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经思想性

诗经》的诗按思想内容，主要可以归纳为六个方面。

一、反剥削、反压迫的诗

阶级剥削和阶级压迫，在奴隶社会表现得最为残暴和野蛮。奴隶们成年累月地劳动，生活处境却非常悲惨，甚至得不到基本的生存权利。“国风”中的许多作品，反映了这一时代劳动人民的痛苦生活，表现了他们对剥削和压迫的不满，以至于深刻的仇恨和反抗情绪。主要代表作品有《豳风·七月》、《魏风·伐檀》和《硕鼠》。

《七月》是一首哀伤痛苦的奴隶之歌，真实、全面地展示了一幅古代奴隶社会的图景。全诗以衣、食为纲，大体按季节先后来写。正月修整农具，二月举足下田，然后是采桑养蚕、纺织染帛、摘瓜扑枣、割稻造酒、打猎制裘、搓绳修屋，还要凿冰祝寿。终年辛劳，而劳动果实却被奴隶主掠夺殆尽，自己过着“无衣无褐”、“采荼薪樗”的穷苦生活，妇女们还经常担心遭受奴隶主的侮辱蹂躏，心境非常悲苦。全诗通过对奴隶们成年累月的艰辛劳动和受苦受难的悲惨生活的描述，倾诉了奴隶们心中的无限哀怨。诗中，还有意识地通过“农夫”和“公子”的对比，揭露了奴隶社会的严重不平，表现了奴隶们对自己备受压迫剥削这一社会现实的一定的清醒认识。

《伐檀》与《七月》不同，它不是深沉地描述，哀伤地诉苦，而是对奴隶主的不劳而获，直接了当地给予了强烈的抗议和辛辣的讽刺。一群奴隶正在河边“坎坎伐檀”、制造车辆，清澈的河水不停地流逝，但流不尽奴隶的苦和恨。于是，奴隶们唱出了这首歌，大胆地责问奴隶主：“不稼不穑，胡取禾三百廛兮？不狩不猎，胡瞻尔庭有悬貆兮？”并辛辣地嘲讽说：“彼君子兮，不素餐兮！”这首诗，不但表现了奴隶们对奴隶主残酷剥削的清醒认识，而且还表现了他们的强烈不满和反抗情绪，唱出了奴隶心中的无限愤慨和不平，是这方面的优秀诗篇之一。

《硕鼠》则更进一步，诗中巧妙、贴切地把剥削者比作贪得无厌的大老鼠，充分表现了劳动人民对剥削者的蔑视和憎恨。并且，还唱出带有号召性的“逝将去汝，适彼乐土”的诗句，表达了奴隶们对压迫和剥削的反抗（逃亡是奴隶反抗奴隶主的普遍方式），表达了要求改变现实、追求美好生活的强烈愿望。这首诗，不仅写出了痛苦，而且写出了反抗，不仅写出了反抗的情绪，而且写出了反抗的方式；既写出了不堪忍受的现实，也写出了十分美好的追求和理想。所以不失为鼓舞被压迫、被剥削者反抗压迫、反抗剥削的战斗诗篇，具有高度的思想意义。

二、反映兵役、徭役痛苦的诗

奴隶们除了劳动成果被统治者掠夺之外，还

要经常被驱使着去当兵打仗和服各种徭役，经年在外，四处奔波，过着非人的生活，忍受痛苦的煎熬。反映这方面内容的诗篇，又可分为征夫诗和思妇诗两类。

征夫诗直接反映服役者的痛苦遭遇和怨愤情绪。代表作品有《小雅·何草不黄》、《唐风·鸨羽》、《小雅·采薇》、《豳风·东山》等。

《小雅·何草不黄》揭露统治者为了“经营四方”，即对外发动战争，而驱使所有的人从役，使人民“匪兕匪虎，率彼旷野”，陷于犹如禽兽般的处境。于是，人们激愤地呼喊：“哀我征夫，独为匪民！”这首诗，真实地反映了当时服役者的悲哀和怨愤。

《唐风·鸨羽》：“肃肃鸨羽（翼），集于苞（草木丛生）栩（栎）。王事靡盬（止），不能艺稷黍。父母何怙？悠悠苍天，何其有所！”诗人用鸨鸟在树上不能稳定地栖息，比喻人民苦于公役而不得休息，没完没了的官差，使人民无法生产，年老的父母无人奉养。于是，服役者仰首长空，发出了“悠悠苍天，何其有所”的怨叹。此诗直抒服役者的苦难遭遇和悲切心情，裂人肺腑，催人泪下，格调愤激，感人至深。

《小雅·采薇》可能作于西周后期的懿王时期，诗歌叙述从军抵御猃狁，长期戍边在外，居无定所，乡音断绝，忍受着各种痛苦，但主人公想到这是正义的战争，同时又决心御侮，英勇作战，洋溢着保家卫国的英雄豪情。全诗把民族矛盾、阶级矛盾结合起来写，既表达了人民对遭受奴役的愤懑，也赞扬了他们深明大义、以民族利益为重的思想品格。

《豳风·东山》据《诗序》说是以周公东征为背景，抒写一位参加东征的战士在归家途中念家乡、怀亲人的悲喜交加的心情，描述了军旅生活的苦况和战后农村的残破景象。这首诗的独特之处，表现在诗中主人公虽然知道家园十分荒凉，一派破败景象，但却仍然向往着自己的家园，由此反衬出他对军旅生活的怨恨和厌弃。

外有征夫，则内有思妇。一些思妇诗则通过描写妻子对久役在外的丈夫的担忧和怀念，从另一方面控诉了战争和徭役给人民带来的痛苦。《卫风·伯兮》、《王风·君子于役》就是这样的诗篇。

《伯兮》中的思妇，为有一位“为王前驱”的丈夫感到骄傲，“自伯至东，首如飞蓬。岂无膏沐？谁適为容！”十分形象地表现了他对征夫的深沉怀念和对爱情的忠贞不二。对于对丈夫的长期思念，她既说“甘心首疾”，又说“使我心痗，心情是十分复杂的。

《君子于役》中的思妇，因丈夫久役不归，每天看到太阳落坡、鸡儿归窝、牛羊回圈，都勾起她对丈夫的无限思念。诗歌采用触景生情的白描手法，表现了思妇深

沉的感情。

三、反映爱情和婚姻问题的诗

这类诗歌，在《诗经》中占有很大的比重。其中不少是清新可喜、情思优美、动人心弦的优秀之作。

《诗经》中大量的情诗，多方面地反映了男女恋爱生活中的各种情境和心理，同时也反映了一定的社会问题。数量多，内容丰富，又很少重复。比如，爱情中大胆的追求和坦率的表白，男女相处一块的欢乐、和谐和幽会时的兴奋和不安，刻骨的相思以及失恋的痛苦，还有受到外来干涉时的强烈反抗情绪，都有精彩的描写和歌咏。诗中表现的思想感情也都是十分淳朴、真挚、热烈、健康的。所以孔子说：“诗三百篇，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

《周南·关雎》是一首有名的情歌；《邶风·静女》描写情人的幽会，表现了真挚的相爱；《王风·采葛》表现情人不能见面的相思之苦；《郑风·褰裳》表现情人之间欢乐的嘲戏；《郑风·狡童》表现热恋中遭受波折时的苦闷。它们内容上共同特点，是真率、大胆，纯粹自然流露，毫无掩饰。

当时男女青年的恋爱和婚姻，已经开始受到礼教的束缚和干预了。《齐风·南山》中即有句可证：“取妻如之何？必告父母。”“取妻如之何？匪媒不得。”《郑风·将仲子》：“将仲子兮，无踰我里，无折我树杞。岂敢爱之？畏我父母。仲可怀也，父母之言，亦可畏也。”反映的就是这样一个现实。但礼教的压迫和束缚，却窒息不了青年男女对自由爱情和幸福婚姻生活的向往，于是就发生了冲突。《鄘风·柏舟》：“泛彼柏舟，在彼中河。髧彼两髦，世维我仪。之死矢靡它。母也天只，不谅人只！”就是一首反抗家长干预、要求婚姻自主的诗篇。

《诗经》中还有一部分描写不幸婚姻的诗篇，主要反映妇女被丈夫欺凌和遗弃的悲剧，一般称之为“弃妇诗”。最著名的是《卫风·氓》和《邶风·谷风》。这一类诗，有力地揭露了阶级社会男女不平等的罪恶，表现了在爱情、婚姻问题上对自私自利、弃义负心的人鞭挞。

四、反映劳动生活和爱国思想的诗

在《诗经》中，有一部分表现劳动生活的作品，《周南·芣苢》就是其中代表。这诗采用重章叠句的形式，语言简洁，节奏明快，具有极强的感染力，唱出了劳动中欢快、热烈的气氛。方玉润《诗经原始》：“读者试平心静气，涵咏其诗，恍听田家妇女，三三五五，于平原旷野、风和日丽中群歌互答，余音袅袅，若远若近，忽断忽续，不知其情之何以移而神之何以旷。”劳动者一边劳动，一边歌唱，唱的是劳动本身以及他们的愉快感受和喜悦心情。《伐檀》、《七月》，也都反映了从事劳动的情景。而以劳动

起兴的作品就更多了。

还有一部分表现爱国主义的诗篇。统治者穷兵黩武，繁重的兵役和徭役，给人民带来灾难和痛苦，当然势必遭到人民的强烈反对。但对于抵御外侮、保家卫国的正义战争，人民从来是竭诚拥护的。他们勇于参战，不惜牺牲。这种爱国主义思想，在《诗经》的一些诗篇中得到了表现。

《秦风·无衣》就是著名的一篇。人们互相鼓励着积极参战，同仇敌忾，磨刀擦枪，洋溢着浓厚的爱国主义思想感情和英雄主义战斗精神。

《小雅·采薇》写兵士在归途中对长期戍边的艰辛历程的回顾，虽然有无限的哀怨，但主人公清醒认识到，灾难是猃狁入侵造成的：“靡室靡家，猃狁之故。不遑启居，猃狁之故。”为了抵御猃狁入侵，打败侵略者，他们作出了艰苦卓绝的努力：“岂敢定居？一日三捷。”“岂不日戒？猃狁孔棘。”全诗前五章回顾昔日征战的勤苦况味，一则有舍其家室之悲，二则有不遑启居之劳，三则有载饥载渴之苦，四则有不通音讯之忧，五则有不见关怀之怨，六则有交战频繁之险，但也有岂不日戒之警惕，同时洋溢着诗人的爱国热情。

《鄘风·载驰》，则是我国文学史上第一位爱国女诗人许穆夫人的爱国诗篇。许穆夫人是卫戴公的妹妹，狄人侵卫，攻陷卫都，卫懿公被杀，百姓流亡。许穆夫人目睹祖国的危亡，心急如焚，急忙驱车回卫国吊唁，并且力驳许国大臣的反对（“百尔所思，不如我所之”），谋划向大国求救，以恢复家邦。这首诗，表达了她不怕任何阻力、一心拯救祖国的爱国主义热情。

这些诗说明，崇高的爱国主义思想，从一开始就进入了我国进步的文学创作领域。而在以后的文学发展中，则逐渐形成了我国文学中的一种优秀的爱国主义传统。

五、政治讽刺诗

《汉书·礼乐志》：“周道始缺，怨刺之诗起。”政治讽刺诗的主要内容，是揭露当时政治的黑暗与腐朽，讽刺统治者生活中的一些丑恶行为，可说是我国文学史上最早的一批暴露文学作品。它包含两种阶级性质不同的作品，一种是《国风》中的讽刺性民歌，一种是大、小雅中的贵族讽谕诗。

讽刺性民歌，大都具有很强的战斗性，以非常尖锐、辛辣的笔触，揭露统治者的种种丑恶行为，将其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邶风·新台》，讽刺卫宣公强占儿媳；《陈风·株林》，讽刺陈灵公与夏姬通奸；《齐风·南山》、《敝笱》、《载驱》，讽刺鲁桓公夫人文姜与其兄齐襄公通奸；《鄘风·墙有茨》，讽刺卫惠公的母亲与惠公的庶兄公子顽私通。这些诗，无情地揭露了统治者的荒淫无耻。又有《鄘风·相鼠》，则以极其鄙视的态度

，痛快淋漓地把那些连老鼠也不如的衣冠禽兽狠狠地奚落了一番，表现了人民的巨大愤慨。

大、小雅中的贵族讽谕诗，大都产生在西周末年政治上最为黑暗、腐朽的时期，小部分产生在东周初年。它们是贵族士大夫中比较清醒的人物的作品，内容上主要是对掌权者昏庸误国表示不满，反映社会动乱，暴露政治弊端，并从维护本阶级利益的立场出发，劝谕统治者任用贤良，刷新政治。对现实的反映有一定的深度。

具有代表性的作品，《大雅》中有《桑柔》、《荡》、《瞻卬》等。如《桑柔》，它说是周厉王大臣芮良夫所作，诗中反映了当时国政昏乱、君王无道、奸臣得宠、人民受难的情况，自叹“我生不辰，逢天僤（大）怒”，一片忠诚得不到重用，暴露了当时政治的黑暗、混乱。

《小雅》中有《正月》、《十月之交》、《巷伯》等。《正月》中说到“赫赫宗周，褒姒灭之”，当是东迁后的作品。诗从“正月繁霜（正月，正阳之月，周历六月，夏历四月），我心忧伤”写起，抒发了诗人忧国哀民的心情，其中第六章：

谓天盖高，不敢不局；谓地盖厚，不敢不蹐。维号斯言，有伦有脊。哀今之人，胡为虺蜴！

第十一章：

鱼在于沼，亦匪克乐；潜虽伏矣，亦孔之炤。忧心惨惨，念国为虐。

十分深刻地揭示了当时政治的黑暗和环境的残酷。《十月之交》从“十月之交，朔日辛卯，日有食之，亦孔之丑”写起，指出“日月告凶，不用其行”是由于“四国无政，不用其良”的缘故。其中第三章写道：

烨烨震电，不宁不令。百川沸腾，山冢崒崩；高岸为谷，深谷为陵。哀今之人，胡憯莫惩！

指斥统治者面对现实翻天覆地的变化（用自然象征社会），却一点也不引以为戒！《巷伯》是“寺人孟子”（巷伯即寺人）的作品，对谗佞之臣进行了严厉的斥骂：

取彼谮人，投畀豺虎；豺虎不食，投畀有北！有北不受，投之有昊！

贵族文人的政治讽谕诗，虽然是从挽救王朝的覆灭、以便继续进行对人民的统治出发，但其中对昏君佞臣的斥责，对社会问题的揭露，却是具有重大意义的。我国文学史上后来的许多文人讽谕诗，大都与《诗经》中这部分写怨刺内容的讽谕诗有着一脉相承的关系。

六、古老的民族史诗

《大雅》中《生民》、《公刘》、《绵》、《皇矣》、《大明》五篇诗歌，用简朴的诗歌形式，记载了我们祖先周民族发祥和创业、发展的历史，历来被称为我们伟大民族的古老“史诗”。《生民》叙述周始祖后稷的诞生和发明农业、肇始祭祀的历史，想象丰富，描写形象，尤其是前三章，是唯一用诗歌形式写下的神

话故事。《公刘》写周民族的第二个大人物公刘（后稷的五世孙）为了避免戎狄的侵扰，率领周民族由邰迁豳的历史，成功地刻划了公刘这位深受人民敬仰和爱戴的民族领袖形象。《绵》写公刘的10代孙古公亶父（姬昌的祖父）由豳迁往岐山南面的周原、建立周国的历史。《皇矣》主要歌颂周文王伐崇、伐密的胜利，这个胜利，为周人灭商打下了国力基础。《大明》赞颂周武王会战牧野、一举灭商的胜利。这五篇史诗，比较完整地勾画出周人的发祥、创业和建国的历史，具有相当的叙事水平，有较多的场面描写，塑造了古代创业的英雄人物形象，歌颂了古代劳动人民的伟大创造力和无穷的智慧。它们虽不及古罗马史诗的宏伟壮丽，但也写得十分精彩、壮观，因而也是十分珍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