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欧洲骑士文学和中国武侠小说的异同

浅谈欧洲骑士文学和中国武侠小说的异同

我曾经在翻译“武侠小说”这个非常富有中国特色的词语到英文时遇到了一个颇为棘手的问题，那就是在西方文化中很难找到一个相对应的词语，可以表达出“武侠”二字的含义。有些人说，应该把“武侠小说”翻译成“Chinese KongFu Novel”，我不敢苟同，因为如果把这段英文翻译回来，意思将是“中国功夫小说”。作为一个武侠文学爱好者，我一直十分反对把武侠和功夫划等号。这也是我长时间以来坚持认为港台也好，大陆的也好，很多影视作品不能冠以“武侠”之名，顶多也就是个“功夫”之名的原因。读过武侠小说的人知道，武侠不当只一个武（诚然武也相当重要），还得有侠（其实还不止侠），如何把武之外的东西翻译过去呢？迷惑中的我发现了另一种翻译——“Chinese Chivalrous Novel”，也就是“中国骑士小说”。这种巧妙的翻译不禁让我拍案叫绝，诚然，骑士文学和武侠小说还是有许多地方差异很大，但确实在某些方面和武侠小说有异曲同工之妙，这样的翻译至少把词整个的意境译了过去。而究竟哪些地方相通，哪些地方又不同呢？今天我就想就这个问题谈一谈自己的观点。

（一）根源比较

首先我想对比一下两种文学的根源。欧洲骑士文学和基督教宗教文学，是欧洲中世纪两种最重要的文学想象。两种文学可以说“二元对抗”而又“互相渗透”的。要有骑士文学，必然先有骑士这一类人。徐葆耕先生对骑士的定义简单明了：“当时（指中世纪，笔者注），各个国家之间经常地发生战争。多数国家的国王都有一支亲信部队，用中国的名词来说就是‘御林军’。这支队伍是由一些中小地主子弟组成，后来也有一些贵族青年参加。部队的成员不同于一般的平民，带有贵族化倾向。他们比较有文化，过着很优裕的生活。每个人都有一匹漂亮的马，构成了所谓的骑士阶级。”[1]而武侠小说里的侠客们却并不如此。骑士与侠客的第一大差异在于，侠客的定义十分之广，没有固定的职业、性别、年龄等要求。如真实历史中我们所熟知的诗人李白，在早年间也是一名游历四方的侠客，有记载称李白15岁便开始习剑，曾“少任侠，手刃数人”。不过绝大多数出现在武侠小说里的侠客，都是标准意义上的“无业游民”。比如说金庸笔下的杨过、郭靖、黄蓉，一生奔波，为国为民为情为己都好，没有什么固定职业。当然，如果有人非要说丐帮帮主算是一个固定职业的话，那么侠客们中的一部分确实有固定职业，不过这样的固定职业说白了，基本上是“杀手”或者“黑社会”（泛指帮派组织）。至于到了古龙笔下，这一痕迹就更加明显了，陆小凤、楚留香等等侠客都是游历四方的一代豪侠，但从没听说他们中谁当过官或从事过什么专业性工作。而在骑士这边，其本身就是一种专业性职业。与骑士相比，侠客的身份也趋于平民化，不像骑士趋于贵族化。虽然说武侠小说中也有例如“四大家族”这样的豪门贵族，但绝大多数侠客出身都很平凡，甚至贫寒艰苦。出身较好的如黄蓉，其实不过是来自一个长满桃花的破岛。而出身不好可谓数不胜数了，如《流星蝴蝶剑》里的主角孟星魂，他是一个孤儿，被一个黑帮老大养大。中国侠客相对而言出现的也非常的早。早在春秋战国时期，在墨翟创始的墨家中，门人分为两类，一类名为“墨辩”，另一类则名为“墨侠”，其中便出现了游侠一说。“侠”这一概念，最早在战国时韩非子的著作《韩非子·五蠹》中便出现了，不过，韩非子在这里将游侠列入了对国家有害无益的五种“害虫”之列，要求国君将他们都除去。很明显，韩非子这一观点是从统治阶级出发的，因为侠客们有武有勇，若不能为己所用，则很难管束。这也就引出了侠客和骑士根源上的第二大差别，骑士精神和侠客精神根本上的不同。

（二）精神比较

骑士精神主要包括三项内容，即“骑士的信条”，“骑士的荣誉”，“骑士的风度”。“文学作品中的骑士把‘忠君，护教，行侠，尚武’视为‘骑士的信条’，把勇敢、冒险、在战斗当中取得胜利视为‘骑士的荣誉’…除了骑士的信条、骑士的荣誉外，还有‘骑士的风度’：骑士们比较讲究礼仪，比如说，在西方，甚至在我们国家也快要成为一种规范的所谓‘女士优先’，就是骑士时代的遗风…骑士的信条、骑士的荣誉、骑士的风度加起来叫‘骑士精神’，即骑士文学的思想内涵。”[2]而武侠作品中的武侠精神如果总结起来则非常简单，即是一个字，“爱”——对国家的爱，对社会的爱，对陌生人的爱，对武功的爱，对爱人的爱，等等。可见，骑士精神中的“行侠，尚武”，和骑士所谓荣誉，也就是好胜欲，和武侠精神是有一定重合的。但和骑士精神最明显不同的是，武侠精神没有“忠君，护教”之说，武侠精神比较重视的是“国”字，这一点在金庸的武侠小说里体现的十分强烈，乔峰也好，郭靖也好，杨过也好，无不是身赴战场，为国而战，却没有说是为君主而战，为教派而战的。骑士小说如《亚瑟王和他的“圆桌骑士”》里的骑士们，则是忠君效主，不离不弃，这样的角色到了武侠小说中，往往成了所谓“朝廷的鹰爪”或者“锦衣卫”，一般情况下都是反面角色。在古龙的作品中，最为突出当为“对陌生人的爱”和“对爱人的爱”，其中堪称经典的是《风雨第一刀》。主角李寻欢和林诗音深陷险境，武功高手龙啸云拔刀相助，救此二人于水深火热之中，而令李寻欢没想到的是，龙啸云也已为林诗音美色所倾倒，于是为了报恩，李寻欢放弃了自己的爱情，想要成全龙啸云，却没想到这一举动造成了三个人的不幸福，悲剧也就此开始。这期间错综复杂的感情关系，着实入木三分，令人荡气回肠。

在荣誉方面，虽说武侠精神也推崇尚武好胜，但最崇尚还不是胜，而是淡泊名利，而其实骑士精神则很注重个人荣誉，还是在《亚瑟王和他的“圆桌骑士”》中，“有一张150人的大圆桌，哪一个骑士想在圆桌周围占一个席位，首先得讲述个人的英雄业绩，周围的人，感到他够得上一个英雄，他才可以获得这种资格。个人的勇敢，个人的荣誉，还是第一位的。”[3]

细心的读者可能已经发现，骑士精神中还有一点在武侠精神中完全或基本没有体现，那就是“骑士的风度”，我之所以要另起一段特别提出这一点，是因为“骑士的风度”和骑士文学中一个必不可少的内容（也是“骑士的荣誉”中的一个重要部分）有着密切关系。而这一内容，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却是武侠精神不可容忍的。

（三）内容比较

刚刚所说的骑士的荣誉中我故意漏掉了一点，因为这一点在武侠精神中没有对应或对立的方面，而在内容比较中有较大价值。这一点就是，“骑士们还有一种‘荣誉’是我们不太理解…骑士应该有个女恩主，这个女恩主通常是贵族的已婚的妇女。骑士同她约会，效忠于她，为她做各种事情，甚至为她牺牲。”[4]这一点在骑士文学的内容和精神上占了非常大的比重。

骑士文学分为骑士抒情诗和骑士传奇两种，骑士传奇描绘骑士为贵妇人的爱情而赴汤蹈火的游侠冒险经历，而骑士抒情诗则是描写和歌颂骑士的爱情生活，一般是咏唱骑士对贵妇人的爱慕和崇拜，其中以《破晓歌》最为著名。可见，爱情是骑士文学内容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武侠小说也是如此，从第一本真正意义上的武侠小说《水浒传》开始，也就是从其中宋江和阎婆惜的爱情，矮脚虎王英和一丈青扈三娘的爱情，菜园子张青和母夜叉孙二娘的爱情开始，爱情一直是武侠小说中最迷人最缠绵的部分。但不同的是，也就是刚刚所提出的，骑士的爱情是违反道德准则的，不管是西方道德准则还是东方道德准则，因为他的对象是已婚贵妇人。武侠小说所表现的爱情则多是侧重表达爱情的自由和深刻。在武侠小说中，和已婚妇人产生的爱情是遭人唾弃的——如果说西门庆和潘金莲算得上真爱的话，这段真爱也已被唾弃了百余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