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土文献与古汉语语法研究(2)

异文例示: 抄写错误



曰： 嗚呼！下邑小国 ,克有耉 老 , 据屏位 , 建沈人 , 非不用明刑。(今本《逸周书：皇门》) 公若曰：嗚 呼！朕寡邑小邦, 蔑有耆耇慮事 , 屏朕 位,肆朕沖人非敢不用明刑。（清华大学藏战国竹 简《皇门》） 八卦成列,象在其中矣 (今本《周易：系辞》) 八卦成列,马在其中矣 (帛书《周易：系辞》)
2.出土古文献的概况(地域)



1）华北各省区市：北京大葆台汉墓零简；定州八 角廊汉简（论语、文子、儒家者言、六韬）；蓟 县大安宅道教木牍 2）内蒙古：居延汉简 3）西北各省区：陕西：未央宫汉简、杜陵汉简、 大泉零简；甘肃：武威汉简、天水放马滩秦简； 青海：上孙家寨汉简；新疆：吐鲁番阿斯塔那零 简、楼兰-尼雅汉晋简 4）华东各省区：山东：银雀山汉简、金雀山汉牍； 江苏：尹湾简牍；安徽：阜阳汉简；江西：阳明 简牍
阮刻十三经《论语》的“也已矣”





1）泰伯，其可謂至德也已矣。（泰伯） 2）周之德，可謂至德也已矣。（泰伯） 3）說而不繹，從而不改，吾末如之何也已矣。（子罕） 4 ）何 傷 乎？亦各言其志也。……亦各言其志也已矣。 （先進） 5 ）浸 潤之 譖， 膚 受之愬 ，不行焉，可 謂 明也已矣。（ 顔 淵） 6 ）浸 潤之 譖， 膚 受之愬 ，不行焉，可 謂遠 也已矣。（ 顔 淵） 7 ）不曰“如之何，如之何”者，吾末如之何也已矣。 （衛靈公） 8 ）日知其所亡，月 無忘其所能，可 謂 好學 也已矣。（子 張）
语气词连用





古漢語裏有一種現象，把兩個或三個語氣詞連在一 起使用，表達某種語氣。 臣之壮也，犹不如人；今老矣，无能为也矣。（左 传：僖公三十一年） 亡之，命矣夫！（论语：雍也） 明乎物物者之非物也，岂独治天下百姓而已哉？ （庄子：在宥） 其中有些學者就意識到了《論語》裏語氣詞連用現 象比較常見，甚至有三個語氣詞連用的現象,正因爲 如此，討論語氣詞連用現象時，從古到今很多學者 都會涉及《論語》材料。
3.出土古文献的概况(内容)




（一）六艺类 关于《诗经》的：阜阳汉简《诗经》、上海博物 馆楚简《孔子诗论》、郭店楚简《缁衣》、 关于《尚书》的：清华大学藏战国简与《尚书》、 《逸周书》相关的9篇（金滕、皇门……）。 关于〈仪礼〉的：武威汉简有〈仪礼〉、安徽阜 阳汉简、马王堆帛书、上海博物馆简都有〈周易〉 （二）法律文书：〈包山楚简〉、〈睡虎地秦 简〉、〈龙岗秦简〉、〈张家山汉简〉、〈走马 楼三国吴简〉的司法文书（法律条文、审判记录）




（六）天文、星占：马王堆帛书《五星占》、《天文气象 杂占》、银雀山汉简《占书》、阜阳汉简〈星占〉。 （七）时令禁忌：长沙子弹库帛书〈五行时令〉、银雀山 汉简〈四时令〉、〈三十时〉 （八）占卜类：上海博物馆简〈卜书〉、阜阳汉简〈周 易〉、马王堆帛书〈六十四卦〉 （九）历史故事：上博楚简有三皇五帝、夏商周三代、春 秋战国故事，具体对应篇目是〈容成氏〉、〈叔百〉、 〈子玉治兵〉、〈三郤之难〉等。马王堆帛书有〈春秋事 语〉、〈战国纵横家书〉、黄帝书（帛书〈老子〉乙本卷 前的古佚书）。郭店楚简〈唐虞之道〉。

（十）诸子：郭店楚简、上博简、定州汉 简、银雀山汉简（〈晏子〉）都有儒家之 书，郭店楚简、马王堆帛书、张家山汉简、 银雀山汉简都有道家之书。
马王堆汉墓帛书和长沙子弹库楚帛书
行气玉铭和诅楚文
郭店楚简与青川木牍
长沙走马楼三国孙吴简牍
4．出土简帛的语料价值


裘锡圭（1979）《谈谈古文字资料对古汉语研究的 重要性》曾比较过传世文献和出土文献的优劣，他 说： 出土文献（古文字资料）作为语言研究的对象，确 实存在一些缺点，资料比较零碎（比如四川青川县 出土的秦牍，一共2枚），有相当多的文字现在还不 认识，有些资料里文字重复。另一方面，出土文献 有比传世古书优越的地方：一、不少古书年代问题 聚讼纷纭，因此他们所记录的语言的年代也成了问 题。出土文献一般年代比较明确，除去传抄的古书 外，它们所记录的通常就是当时的语言。




近年来，大量出土简帛语料显示，称数法在先秦 两汉的演变与以往学者们所推测的有不小的出入： 秦简中连接成分彻底消失，楚简中的连接成分用 得不少； 楚简中用不用连接词“又”和具体的格式有关： 十又九年（上博简〈容成氏〉） 黄金卅益（镒） 二益（镒）（包山楚简） 如果整数和零数之间没有量词，倾向于用“又”， 如果有量词，倾向于不用“又”。


关于汉语的称数法，甲骨文中整数（上位数）和下 位数（零数）的结合有两种方式：一是整数零数直 接组合，如“二千六百五十”，二是在整数零数之 间加“又”（有），如“百又九十又九”。《尚书》 的整数与零数之间必须加“又”，“三百有六旬有 六日”（尧典），春秋战国语料里整数、零数组合 不加“有”的占多数，所以向熹《简明汉语史》说 战国时期“又”逐渐减少，两汉基本就不用了。 以往的学者王力、郭锡良、刘利等都不看出土文献， 仅凭传世文献断定称数法在古汉语里的发展规律。



3．出土文献能让我们古汉语语法规律有新的 认识


“不、弗”到底有怎样的差别，汉代的何休认为 “弗”和“不”的差别在于语气的轻重，说“弗， 不之深也。”后来丁声树在《释否定词“弗”、 “不”》中说“弗=不+之”，即〈隐公元年〉： 公弗许=公不之许。 后来的学者同意丁声树的看法，发现在〈左传〉 等传世文献里，“弗”搭配的动词都是及物动词， 而且这些动词一经搭配“弗”之后，都不带宾语。
简帛异文的价值



甘肃武威汉简、临沂银雀山汉简、长沙马王堆帛书、 河北定州汉简、安徽阜阳汉简、荆门郭店楚简中都有 古书的抄本，和传世古书可以相互印证。 简帛典籍和传世典籍相比较 , 在字、词、句诸方面都 存在不少差异,构成了异文。 异文形成的原因是多方面的，有些是因为抄写中产生 的形误、音误、脱衍、误倒等，有些是同义词或通假 字替换，有些是详略之别，有些是不同的抄写者或引 用者根据自己的理解而做的改动。
清华简 皇门
异文例示:同义替换


男女群乐者,周觞五献,过之者诛。(今本《晏子春 秋〃内篇谏上第三》) 故男不群乐以【□】事，女不群乐□……觞五献 ，过者死。(银雀山汉墓竹简《晏子》)
异文例示:词语增减


诵诗三百,受之政。(定州汉简《论语· 子路》) 诵诗三百,授之以政。(今本《论语》) 有无之相生也,难易之相成也,长短之相刑也, 高下之相盈也 ,意声之相和也 ,先后之相隋 ,恒也。( 帛书《老子》甲本) 故有无相生 ,难易相成 ,长短相较 ,高下相倾,音声相 和,前后相随。 (《老子》王弼注本)
5．简帛资料对古汉语研究的意义


1．能为某些重要语言现象产生的时代准确定位。 例如量词“件”，传世文献直到六朝才见到，但 《居延汉简》中已经可以看到用例了，“羊皮八 十三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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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产生是汉语史上的一件大事。王力最初认为汉语 的系词“是”产生于六朝，后来洪诚举了《谷梁传》、 《史记》的例子，把“是”的产生提前到西汉。例如： 何用见其是齐侯与？（谷梁传：僖公元年） 此必是豫让也。（史记：刺客列传） 然而王力认为《史记》有后人的改动，《谷梁传》年代未 定，不足为据。他只相信《论衡》里的例子，“是”产生 于东汉： 余是所嫁妇人之父也。（论衡：死伪篇） 但是我们在秦简中见到这样的话，第一个“是”是代词， 第二个“是”是系词： 凡鬼持匴以入人室，曰“气我食”云，是是饿鬼，以履投 之，则止矣。（《睡虎地秦简》日书甲种） 马王堆汉墓帛书《天文气象杂占：彗星图》中有： 是是竹彗，人主有死者。
出土文献与古汉语语法研究
1.导言

王国维在《最近二三十年中中国新发见之学问》 中说：“古来新学问起，大都由于新发见。”20 世纪初斯坦因发现汉简，以后不断有新的战国秦 汉简牍帛书出土。近三四十年来，尤其是上世纪 80年代以后，简帛文献出土量非常大，经过学者 们考释，多数已经可以通读。在此基础上，学者 们开始利用这些材料研究语法问题。


二、古书屡经传抄刊刻，错误很多，出土文献很 少有这种问题，就算是出土的地下古抄本，也比 传世的本子近真。 三、古书里保存下来的商周春秋时代的作品很贫 乏，尤其是商代作品，但出土文献里的甲骨文、 金文可以补充不足。四、流传下来的古书绝大多 数是士大夫重视的典籍，地下发现的出土文献， 品种比较杂，往往有在传世古书中看不到的内容 （日书[黄历]、医方、法律文献、诉讼记录、遣册 （物品清单）、告地文献）。
同时资料和后时资料

太田辰夫提出“同时资料”和“后时资料” 两个概念，同时资料就是资料的外形与内 容是同一时代产生的，例如甲骨、金石， 后时资料既资料的外形产生的时代晚于内 容，即经过转写转刊的资料。汉语史研究 中该以同时资料为主，以后时资料为辅。
张家山汉简 奏谳书

异时狱□曰：为君、夫人治食不谨，罪死。今宰人 大夫说进炙君，炙中有发长三寸；夫人养婢媚进食 夫人，饭中有蔡长半寸，君及夫人皆怒，劾，史猷 治，曰：说无罪，媚当赐衣。君曰：问史猷治狱非 是。史猷曰：臣谨案说所以切肉刀新磨甚利，其置 庖〔俎〕。夫以利刀切牛肉庖俎上，筋 尽斩，炙 膞(zhuan3)大不过寸，而发长三寸独不斩，不类切 肉者罪。臣又诊炙肉具，桑炭甚美，铁炉甚 。夫 以桑炭之 铗 □而肉颇焦，发长三寸独不焦，又 不类炙者之罪。臣又诊夫人食室，徐 甚谨，张帷 幕甚具，食室中无蔡，而□无道入。臣又诊视媚卧， 莞席敝而经绝，其莞碎，媚衣衰有敝而絮出，碎莞 席丽其絮，长半寸者六枚。

5）西南各省区：四川：青川秦牍 6）中南各省区：河南：信阳葛陵楚简、新蔡长台 关楚简；湖北：随州孔家坡汉简、云梦睡虎地秦 简、龙岗秦简、荆州张家山汉简、望山楚简、凤 凰山汉简、九店楚简、岳山秦牍、周家台秦简、 荆门包山楚简、郭店楚简；湖南：长沙子弹库帛 书、五里牌楚简、仰天湖楚简、马王堆简帛、走 马楼三国简、沅陵虎溪山汉简、龙山里耶秦简



（三）医书：武威汉简、马王堆帛书、周家台秦 简、阜阳汉简、居延汉简都有医书、药方。 （四）日书：九店楚简、上海博物馆楚简、睡虎 地秦简、定州八角廊汉简、虎溪山汉简都有〈日 书〉。 （五）兵书：银雀山汉简〈孙子兵法〉、〈孙膑 兵法〉、〈尉缭〉、〈王兵〉、〈六韬〉，定州 八角廊汉简〈六韬〉（太公），上海博物馆楚简 〈曹沫之陈〉。







研究出土文献语言的学者们对此提出质疑： 1．“弗”搭配及物动词，可以带宾语：其人弗取 之，勿鼠（予）。（秦律十八种） 2．“弗”可以搭配形容词：两君之弗顺，敢不丧？ （上博简：郑子家丧） 3．丁声树认为“弗”后不再出现其他副词，但秦 简里有：弗亟收者有罪。（秦律十八种） 4．有些出土文献“弗”和“不”用法没什么区别： 地不自明，故能□弗复明，故名声章（彰）（银雀 山汉简〈六韬〉） 由于以上发现，推动学术界对“弗”“不”用的重 新进行审视。

先秦传世文献中的选择问复句，两个小句子句 末都出现语气词。但秦简选择复句两个句子末 尾不出现语气词，但两句之间要有连词连接。 例如：
滕，小国也，间于齐楚。事齐乎？事楚乎？（孟 子：梁惠王） 仲子所居之室，伯夷之所筑与？抑亦盗跖之所筑 与？（孟子：滕文公） 求盗追捕罪人，罪人格杀求盗，问杀人者为贼杀 人，且斗杀？（秦简《法律答问》）
2．能见到传世文献所不见的语言现象


杨泽生（ 2006 ）《楚地出土简帛中的总括副词》 指出在楚简中有“屯、皆、凡、均、咸”等5个副 词，其中“屯”是传世文献未见的。吉仕梅 （ 2004 ）《秦汉简帛语言研究》提到“一堵”是 秦简中新出现的副词：“一堵失言，四马弗能追 也。”（为吏之道） 出土文献中帐本占很大的比 例，许多量词是传世文献所见不到的，如“给” （根、条）只见于秦简 徒络组五十给（秦律杂抄）
湖北江陵凤凰山168号汉墓

十三年五月庚辰，江陵丞敢告地下丞：市阳五大 夫隧少言与大奴良等廿八人、大婢益等十八人、 轺(yao2)车二乘、骑马四匹，可今吏以从事。敢 告主。
马王堆汉墓帛书五十二病方

伤而颈(痉)者,以水财(裁)煮李实,疾沸而抒,浚 取其汁,寒和 ,以饮病者 ,饮以□□故。节(即 ) 其病甚弗能饮者,强启其口,为灌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