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脚的故事

一双脚的故事

作者：李汉容

来源：《中学生阅读(初中版)》2011年第06期

我的爸爸早已失去工作，原来的企业倒闭了，我的爸爸失业了。

那么，你爸爸现在做什么呢?

我爸爸在蹬三轮车。在火车站、汽车站、大街上、小巷里，在有人走路的地方，我爸爸用三轮车拉那些赶路的人。爸爸挣钱，供我上学。

小孩笑了。是忧郁的笑。微笑里含着对爸爸的感激和心疼，所以他的脸上有着太幸福的孩子所没有的让人怜惜的表情。

我的爸爸很累，比我在学校做作业、考试累多了。孩子说，晚上，很晚的时候爸爸才回家休息。我和爸爸睡在一个被窝里，他睡一头，我睡一头。爸爸的脚伸过来，挨着我的胸脯，挨着我的手。我用手摸爸爸的脚，我问爸爸：我摸你的脚，你不觉得痒痒吗?我们小孩子就是这样摸痒痒逗乐呢!爸爸说，不痒，爸爸的脚很老，皮很厚，所以不痒。我再一摸，果然爸爸脚上的皮很厚，我知道这是趼，一层一层的趼。爸爸就是川这双脚在风雨里，在坎坷不平的路上，走啊，蹬啊。我想起爸爸在上坡路上弯腰用力蹬年的情景，那天我在上学的路上看见了我爸爸蹬车的样子，我怕我爸爸蹬不上那段陡路，就悄悄地猫着腰帮爸爸在后面推车，三轮车好不容易上去了，我听见爸爸有气无力地说了一句“谢谢，好心人”。他不知道这好心人就是他自己的儿子。我始终没有说话，我不愿让爸爸看见我，那样我们都会难受。爸爸以为是路上的陌生人帮他推车，这样就很好，爸爸心里会多一些温暖。他会感到人们是尊敬和同情他这个三轮车车夫的。每一个晚上，我都要把爸爸的脚贴在我的胸前，用手抚摸脚上的趼和骨头，我知道这是世上最辛苦的脚。我抚摸着那脚趾，那挤在一起有些变形的脚趾，我感到它们是那么委屈，又那么忠厚。它们紧张地挤在鞋的黑屋子里，支撑着爸爸的身体，同时用全力蹬着车子，蹬着道路。我的学费，我们家简单的生活，都是这双脚蹬出来的啊。我把爸爸的脚搂在胸前，让它听到我的心跳。我在心里说：脚，你好辛苦啊。

我知道我爸爸很普通，在有些人眼里他甚至是卑微的。但是，我爱我的爸爸，我心疼我的爸爸，我心疼那双辛苦的脚。这双脚在地上留不下任何脚印，这双脚一直踩在沉重的生活的轮子上。这双脚是干净的、伟大的脚。你不觉得是这样吗?

是这样的。孩子，那是一双伟大的脚。

就这样，每一夜我都抱着爸爸的脚进入梦乡。我以我的体温抚慰温暖着这双辛苦的脚。在我的胸前，爸爸的脚是那么安静和听话，像很乖、很顺从的小孩子。这时候我就觉得我是这小孩子的爸爸。它受了多少委屈，受过多少苦，它是多么孤独无助的苦孩子啊!我把爸爸的脚—

—我把这可怜的孩子抱得更紧了。它很快熟睡过去。我禁不住流出了眼泪，对着怀里的脚轻轻说：爸爸，其实你也是个孤独的孩子啊……

一个上初中的学生给我讲的关于脚的事情，让我感慨了好长时间。此刻，我低下头注视我这双躲在皮鞋里的脚，感到了几分惭愧。它看起来很干净，脚指甲修剪得很整齐，也无老趼，也无伤痕，它躲在皮鞋的宫殿里养尊处优。但我感到它很懒，也有些脏。在世间大大小小的路上，它究竟踩踏出几个善良的脚印?它是否常在巧取豪夺的赌场上奔走，甚至踩在别人的伤口上攀缘通往人生筵席的阶梯?是否在那些充满虚伪、贪婪、阴谋、罪恶的地方留下它可耻的脚印?

我从我的脚，看到了许多脚的脏和恶。

是的，那双脚是辛苦的、委屈的，但在惨淡的命运里，在泥泞的长路上，那双脚仍然有幸福的时刻：当它像孩子一样被另一个孩子抱在怀里，并被那纯真的爱的眼泪濡湿……

【路子与你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