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家乡的夏天

家乡的夏天

◎吴仁龙

我的家乡在长江中下游，皖南大别山一个三省交界的小村。一条缓缓的溪流环村半圈悠然远去，绿竹掩映白墙青瓦，朝闻鸡鸣，暮听犬吠。

有人说，每个人都只有一个家，不管你生活在哪里，游历向何方，心中真正认同的永远只有最初的家乡。她也许贫穷、也许闭塞，甚至悲伤。但是我们总找不到遗忘的理由。多少人在国外几代土生土长，一旦听闻祖籍二字，心底也不免生出悲戚之情和寻根问祖的冲动。我亦如此！十年漂泊，从皖南到闽粤，再到如今的江南，始终觉得浩瀚的大海和繁忙的运河总也比不上混黄的长江和家门前那条窄窄的小河。

家乡的一切都值得怀念和记忆。春天，那漫山遍野的杜鹃花，像一幕幕鲜红的瀑布奔腾如泄; 秋天，金黄的野果挂在落去叶子的树枝上，就像一个个散发着幽香的宫灯; 冬天，纯洁的雪床上，有觅食的斑鸠、野兔以及拿着弹弓“围猎”的孩子; 而夏天，是家乡四季中，我最为怀念的季节。

家乡的夏天，是清凉的。

水从山腰的竹林里渗出，从石缝间沁出，汇成一股股小溪流。缓缓地沿着山洼流下来，天长日久就形成了这条小河，河无名，也不大，充其量不过是条溪。河里的水干净、清凉，流速很慢但从不断流。在我小时候，村里人一直在河里担水吃、浣衣洗菜。

在暑假里，这里理所当然地成为了我们的天堂。山里的孩子大半是不会划水(游泳)的，偶尔有几个也只能打打噗通和狗刨，这些难看的“泳姿”自然没有师承，都是在水里九死一生用水灌出来的“百战余生”之辈，备受我们的敬仰。但这并不妨碍我们戏水的天性，山里孩子多半胆横，男女一律光着屁股，捏着鼻子，从河边石头上像抗洪勇士一样奋身跳入水中，然后哇哇一片喊救命。慢慢的个别有“天赋”的人就在这样的循环过程中学会了划水。这样的冒险活动当然都是在大孩子们指导的时候进行的，而且一律选择水较浅的地段进行。

河虽小，但深水处还是有的，在河段堤坝下方，由于天长日久水瀑冲击，形成了一个绿幽幽的深水潭，此处自然不是学习和试验场所，敢入此潭者必是水性很好的大龄孩子，据说此潭深不见底，偶有几个艺高胆大的要抱着一个石头才能沉入潭底，为证明或以示纪念，通常从潭底抓一把泥沙以证明。能做这样的高难度动作者，必将在多年里作为英雄好汉形象为我们所崇拜。我也曾抱着成为英雄的梦想，以最保险的姿势从浅入深进行了一次试探，

可惜由于一时失足差点成千古恨，结果除了灌进一肚子水外还落得一个惧水的心理不治之症。母亲说我命里忌水，至今想来很是有趣但也甚是危险。

比起吓人的深潭，齐膝浅水处自然是大众的最爱，那里河水清澈见底，光脚板踩在河底的沙子和鹅卵石上，酥酥的，舒服极了。水下有疏疏的水草和密密的米虾，这些小虾米通体透明，个头极小，像一粒大米粒，故名米虾。其外还有游得飞快的小鱼，这些鱼极其狡猾，极难抓住。既然抓不住鱼就只能抓虾了。从家里“偷”一个米筛，这种用光滑竹篾织成的筛子，平日是用来筛选米粉的，网格细腻且漏水，是捕米虾的最好工具。先将一些皮糠打湿胡乱抹在筛子网格上，派两个极有耐性的孩子，站在水里，双手对角握着米筛将她沉入河底，静静的等到水流安静变清，这时，那些米虾就陆陆续续从石缝间和水草从中钻出来了，他们不知道，在平静的表面隐藏着致命的危机！渐渐的，米虾们开始游到米筛上方，因为这里有皮糠的诱惑，当操作者认为米虾数量够多或时机成熟时，就互使一个眼色，同步缓缓抬起筛网，等到快出水时突然加速提起，到水面时就可已看到网格内一片片蹦跶着的米虾了。整个过程，务必安静，周遭戏水的孩子必须上岸，抿住呼吸。捕获的米虾按劳分配，出工具者可多一份。将这些小虾米带回家，用辣椒粉、素油和盐兑水搅拌，然后放到米饭上蒸熟，味道鲜辣、开胃下饭。是在是我童年记忆最深的一道美食。后来出来工作了，也曾在超市买过大量的类似材料，却怎么也做不出童年家乡的味道，这也许是心境的缘故吧！

玩够了，从清凉的水里爬出来，仰躺在岸边的石头上晒日光浴，极其惬意。此时顶着盛夏正午的日头，一点也感觉不到酷热，太阳暖洋洋的，软绵绵的，清凉的微风拂过，就像晚春和早秋一样，伸一个懒腰…啊！那叫一个舒服！

家乡的夏天，是斑斓的。

夏季，山里的蜻蜓和蝴蝶密密麻麻，红黄粉绿紫黑，各种各样的都有，屋前屋后随处可见。捕蝴蝶和蜻蜓是我们陆上运动的最主要项目，抓捕这些精灵纯粹是为了享受竹林里的凉爽和逃避被关在家里做作业的烦闷，多半不会要他们的性命。扯一根竹桠，褪去次枝和叶，将梢部蜷曲成圈固定，把圈部分缠满黏黏的蛛网，蛛网务必是野外的，这样粘性大。捕网做好后再带一个罐头瓶，做储存用。蝴蝶最多的地方在山凹林深的阴凉处，所以，我们都很有经验的直扑目的地。捕蝴蝶和捕虾一样，需要耐性心和灵敏的手，定准目标后慢慢举起缠满蛛丝的捕网，等蝴蝶轻轻停留在草稍的时候，将捕网轻轻地、轻轻地靠近，等距离合适(纯经验）时猛的按下，通常就会有收获，漏网者极少。这样捕获的蝴蝶由于是粘

住的，不会死亡或伤残，从蛛丝上轻轻取下，然后放到罐头瓶里。等数十只五彩斑斓的蝴蝶装满罐头瓶，盖上钻了通气孔的盖子就可以回家了，将这个缤纷的瓶子送给自己喜欢的女生时，那感觉现在想来，依然甜蜜和自豪。女孩们喜欢这些东西，但不会抓，不敢抓，因为山里有蛇。其实蛇没有什么可怕的，我们哪里的蛇基本没有剧毒，都是一些黄瓜蛇、疯子蛇(土名)之类，即使被咬了，无非疼痛、发肿而已，隔天就好。为了向某个女生显示勇气，我们都曾赤手抓过蛇，被蛇咬过也残忍的处决过蛇，唉！那真实一个天真又疯狂的岁月。

除了蝴蝶，蜻蜓也是要抓的，工具和流程差不多，主要是想喂养，通常也能养的活，不过很费事。其外，还捕过青蛙、田鸡等，都是一些为了口腹之欲的不好动机，就不提了。

家乡的夏天，夜晚是迷人的。

吃过晚饭，躺在院子的竹榻上数星星，听爷爷讲那些遥远而美丽的神话故事。点燃一堆蒿草烟火，熏得蚊子嗡嗡乱窜，熏得萤火虫扑朔迷离，熏得漫天的星斗不停的朝我眨眼睛，熏得我的记忆啊，至今仍带着青草的烟火味。一把蒲扇、一碗凉茶、一杆旱烟，爷爷的故事开讲了，牛郎、织女、嫦娥、白娘子、孙悟空、猪八戒、法海等等等等，我随即仿佛进入了那遥远的银河，仙境朦胧、腾云驾雾。那时因知道了可怜的牛郎、可恨的王母，美丽的白娘子和可恶的法海，还有可爱的八戒而渐渐懂得了善恶。善恶爱憎是我开蒙第一课，至今并将用永远怀念，流萤闪烁的夏夜、肚子里装满故事的爷爷和远去的童年。

我怀念我的家乡，家乡的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