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花事

清楚地记得，我是在一场淅沥的春雨中走近你的。一切都是潮湿的，潮湿的天空，潮湿的行囊，潮湿的眼神，潮湿的心情……

而随风袭来的几缕幽香，刹那冲淡了我一肩的疲惫。

我知道我的生活将在这恼人的潮湿和愉人的香氛中浸泡一阵子，一个月？两个月？或者一年两年？反正绝不会更久。因为你不是我命中或梦中的归宿。于你，我只是过客。

可是，我的生命怎么会就从此落地生根、开花结果了呢？过客如何就默化成了归人？

也许爱上一个城市如同爱上一个人一样，是不可解释的。如果一定要找出点缘由，那么我想一定是与花有关。

小城是百年前的花乡，连泥土也透着股香气。姑且不论逢年过节的那些花海花潮，就是那居家的屋角露台，人行道旁的绿化带，随时随处都有袭人的花香，这是对嗅觉灵敏如我者的最高奖赏。

桂花、茉莉、米兰、九里香，这些小花朴实安静、不易察觉地隐在茂密的绿叶中间，浓淡相宜地芬芳着你的梦里梦外。而白兰花满树的时候，无论男女老少都会在兜儿里揣上几朵，让清香萦满身体，萦满心怀。如果把它串成项链、手链和花冠，象牙般的花蕾装饰在小女孩的雪肤秀发上，她倾刻就成了主宰自己童话世界的公主和女皇。

常言道：香的花无色，色艳的花不香。所以初见紫荆花时，她的香，她的美，着实让我惊艳了一回。

那是我每天必经的一条路，路两旁的树长着柔柔长长的枝条，枝条上是一串串很特别的叶子，象苹果，更象振翅欲飞的蝴蝶。每每清风拂至，便仿佛满树绿色的蝶儿在翩翩起舞。某个清晨，不经意地一望，已经是繁花满树了。那花，深深浅浅的紫，鲜艳欲滴。玲珑有致的花瓣象淑女的曳地长裙，在春之圆舞曲里飞扬。而那沁人心脾的香气更象深巷里的醇酒，一夜之间似乎便流溢了半个小城。颇让人疑心昨夜有一群顽皮的紫衣仙子偷出天庭，降落人间，留连于小城的良辰美景，玩得忘形，错过了回去的时辰，于是被咒语定格在一只只绿色蝴蝶的身旁，彼此灵动地呼应着，错落有致，摇曳生姿。

喧妍几日之后，几乎也是一夜之间，仙人羽化，紫衣遍地。而即使是落在了地上，它的紫，依旧鲜亮润泽，不染一丝尘色；它的香，依旧清雅绵长，不沾一丝俗气。因此我想，在花的国度里，“国色天香”的，不必独尊牡丹，“零落成泥辗作尘，唯有香如故”的，也并非只有梅花。

紫荆的生命，恣意、妖娆。花开花谢，几乎都是一夜之间的事。象极了某些女子的一生——短暂，然而风华绝代，让人无法忘怀。

如果说紫荆树是女性的，那么南国的木棉就是绝对的男性，充满阳刚之气。

紫荆让人惊艳，木棉则让人震撼。

伟岸一词用在木棉身上最是恰如其分。凤岭上的木棉一律的高大、挺拔，叶落尽而开花，花开尽生叶，干净利落，一副大丈夫作派。木棉的花朵硕大、红艳，全心而开，全身而退。开时五瓣大敞，花蕊毕现，十足君子坦荡荡的襟怀；落时整朵整朵地，从高高的枝桠上俯冲下来，掷地有声，英雄风范，甚是悲壮。颇有几分“我以我血荐轩辕”的义无反顾和荡气回肠。

小城先贤陈恭尹有《木棉歌》云：“粤江二月三月天，千树万树朱花开。有如尧射十日出沧海，更似魏官万炬环高台。覆之如铃仰如爵，赤瓣熊熊星有角。浓须大面好英雄，壮气高冠何落落！……”好一个浓须大面好英雄！也只有英雄唱英雄，才能如此的大气磅礴。

也有某些女子，宣言要在所爱的人面前站成一株木棉，“……作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根，紧握在地下/叶，相触在云里……我们分担寒潮、风雷、霹雳；我们共享雾霭、流岚、虹霓……”。我想，真能活出木棉品质的女子当是异数，要么活在诗里，要么成为人间的传奇。

出生的故地，早已是物是人非事事非了。除了在籍贯一栏上出现的两个汉字，与我已经没有任何牵连。乌托邦的梦想亦早被现实击得粉碎。我的生命在小城的花香中一圈一圈扩展着年轮。此心安处是吾乡，它，也许就是我灵魂的最终栖息地。

都说爱一个人就应该爱他的全部，包括优点和缺点。爱一个地方也应该如此吧。小城的春季依旧潮湿，但我的心已被滋养得可以随时开出明媚的花朵来，与小城随处可见的鲜花微笑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