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舍和少数民族文学

[收稿日期]2007-01-10
[作者简介]舒　乙(1935～),男(满族),曾任中国现代文学馆馆长,现为全国政协委员。

老舍和少数民族文学
Lao She and M inority L iterature
舒　乙
SHU Yi
(中国现代文学馆,北京100000)
(Chinese M odern L iterature Centre,B eijing China 100000)
[摘　要]满族贫民的出身对老舍日后的生活、文学创作的倾向和整个人生观都有决定的作用。

他早、中期的作品中,许多主人公是“隐蔽的”旗人,被文学史研究者称之为“隐式满族文学”。

新中国成立后,老舍的自传体长篇小说《正红旗下》是他首次全面反映满族人在清末时的全景式生活的作品,堪称我国少数民族文学史上的一个有划时代意义的硕果。

他在作协分管少数民族文学工作期间所做的两次重要报告成了我国少数民族文学工作的纲领性文献,其基本精神和组织措施一直沿用至今。

[关键词]老舍;满族;少数民族文学
[中图分类号]I 29[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8-0597(2007)01-0024-03
Abstract:Famous writer Lao She was fr om a poorManchus fa m ily,that had decisive influence t o his later life,the tendency of his literature crea 2
ti on and his all outl ook on life .I n his for mer works ,many p r otagonists are "hidden"banner peop le that were called "hidden Manchus literature "by s ome literature researchers .After literati on,Lao She’s aut obi ography novel U ner the Pure R ed is his first work that reflect overall the Manchus peop le’s life in the later Q ing Dynasty,and the work is a great ti m e achievement in Chinese m inority literature hist ory .During he worked in Chinese W riters’Society,he had t w o i m portant reports about m inority literature which become p r ogra mmatic document,and their essential s p irit and organizati on measures are used t oday .
Key words:Lao She;Manchus;M inority L iterature
老舍先生是旗人,满族,他的祖上属于正红旗。

他的父亲叫永寿,早先属于舒穆禄部族。

他是护军枪兵。

护军是担任守卫宫禁的军人,由八旗的满洲、蒙古兵内挑选精锐,组成“护军营”,相当于皇上的近卫军。

下五旗的护军负责保卫紫禁城外部。

1900年八国联军攻打北京时,他阵守前门,在正阳门上被严重烧伤,后来在西华门南恒裕粮店附近失踪。

据《正红旗满族阵亡之兵丁花名册》记录,“永寿于光绪26年7月21日在天安门与洋兵对敌,当时阵亡,年38岁。

”这一年,老舍不过一岁多。

从此,这一家人过着清贫的生活,由寡母靠洗衣做针线活和当工友将孩子们拉扯大。

民国之后,八旗兵丁及其家属们失去了“铁杆庄稼”,舒家彻底沦为贫民。

老舍先生这个满族贫民的出身对他日后的生活有着重大的影响,尤其对他全部文学创作的取向,和他的整个人生观都有决定的作用。

说来奇怪,1949年以前,老舍先生从不主动说自己的族籍,也从不在自己的著作中指名道姓地描写旗人。

他曾对和他住过一个屋的好友吴组缃先生说,他羞于说自己是满族人。

因为他觉得耻辱。

主要是因为两条:一是清朝末年,满
族统治者腐败无能,丧权辱国;二是末代皇帝溥仪后来当了满洲国儿皇帝,作了汉奸,成了民族罪人。

这两条对广大爱国的满族人来说,真是奇耻大辱,老舍作为进步的时代青年,更不例外,所以,索性不提自己的族籍。

1949年之后,中国共产党的民族政策让老舍先生的民族
观,尤其是对满族的认识有了根本性的转变。

中国共产党的民族政策是中国共产党作为执政党的最成功的政策之一,取得了令全球瞩目的辉煌成就,让中国这个多民族的大国成了当今世界上最稳定最和谐最和睦最少民族纠纷的国家。

老舍先生的这种思想转变和毛主席、周总理等老一辈领导人亲身对他做民族政策方面的工作有着密切的关系。

这是他莫大的荣幸和特殊的机遇。

周总理有意识地让他做满族人的杰出代表,代表满族出席各种集会。

早年全国人大代表中满族人才有六七位。

周总理示意让老舍先生有可能的话把这些满族人士在开会时单独召在一起聚一聚,谈一谈。

这一切都让老舍先生感到极为亲切。

周总理还特别说:满族是祖国大家庭中一个非常优秀非常了不起的少数民族。

在溥仪被特赦之后,有一次,周总理把溥仪和老舍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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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广播电视大学学报
JOURNAL O F RAD I O &TV UN I V ERS I TY (Phil o sophy &Socia l Science s )No.1.2007(Sum No.140)
2007年第1期(总第140期)
一起谈话,他的开场白大意是:你们看,我们三个,一个是以前的皇上,一个是以前满族普通兵丁的后代,一个是汉族小老百姓,以前我们两个老百姓见了他要向他下跪;现在呢,三个人可以平起平坐,坐在一起说话,世界大变样了呀,我们自己可要努力,要跟得上形势啊。

这些话,让溥仪激动不已,也让老舍极为感动。

还有一次,1961年溥杰夫人爱新觉罗・浩的母亲嵯峨尚子女士来华访问。

嵯峨尚子女士是日本皇族。

周总理把载涛、溥仪、溥杰和整个溥仪家族都接到中南海谈
话,并宴请。

周总理特别邀请满族人老舍、
胡青和程砚秋夫人果素珍女士作陪,一起照相。

最让老舍先生感到意外的是,有一次全国人大开会,会间休息时,主席团成员在休息厅休息,老舍先生在一个角落抽烟,只见毛泽东、刘少奇、周恩来、朱德等一大群领导人一起向他走来。

毛主席说:老舍,你是满族人,我们今天专谈满族。

于是毛主席滔滔不绝地大谈起满族来,其他领导人纷纷插话。

这太出乎老舍的意外了,他们说的话绝大部分也是他闻所未闻的,简直使他目瞪口呆,差不多只有洗耳恭听的份了。

毛主席除了讲满族是个优秀的少数民族外,说康熙大帝是他最崇拜的皇帝,康熙打下了现在这块国家版图。

毛主席说我党的统一战线政策是从康熙大帝的成功的政策那儿学习来的。

说康熙很注意学习外国的先进科学。

说康熙的天文、几何、生物、外语知识都很好。

说他爱憎分明,皇子犯错一律挨罚。

毛主席还建议老舍写写康熙大帝。

毛主席、周总理这些谈话让老舍彻底改变了他对满族的看法。

他为自己是个满族人而感到自豪。

他开始收集满族的材料,他要正面地历史地描写满族人。

他也开始读清史,读有关康熙皇帝的资料。

从1962年起,他开始创作自传体长篇小说《正红旗下》。

这部小说虽然没有写完,只写了十一章,八万字,相当于一部鸿篇巨著的开头,但被公认为是他最好的小说之一,是他的代表作。

这部小说确实是他首次全面反映满族人在清末时的全景式生活的作品,可惜也是他最后一个作品。

由于生活基础深厚,加上技巧炉火纯青,写得非常用心,按他自己的说法,是每个字都要思索很久,不仅艺术上达到了自己的前所未有的高度,而且思想上也有重大突破,堪称是我国少数民族文学史上的一个有划时代意义的硕果。

《正红旗下》的成功雄辩地说明,一个政党的成功的指导思想和正确的政策对先进文化的前进会发生多么有意义的推动作用,对一个作家的影响是多么巨大和强烈,以至他的变化能达到如此剧烈程度,完全可以用翻天覆地来形容。

早在1956年老舍创作话剧剧本《茶馆》的时候,他已经一反1949年以前的写法,转为在作品中指明满族人的族籍了,最有名的作品主人公就是生性好强的硬汉常四爷和生性怯弱的老好人松二爷。

老舍先生晚年于1964年和1966年曾两次到北京郊区密云、顺义和海淀的满族人蒙古人聚居的农村去长期体验生活,记了许多本采访笔记,打算写少数民族在新社会的生活变化,写了《下乡简记》,给当地农民写了不少书法条幅,至今还被农民们当作宝贝收藏着。

其实,老舍先生在自己早期的作品中并不是不描写旗人,相反,那时他就喜欢描写少数民族,而且是大量的描写。

他曾公开地写回族人、蒙古族人,最有名的作品是和宋之的先生合写的话剧《国家至上》,以及话剧《大地龙蛇》,还有歌曲《蒙古青年进行曲》等等。

在他的长篇小说中,仔细看,竟有许多主人公是旗人,只不过是“隐蔽的”,不直接点明其族籍罢了。

这种“藏”起来的描写被文学史研究者称之为“隐式满族文学”,而且有人还发明了一套专有的识别方法,去寻找这些“隐藏”在老舍早期和中期小说中的满族人。

正是由于老舍先生的满族出身和1949年以后他对满族人的认识的激烈变化,使他对少数民族文学有了一种特殊的感情,这种由点到面的伸延,在他身上表现得如此自然和明显,完全成了一种顺理成章的事情,而且很有成效,贡献巨大。

由1953年10月起老舍先生被选为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并担任中国作家协会书记处书记,领导中国少数民族文学事业就一直成为他专门分管的一份主要工作。

1957年5月老舍先生以中国作协副主席和书记处书记的身份和另一位书记处书记严文井先生专程去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出席作家协会新疆分会成立大会,在新疆逗留了十五天,多次发言,发表了题为《多民族的新疆必将成为极其美好的百花齐放的园地》的重要讲话。

回来还写了《新疆半月记》。

此前,他曾当着周总理的面多次提出要求减少兼职,减少社会活动,要到新疆石河子军垦农场去生活一段时间。

1960年老舍先生专门为《新疆兄弟民族小说选》写了介绍文章《天山文采》,说它的出版“在中国文学史上找不到前例”,热情推崇赞颂。

1961年7月至9月应乌兰夫同志的邀请,老舍先生和叶圣陶、曹禺、吴组缃、端木蕻良、梁思成、林风眠等先生访问了内蒙古,并于第二年1962年五一节再度访问内蒙古。

先后写了几十首诗,写了长篇散文《内蒙风光》,其中对呼和浩特市和包头市都有专节描写。

还写了一个二人台《走西口》剧本,将这出以凄楚动人闻名的二人台名剧改编为喜剧,化凄楚为欢乐,以示时代的变化。

1960年4月老舍先生在《人民日报》发表文章,题目叫《兄弟民族的诗风歌雨》,提出以汉族文学史去代表中国文学史显然欠妥当,今后编的中国文学史无疑要把各兄弟民族的文学史包括进去。

同年6月老舍先生发表了一部多幕儿童歌剧剧本,题为《青蛙骑手》,是根据同名西藏民间故事改编的。

同年9月老舍先生发表了一篇名为《读了〈娥并与桑洛〉》的文学评论,盛赞傣族民间叙事长诗《娥并与桑洛》,说它使人爱不释手。

(下转第2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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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　乙老舍和少数民族文学少数民族文学研究
标准的真正的生活方式的存在主义一代宗师萨特临终前一个月回顾自己思想的历史发展和转变,发表了寄寓后人的《今天的希望》一文,热切希望恢复人与人之间的图腾式的“兄弟关系”。

他说:“广义的氏族观念,氏族的持久的团结,是随着氏族成员认为他们的祖先是某种动物的信念而俱来的,这就是今天必须加以恢复的东西,因为这是一种真正的兄弟关系。

也许在某种意义上是一种神话,但它也是一个真理。

”
世界需要正义的呼声。

文学是人的精神家园的一部分,
文学呼唤图腾永恒的价值元素不能不是诗人、作家的责任和使命。

为此,我用18年的时间创作了42首图腾诗,去年结集为《圆融》出版。

我在这本诗集的代前言《呼唤世界圆融》里说了这样的几句话:“我所写的这些图腾诗,它是属于朝鲜民族的,也是属于中华民族的,它还属于世界其他民族的。

图腾是一面旗帜,图腾是一种精神,图腾是凝聚力,图腾是兄弟般的情意,图腾是人类共同的美好理想。

我愿我的一首首图腾诗成为小小的号角———呼唤图腾永恒的价值元素,呼唤天地人和,呼唤世界圆融。

”
[责任编辑:联　群]
(上接第25页)
最值得注意的是,老舍先生1956年和1960年两次在中国作协理事会上做有关少数民族文学工作的专题报告。

1956年2月17日中国作协召开第二次理事会(扩大)会
议,茅盾先生致开幕词,周扬同志做报告,同日下午茅盾先生做培养新生力量的报告,老舍先生做《关于兄弟民族文学工作》的报告。

后来老舍先生的报告发表在《民间文学》、《文艺报》、《人民日报》和《新华半月刊》上,共分六个部分。

四年半后,在中国作家协会第三次理事(扩大)会议上,老舍先生再做《关于少数民族文学工作的报告》,发表于《文艺报》和《天山》上,共分五部分。

这两个报告成了我国少数民族文学工作的纲领性文献,其基本精神和组织措施一直沿用至今,有着重大历史和现实指导作用。

老舍先生所做的有关少数民族文学工作报告,至少有以下六个方面的特点:
一、它是我国文学史上有史以来第一篇有关少数民族文学工作的专题报告,具有开拓性。

二、它具有纲领性,将我国少数民族文学的性质、特点和任务解释得很清楚,对实际工作有着很强的指导性。

三、它具有历史回顾性,充分肯定了蒙古族、维吾尔族、哈萨克族、乌孜别克族、藏族、朝鲜族,以及甘肃、云南、贵州等地的少数民族文学的光荣传统和新的文学创作的伟大成就,指出许多作品应该列入世界文化宝库。

四、它具有前瞻性,指出少数民族文学的搜集、整理、研究、翻译工作要遵循的基本原则,实践证明这些原则不仅是适用的,而且是非常正确的,是行之有效的。

譬如说:遇到文学记载或口头传说中的缺陷时,不可以任意添补;在语言结
构和语法上不可以发挥整理者的理想力去任意增减;也不可以用整理者所属的民族心理去判断和考虑问题,在文学创作上要力戒猎奇心理和异族情调,要防止和克服大汉族主义和地方民族主义思想。

五、它具有可操作性:要发展兄弟民族有成绩的作家入作家协会;各类刊物要多发表少数民族作家的作品;出版社应多出版和组织翻译出版他们的作品;选派少数民族青年作家到文学讲习所学习;作协要成立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分会、内蒙古自治区分会、延边朝鲜族自治州分会;中国作协要成立民族文学工作委员会;逐步创办少数民族文学的文学刊物;要设立少数民族文学奖;号召汉族作家到少数民族地区体验生活进行创作或帮助少数民族作家进行创作。

六、它具有广泛的群众性,是典型的建立在调查研究基础上,由群众中来,经过提高再到群众中去的科学性、政策性很强的指导性文献。

可以看出,这两个报告是我党正确的民族政策在文学战线上的具体体现,是中国作家协会第一代领导者的集体智慧,集中体现了我国广大少数民族文学工作者的实践经验和要求,在我国少数民族文学史上具有里程碑式的划时代意义,为我国当代少数民族文学的发展奠定了扎实的基础,为它的繁荣提供了可靠的保障。

显而易见,这样的报告并非完全属于老舍先生个人所为,是他代表中国作协书记处,受组织委托所做,但是,老舍先生个人的热情、威望、组织才能和他的文学实践无疑都给这些报告增加了耀眼的光彩,他的历史贡献是完全应该肯定的。

[责任编辑:联　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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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广播电视大学学报
JOURNAL O F RAD I O &TV UN I V ERS I TY (Phil o sophy &Socia l Science s )No.1.2007(Sum No.140)
2007年第1期(总第14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