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宝玉的悲剧性格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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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年4月重庆工商大学学报(

社会科学版)

第23卷第2期

Ap r .2006

Journal of Chongqing Technol ogy and Business University (Social Sciences Editi on )

Vol 123 NO.2

贾宝玉的悲剧性格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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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嘉慧

(重庆邮电大学,重庆400065)

[摘要]《红楼梦》中的宝玉是一个充满矛盾的悲剧角色。他的悲剧是一种由外部环境所造成的、命定

的窒息。他本身处处充满矛盾,似乎很难让人释怀。但联系作者生平的遭遇,却又不难解释。作者将宝玉作为自身的影子,赋予他极高的天分,寄予他极大的希望;同时又清醒地知道:环境所限,他不可能有何作为,必将走向幻灭。作者生平亦是注定满腹才华,却终生不得施展。二者合二为一,成就不朽的悲剧。

[关键词]贾宝玉;悲剧性格;社会环境

[中图分类号]I 207.41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2-0598(2006)02-0139-03

“至贵者是‘宝’,至坚者是‘玉’。尔有何贵?尔有何坚?”这是在《红楼梦》第22回“听曲文宝玉悟禅机”中,黛玉诘问宝玉的话,在这一回中原本是宝玉听曲而悟,一首偈子悟了去。这时却被黛玉一问,竟不能答,由此收了痴心。可是再回头看看,我们也可以把这看作是作者在这里由黛玉的口发出的一个自问:有何贵?有何坚?答案只有一个,宝玉是“无坚亦无可贵”。在整部《红楼梦》中,对宝玉的评价中最深入人心的大概就是在第37回中“秋爽斋偶结海棠社”时,借宝钗之口赠与宝玉的绰号:无事忙,富贵闲人………终其一生,宝玉可以说是一事无成,碌碌无为。整部《红楼梦》中,宝玉的主角地位是无可置疑的,但宝玉这个形象却是作者始终无法定位的一个矛盾。在《红楼梦》中,宝玉的出场是作者慎之又慎的,请看,在宝玉正式出现以前,在第2回中,先是借冷子兴之口,点出都中一件“新奇异事”,介绍了这个“钟鸣鼎食之家,翰墨诗书之族”中,“一代不如一代的儿孙”的代表,可谓极尽渲染之能事;然后又在第3回中,经宝玉之母王夫人口中介绍了这个“一时甜言蜜语,一时有天无日,一时又疯疯傻傻”的“孽根祸胎,家里的‘混世魔王’”;最后经过了足够的铺垫后,才让宝玉出现在读者眼前“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面如桃瓣,目若秋波。虽怒时而若笑,即瞋视而有情”“面如敷

粉,唇若施脂,转盼多情,语言常笑。天然一段风骚,全在眉梢,平生万种情思,悉堆眼角。”伴随着宝玉出现的,还有两首《西江月》,这也是宝玉所独有的。整部红楼中,大大小小上百的人物,只有宝玉的出现作者才是这样的不惜笔墨、郑重其事。由此可见,作者对宝玉这一人物的珍视程度。细看这两首《西江月》:无故寻愁觅恨,有时似傻如狂。纵然生得好皮囊,腹内原来草莽。潦倒不通世务,愚顽怕读文章。行为偏僻性乖张,哪管世人诽谤!

富贵不知乐业,贫穷难耐凄凉。可怜辜负好韶光,于国于家无望。天下无能第一,古今不肖无双。寄言纨绔与膏粱:莫效此儿形状!

词中之意,似贬实褒,这已是为世所公认,无可置疑。由此看来作者对宝玉这一形象评价又是极高的。同样,在第5回“游幻境指迷十二钗”中,作者又借宁荣二公之灵说出“吾家自国朝定鼎以来,功名奕世,富贵传流,虽历百年,奈运终数尽,不可挽回者。故遗之子孙虽多,竟无可以继业。其中惟嫡孙宝玉一人,禀性乖张,生性怪谲,虽聪明灵慧,略可望成,无奈吾家运数合终,恐无人规引入正。幸仙姑偶来,万望先以情欲声色等事警其痴顽,或能使彼跳出迷人圈子,然后入于正路,亦吾兄弟之幸矣。”将家业兴旺的希望完完全全寄托在了这个“于国于家无望”的“纨绔、膏粱”身上。也可以说,作者本人对于宝玉的寄望也是极高的。

“无坚亦无可贵”的碌碌无为与家业振兴,挽狂澜于既倒,这两点同时出现在同一个人物身上,这不能说不是自相矛盾。这也是作者在整部《红楼梦》中不停地探究,又始终未能回答的一个问题。其实这种矛盾在整部书中有多处痕迹可寻,也是时时充斥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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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稿日期]2005-12-13

 [作者简介]颜嘉慧(1974-),女,重庆市人,重庆邮电大学应用技术学院。

宝玉的生活、言行之中。如在第47回中,宝玉在面对柳湘莲时,因自己日日困于园中的处境大发感慨:“我只恨我天天圈在家里,一点儿做不得主,行动就有人知道,不是这个拦就是那个劝的,能说不能行。”而在第36回中,宝玉却又因为自己日日困于园中的处境感到悠然自得“日日只在园中游卧,不过每日一清早到贾母王夫人处走走就回来了,却每每甘心为诸丫环充役,竟也得十分闲消日月”。又譬如,在第28回“薛宝钗羞笼红麝串”中,宝玉一面对黛玉赌咒发誓“除了老太太,老爷,太太这三个人,第四个就是妹妹了。要有第五个人,我也说个誓”。可是一转眼,又确如黛玉所言“心里有‘妹妹’,但只是见了‘姐姐’,就把‘妹妹’忘了”。他为宝钗的美丽而心旌神摇“再看看宝钗形容,只见脸若银盆,眼同水杏;唇不点而含丹,眉不画而横翠:比黛玉另具一种妩媚风流,不觉就呆了”,被黛玉讽为“呆雁”;在第36回中,他也的确因王夫人暗示收袭人作“屋里人”而欣喜不已。虽然,这一切并不能否定他对黛玉的爱情,但也体现出他在心理上,就连他自身也未觉察到的矛盾。要探究这种种的矛盾的答案,则要从当时,作者的处境上着手。虽然这部《红楼梦》不是雪芹先生的自传,但是对于贾宝玉这个人物,作者是“按迹循踪,不敢稍加穿凿,至失其真”[1]。那么这里的“真”字就大有讲究,所谓“真”,在这里应解释为:本性;本原。《庄子・秋水》中有云:谨守而勿失,是谓反其真。那么,作者“谨守勿失”的是什么呢?是这个人物所影射的原型。在这里,作者所影射的应该是雪芹先生本人,也只能是雪芹先生本人。鲁迅先生曾说整部《红楼梦》“悲凉之雾,遍被华林,然呼吸而领会之者,独宝玉而已”。[2]试想,宝玉是带着异象出生的,“一落胎胞,嘴里便衔下一块五彩晶莹的玉来,上面还有许多字迹”因此,他在荣国府中的地位是超然于众人之上的,史老太君对他更是“命根一样”。本就是“白玉为堂金作马”的公侯之家,再加上老祖宗的宠溺,宝玉过的是穿“绫锦纱罗”,享“羊羔美酒”,更兼“金冠绣服,艳婢娇童”的生活。他怎么可能接触到隐藏在表面的繁华之后的萧瑟,怎么可能呼吸到“遍被华林”的“悲凉之雾”呢?那么,真正“呼吸而领会之者”是谁?非是宝玉,而是作者。作者在这里不自觉地使用了数学里常用的一种方法“代入”。把自己的遭遇、自己的想法、自己的矛盾不自觉地“代入”到了宝玉这个形象里。作者在由少年到成年的这一段时间里,亲身领会到了这个“钟鸣鼎食之家,翰墨诗书之族”是如何一步一步地走向了衰败,这种切肤之痛,已是无法用言语来表达的。

宝玉在《红楼梦》前半部中的悠游生活,就是作者小时候所过的锦衣玉食生活的真实写照,那一段生活在作者一生中所占时间虽短,是却与作者成年以后蓬户瓮牖的生活形成了太过鲜明的对比。因此在作者的生活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迹,这不仅是一种怀念,也是一份凭吊。不仅仅是在物质生活上,作者由“咽不下,玉粒金莼噎满喉”沦落到了“满径蓬蒿老不华,举家食粥酒常赊”[3]的境地中;更令他痛苦的是精神上的困顿。幼时的优越生活不仅仅是一段美好的回忆,同样使他接触到了中华几千年灿烂优美的文化,接受了最良好的教育。纵观中华几千年的传统,“学得文武艺,货卖帝王家”“学而优则仕”是封建士大夫阶层理想,以作者家族正白旗包衣的身份,曹氏一门三代历任江宁织造的背景,可以推知他所受到的教育是不可能跳出“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俗套的。

但现实中,作者是先后两次获罪抄家的犯官之后,那么仕途之道已是绝无可能。学得满腹经纶,却报国无门、兴家无望,这样的痛苦远远超过物质生活上的困窘。作者的满腹经纶、一腔才华就如被壅堵的洪水,在胸中左冲右突,无可发泄,最终找到一个发泄的渠道:写小说。仕途不成,退隐山林,愤而著书,以传后世,这在中国几千年历史中,《红楼梦》并非个例,司马迁《报任安书》云“西伯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赋《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孙子膑脚,《兵法》修列;不韦迁蜀,世传《吕览》;韩非囚秦,《说难》、《孤愤》。《诗》三百篇,大氐贤圣发愤之所为作也。此人皆意有所郁结,不得通其道,故述往事,思来者。”[4]宝玉是有真才华的,不管是在第17回中“大观园试才题对额”时他所题的“绕堤柳借三篙翠,隔岸花分一脉香”,还是在第78回人“痴公子杜撰芙蓉诔”中他所做的那篇空灵飘逸的《芙蓉女儿诔》均展现出他不同于当时“须眉浊物”的满腹才华。只是他的才华被人为地束缚了。这也是他的苦恼,他的生活是富贵而且闲散的,但是他并不是以此而满足了的,在他内心深处是期盼着有一天能摆脱掉这些束缚,真正做出一番事业来的。在第22回“听曲文宝玉悟禅机”中有一句“目下不过这两个人,尚未应酬妥协,将来犹欲为何?”这“将来”二字就隐隐地透露出了一些信息,宝玉并非只知日日嬉戏,在他的心里却也是有着“将来有一天能做出一番作为”的想法的。在第36回中,宝玉对“文死谏、武死战”的一番评论“那武将不过仗血气之勇,疏谋少略,他自己无能,送了性命,这难道也是不得已!那文官更不可比武官了,他念两句书记在心里,若朝廷少有疵瑕,他就胡谈乱劝,只顾他邀忠烈之名,浊气一涌,即时拼死,这难道也是不得已!还要知道,那朝廷是受命于天,他不圣不仁,那天地断不把这万几重任与他了。可知那些死的都是沽名,并不知大义。”这一篇话,历来被当作是宝玉反封建、反仕途的铁证。但是,当我们仔细来分析,却发现,宝玉所提出的批驳,集中在武将的“血气之勇,疏谋少略”,文官的“浊气一涌,拼死邀名”,而对“受命于天”的朝廷正统却还是维护的,认为是足以承担天地所交付的“万几重任”。只是宝玉身边的人太过小心的呵护,反倒成了对他的一种束缚,使他始终不能有机会有所作为。这一点转化到现实生活中,与作者的处境是如此契合,作者也是饱读诗书,满腹经纶,只是为犯官之后的身份所制,始终不可能有机会有所作为。

王国维认为,文学作品上的悲剧可分为三种:“第一种之悲剧,由极恶之人极其所有之能力以交构之者;第二种由于盲目的运命者;第三种之悲剧,由于剧中之人物之位置及关系而不得不然者,非必有蛇蝎之性质与意外之变故也,但由普通之人物、普通之境遇逼之,不得不如是。”[5]由此看来,作品中宝玉的悲剧、现实中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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