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词鉴赏

转瞬即逝的豪放，如影相伴的寂寞

——读纳兰性德边塞词姓名：马静学号：20081101B055 专业：08级对外汉语1班

初读纳兰词，接触到的是那首境界阔大，颇有苏辛遗风的《长相思》，而非他那些极具代表性的凄美爱情词。

长相思

山一程，水一程，身向逾关那畔行，夜深千帐灯。

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

这首词，词幅短小，却给人荡气回肠之感，寥寥数笔，将壮阔的塞上夜景和千灯摇曳的军队驻扎图景展现在人们面前。那个时候我只是一个高中学生，从不知道在清朝这个噤声的朝代还会有这样杰出的词人和词作，想象中，这个纳兰性德虽有一个如此诗意的名字，却应该是一个行伍出身、征战沙场的将军，不然怎能扈从康熙帝北上出塞，又怎能写出这等旷达的词作？这首词，分明是一位锦帽貂裘的将军，于风雪中，策马站在高处巡视自己驻扎过夜的的军队，偶然间想起了遥远的家乡，心绪为之一动。在当时，我还为自己“高明”的见解高兴不已，于是这首词和对纳兰的妄自猜测，从那时就一并印入脑海中了。

后来了解纳兰性德之后，才知自己理解的偏差。纳兰北上出关时所在的词，的确有旷达之境，王国维在《人间词话》[1]里是这样评价的：

“明月照积雪”、“大江流日夜”、“澄江净如练”、“山气日夕佳”、“落日照大

旗”、“中天悬明月”、“大漠孤烟直，黄河落日圆”，此等境界可谓千古壮语。求之于词，唯纳兰容若塞上之作，如《长相思》之“夜深千帐灯”，《如梦令》之“万丈穹庐人醉，星影摇摇欲坠”差近之。

然而这些词作中流露出来的豪放之气是转瞬即逝的，寂寞和忧郁却是如影相随。纳兰的一生短暂，词作大都是关于爱情、友情和对塞上生活的所见所感。他的爱情词“含情绵邈，旖旎清新” [2] ，出塞词和赠友词则感慨扬厉，吐气如虹。但是纵观纳兰流传于世的大约三百五十首词作，却都有一种共同的气质--寂寞。

读纳兰词，切不可割裂了他的身世、成长经历和个人心性。纳兰容若出身于天潢贵胄的家庭，他的父亲纳兰明珠，是经历了顺治朝和康熙朝的重臣，官至大学士，精明强悍，富有心计，当今那些俗套的清朝宫廷戏里还经常出现这位传奇性人物的身影，可是他的性格却一点儿也没有遗传到儿子身上[3]。贵族家庭兴衰关联着王朝国事，纳兰作为长子，理应是跟随父亲的脚步，学会在宦海沉浮，光宗耀祖。但是纳兰容若并没有如父亲所期望的那样成长，他天生忧郁、纯真，不屑于名利，沉醉于儒学典籍、诗词创作，他像是贵族家庭中的一个异类，因此，深深的寂寞一直如影相随，如一汪清澈冷冽的泉水，将他的作品浸透，任后世人咀嚼出不同的滋味。

纳兰容若扈从康熙帝北上，一直到山海关附近。自小生在京城，好读书、工翰墨的他第一次领略壮丽的北国风光，一泻千里的开阔景色不由得让他心怀激荡，词风也为之一变，一个沙场点兵的威风将军呼之欲出，然而，这豪放之气仅仅是转瞬即逝的，“夜深千帐灯”千军万马、灯火摇曳，却最终归为沉寂，我们的词人在这样壮丽的景色中孤枕难眠，一颗怀念“故园”的“乡心”，在此刻，越发得寂寞和悲凉了。“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这句颇耐人寻味，纳兰出身满洲正黄旗，这白山黑水的边塞本是他的故乡，是他的祖先成长的地方，可是纳兰不觉得这里亲切，他的心依然在京城，京城才是他的故乡，为什么呢？纳兰自幼受汉文化熏陶，饱读儒家典籍，他的谈吐、他的修养，已经是一个完完全全的汉儒，他与其他的八旗子弟是如此不同，这种独特的文化归属感，也是他寂寞的原因之一。与这首词齐名的是同一时期的《如梦令》：

如梦令

万丈穹庐人醉，星影摇摇欲坠。归梦隔狼河，又被河声搅碎。

还睡，还睡。解道醒来无味。

这首词也写到了词人的无眠之夜，被河水惊醒，又勉强入睡，醒来之后，觉得人生索然无味，可是当真只是被河水惊醒这么简单么？纳兰容若坎坷的情感经历、满腹的心事，都郁积在心底，成了无法化解的寂寞。

在出塞之前，纳兰经历了丧妻之痛、离别之悲，他生命中最看重的爱情和友情，都离他而去，他如何不寂寞？爱妻卢氏在她二十二岁时就去世了，关于死因有不同的说法，总之，她没能做成一个幸福的妈妈，而是早早地离纳兰而去。这位重情重义的纳兰带来了深深的痛苦，在深宅大院里，原本只有妻子与他惺惺相惜、志趣相投，可是命运弄人，纳兰还没有来得及回味夫妻恩爱的欢乐时光，就已经永远与她阴阳两隔了。《中国词史》上说“纳兰为人敦古谊，重然诺，所交一是隽异，与严绳孙、顾贞观、陈维等尤契厚”[4]，可是在康熙二十一年、纳兰远行之前，好友都离京的离京，病故的病故，只剩纳兰孑然一身，寂寞无人解。虽然他侍驾天子，每次出行必然前呼后拥、声势浩大，可是被人群包围的纳兰依然寂寞，大部分人只是羡慕他，羡慕他的显赫出身、超群才华，羡慕他身居高位、深得帝王喜爱，可是没有人懂他。他厌倦官宦生活，厌倦羁旅生涯，他不愿意做陪伴帝王左右的一等侍卫，他更愿意做个平常人，有三五知音，饮酒作词。所以，在壮丽的景色中，他无眠，无眠的夜里，或许想的都是故去的人，或许，想的都是自己无法掌握的命运。

所以，这两首小令，虽然开篇就气势恢宏、境界旷达，王国维

说“词以境界为最上”，寥寥数言，境界已让人屏气凝神，可是紧接着笔锋一转，他的内心是如此寂寞和悲凉，景壮情悲，这样内外强烈的反差，恐怕是纳兰边塞词独有的风格了。综观历朝的边塞诗和边塞词，纳兰的“羁旅生涯”都是很特殊的。他不是贬谪之臣，也不是戍边士卒，更没有辛弃疾“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的豪情壮志，他是扈驾出征，风光一时无量，这样的经历为他饱览壮丽山河创造了机会，可是他的内心并不快乐，情景和言语虽然“千古壮观”，情感却寂寞哀伤，这

样独特的边塞词，非纳兰不能作矣。

纳兰是个率真性情的人，况周颐《蕙风词话》说他“其所为词，纤尘不染，纯任性灵”。他向往自由，并且从不掩饰这一点，即使是在皇帝身边。他是贵族中的异类，他是不屑于皇恩的叛逆者。

采桑子·塞上咏雪花

非关癖爱轻模样，冷处偏佳。别有根芽，不是人间富贵花。

谢娘别后谁能惜，飘泊天涯。寒月悲笳，万里西风瀚海沙。

他把仕宦看成是自由的束缚，把出巡看做苦差事，“不是人间富贵花”的确言为心声。

所以，纳兰的边塞词虽然有“夜深千帐灯” “万丈穹庐人醉，星影摇摇欲坠”这样的恢弘气势，“塞马一声嘶，残星拂大旗”“落日万山寒，萧萧猎马还”这样的豪放语言，但是豪放是转瞬即逝的，寂寞和忧伤却是如影相伴的。用马尔克斯那本著作的名字--《百年孤独》，来形容纳兰正合适，可是诗人多磨难，纳兰真真是“生年不满百”，在他短短的三十多年生命中，他始终是寂寞的，正是这种寂寞，让他留下了为数众多的边塞词，在词坛上独树一帜，千载留芳。

参考文献：

[1] 王国维著, 吴洋注释，人间词话手稿本全编著，呼和浩特：内蒙人民出版社，2002.10

[2] 艾治平,清词论说，上海：学林出版社，1999.7

[3] 苏缨，毛晓雯，夏如意编著，纳兰容若词传，南京：江苏文艺出版社，2010.9

[4] 黄拔荆编著，中国词史.上、下卷，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200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