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的人,伟大的心

普通的人，伟大的心

许海霞

每每听到“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或者是看到白发苍苍的老年妇女，我就会想起我的母亲，默默地流眼泪。母亲去世已经半年多了，可我对母亲的思念半点也没有淡忘。回首母亲的一生，我百感交集，母亲活到老，奋斗到老，辛苦到老。我的母亲是千百万农村妇女中普通的一员，但平凡中孕育着伟大。

母亲结婚前的生活是幸福的，富足的。这从母亲小时候的一张全家福可以看出来。儿时的母亲穿着鲜艳连衣裙，雪白的长筒袜，微黑发凉的高跟鞋。在建国初期，这样的穿着足以说明母亲生活在富裕的家庭里。然而自从嫁给贫农的父亲，母亲的人生发生了巨变。他们的婚姻是父母包办的。大概是因为父亲的干爹是外公的战友缘故撮合了父亲母亲。她们在婚前根本没有太多的接触了解，母亲甚至都没到我们家看过，全是听了父亲的一面之词。我家当时是相当贫穷的。三间土房子，下雨时外面大下，电闪雷鸣，里面小下，叮叮当当。就连母亲结婚时用的大门也是借来的。这些母亲都是后来才知道的。母亲说，她被骗了。刚结婚第二天，大门就被搬回去了。母亲准备做饭时，又被既矮又脏的门楣撞了一头灰。母亲哭了。要知道，结婚前的她再坐板凳时，都会铺上一块手绢的。巧媳妇难为无米之炊，刚结婚，家里就又脏又乱，缺米少盐。母亲一气之下跑回了娘家。她毅然决定要离婚。父亲软磨硬泡，好话说尽，求母亲不要离婚，再加上那个年代是不提倡离婚的，离婚也是十分不光彩的。外婆也嫌离婚丢人，劝母亲穷不要紧，只要过就能过好。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传统思想让母亲又回到那个又脏又破的小土屋里。

但是，从此母亲过上了受穷受累挨打受气的日子。父亲在外面是一个胆小鬼，胆小怕事，任人欺侮。一回到家里，就成了“大当家的”，一不如意，对母亲非打即骂。说母亲不如别人的老婆能干，两个姑姑也添油加醋，说母亲的坏话。打老婆成了家庭便饭，母亲成了出气筒。其实，母亲是挺能干的。天刚亮，父亲还在打呼噜，她就起床做饭，打扫卫生，把家里打扫得干干净净，收拾得整整齐齐。饭后，母亲还下地干活。干得一点都不比父亲少。邻居们都夸父亲找了一个好媳妇，说我们家有了母亲就像个家了。但是父亲不说自己不行，反而责怪母亲没本事。就这样，父母亲打打闹闹了一辈子，直到母亲去世。在这期间，母亲也从未放弃过抗争。那年，母亲再一次提出离婚。原因在于我和邻居小孩儿海燕吵架，海燕的母亲打了我一耳光，母亲知道后，骂了她一顿。可海燕的父亲认为自己的老婆吃了亏，跑到我家威胁母亲说，再要欺负他老婆孩子，就要揍死母亲。当时父亲也在家，母亲

是多么希望父亲为她出头。可父亲却冷冷地责备母亲说，谁叫你去招惹人家，自己闯了祸，自己去挡，反正我是打不过人家。然后自己回屋去抽大烟了。母亲又哭了，并且哭得特别伤心，从中午一直哭到晚上，从晚上一直哭到天亮。母亲说，原以为找了男人，就有了靠山，男人有多高，女人就有多高。她需要丈夫的呵护，需要丈夫为自己撑起一片天，需要丈夫为自己遮风挡雨。可没想到父亲竟是窝囊废，让自己在村里永远抬不起头来，永远没有出头之日。想想丈夫平日里对自己吆三喝四，在外人面前竟是如此懦弱。第二天，母亲便带着我和妹妹去了镇人民法院起诉离婚。但镇上采用调解办法，并非要母亲到村里开夫妻确实无法生活的证明才同意判决离婚。当时我村的书记是父亲的亲戚，根本不给开这样的证明。劝母亲看在四个孩子的份上，原谅父亲。那次，母亲一直在外婆家住着，离不了婚，也不回家。母亲走后，我们无人照顾，弄得一个个像小泥人似的。后来我们想念母亲，就步行去外婆家找母亲，十多里的路，累得我们够呛，我还磕破了膝盖。母亲见到我们，差点没认出来。她为我们洗了脸，为我擦了紫药水。外婆劝母亲看在孩子的份儿上，认命吧。母亲无言，只好带我们回家。但谁也无法想象母亲心里的苦。母亲经常对我说，我真得没法跟你爸过了，我死后，不要把我和你爸葬在一起，村书记不是个好人，他把你妈毁了。

一九八四年，我家的土屋倒了，我们一家人住在窝棚里。外公来看望母亲，看到自己的女儿过得如此凄凉，他老人家哭了。后悔自己给女儿找错了婆家，嫁错了郎。外公决定帮助母亲盖房。在外公的资助下，我们家盖了四间砖瓦到顶的新房。父亲因为自己没有能力盖房，对外公格外感激，对母亲也好了许多。但母亲觉得自己已儿女成群，不但没有能力尽孝，还要让年迈的老爹挂心，拖累已有心脏病的外公，心里过意不去，对父亲更是心灰意冷。不久，外公便怀着对母亲的愧疚，离开了人世。母亲也正式和父亲分居。虽然没有离婚，但母亲的心死了。她为爱努力了大半辈子，在那个封建传统思想严重的年代，却无果而终。

母亲除了争取幸福之外，把大部分精力都用在了培养我们上。我今天能站在三尺讲台上，跟母亲的付出是分不开的。父亲是个目光短浅的人，他从思想上和行动上都反对我们读书。成天嚷嚷着没钱供我们念书，说我们一个个上学会把他累死。母亲虽然因为兄弟妹妹多，也没念多少书，但思想却比父亲先进的多。她总是对我们说，自己没有文化，在农村受苦受穷了一辈子，被别人瞧不起，绝不让我们再步她后尘。她希望我们好好念书，走出农村，摆脱贫困，过上好日子。为此，她也没少喝父亲吵架。但在父亲的阻挠下，姐姐和妹妹还先后辍学了。哥哥在十六岁那年不幸夭折，这给了母亲致命的打击。母亲

的希望基本上破灭了。夫妻不和，儿子没了，大女儿和小女儿又都不念书了，这怎么能让她受得了。再没人的时候，母亲经常一个人默默地流泪。由于伤心过度，母亲在四十岁那年，右眼突然因眼底出血，没有条件医治而失明。但母亲怕打扰我读书，没有将此事告诉我。那时的我，只顾自己念书，没有考虑母亲的苦楚。我后来知道这件事后，决定退学去挣钱帮母亲医治盐井眼睛。我清楚的记得，当我背着书包，回到家中，把自己的想法告诉母亲的时候。母亲语重心长地对我说：“海霞，现在只有你还能让我看见一点光明。如果你也不念书了，我真是没指望了。我最大的希望是你能学有所成，不要被别人看不起。人最大的痛苦不是看不见东西，而是心痛。你现在说不念书，就是往你妈心口上撒盐，让我痛上加痛啊！”母亲没有念过多少书，可她的话却字字刻在我的心里。我还是不放心，问她：“你的眼睛怎么办？”她看了看我，无可奈何地说：“这是你妈的命，命里该走这一遭，怎么能轻易改变呢？就是你真的不念了，一个女孩子能挣多少钱呢？况且我的眼睛治愈的希望也很小，不要在挂念我了，赶紧去上学吧。你把书念好了，有出息了，让我老来享福，不用再为你操心，就是你最大的孝顺了。”我偎依在母亲怀里哭了，母亲也哭了。我不想再让母亲失望，又重新背起了书包，回到了学校。我比以前更加刻苦了，因为母亲的期望，也因为母亲失去了一只眼睛，这是我们一家贫穷，没有条件医治的结果。功夫不负有心人，一九九八年，我考上了德州学院。我很高兴，母亲听到这个消息，也激动的掉下了眼泪。可父亲一看要拿2000块钱的学费，翻脸了。说什么都不同意我去上大学。母亲对父亲大吼道：“孩子考上了，这是你祖上积德的好事，你不但不为孩子高兴，还撤孩子的后腿，有你这么当爹的吗？”父亲也毫不示弱：“有本事你去弄钱。”母亲没有再理父亲，而是让我带着她去了二舅家。二舅是个明事理的人，一听说我考上了德州学院，还没等母亲开口就给了母亲3000元，还答应亲自送我去德州上学。母亲高兴的合不拢嘴，并说等以后有钱了，一定会还。母亲就是这样一个人，只要孩子有出息就开心，不论费多大劲，也要让孩子出人头地。

母亲为我们贡献了青春，我们都长大成人了，也没有一个让母亲省心的。大姐婆媳不和睦，并且生了三个孩子。日子紧，让母亲天天挂着。妹妹有一个女儿，得了再生障碍性贫血，跟得了癌症差不多，天天带着孩子跑医院。孩子糟了连成人都受不了的罪。妹妹也花光了所有的积蓄，并且欠了一屁股债。母亲看着妹妹日渐消瘦的身影，看着身患重病的外甥女，经常唉声叹气。有一次，她对我说：“她宁可病长在自己身上，也不愿意眼睁睁地看着孩子遭罪。”她还常常让我带着她去给外甥女买衣服，说一旦孩子没了，会留下遗憾。我心疼母亲年岁已高，挣点钱不容易，劝她不要再为我们操心，人各有命。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