际官职,仍然回归故土。

昭宗天复三年(903),58岁的杜荀鹤受到朱全忠的赏识,任翰林学士,主客员外郎,翻开他人生最为灿烂的一页,然而据说任官不过十日使身染重病而亡,诗人用昙花一现般地绽放为自己的悲剧一生划上了句号。

杜荀鹤,一个生逢乱世在科场苦苦追求的寒士,用一个诗人的眼光写出亲身体验的诸多悲苦感受,充满哀叹抑郁之气。

诗人用饱含辛酸的笔触抒写了动乱之世的乱世亡国之悲以及由此衍生的生活在社会底层的文人命运、人格之悲。

他的诗充满了时代和个人悲情。

参考文献:
[1]罗宗强.隋唐五代文学思想史[M].北京:中华书局,2003.[3]傅璇琮.唐代科举与文学[M].甘肃:陕西人民出版社,2003.
[3]吕武志.唐末五代散文研究[M].台湾:学生书局,1989.[4]张伯源,陈仲庚.变态心理学[M].北京:科学技术出版社,1986.
责任编辑:黄小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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