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妇女的情感表达及其性情生活_陈宝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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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男女之间情感的产生是人的本能。在儒家礼教闭锁世界中生活的妇女,个人的情感被礼教所禁锢、压抑。礼教对妇女性情的过分压抑,以及现实婚姻制度中“老夫少妻”现象的普遍存在,致使妇女的情感无法得到宣泄,性欲更是难以满足,随之也就导致了晚明盛行一时的“
偷情”乃至“通奸”之风。本文对明代妇女形形色色的情感表达方式及多姿多彩的性情生活进行了系统考察,进而指出,明代妇女的性情生活开始流于畸形,而“
人妖”的出现乃至妇女同性恋的流行,大抵就是最好的例证。关键词:明代;妇女;情感;性情生活中图分类号:K20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1-8402(2007)10-0064-06
一、引言
男女之间情感的产生,应该说是人的本能。明末清初人李渔在其所作小说《十二楼》中,曾录有一首调为《虞美人》的词,以说明男女相慕之情这条“情路”,确实很难堵塞。词云:“世间欲断钟情路,男女分开住。掘条深堑在中间,使他终身不度是非关。堑深又怕能生事,水满
情偏炽。绿波惯会做红娘,不见御沟流出墨痕香?”[1]细玩词旨,正如李渔自己所解释的一样,天地间越礼犯分
之事,其他件件可以消除,唯有男女相慕之情、枕席交欢之谊,除非是在此情未发之前有所禁遏,否则,等到男子或妇人动了念头之后,且不说家法无所管制,官威不能震慑,即使是玉皇大帝下了诛夷之诏,阎罗大王发出缉获之牌,甚至山川草木尽作了刀兵,日月星辰全成为矢石,堕入情网中的男女还是会拚得一死,也要遂了自己的心愿。
为什么男女之间的情感有如此之大的力量?而男女到了这种怨生慕死的地步,确实再也难以防御。于是,在传统社会中,就将惩奸遏欲之事,行在男女之间情欲未生之前。至于其中禁遏的方法,无非就是“严分内外,重别嫌疑”,以使男女不相亲近而已。儒家有“男女授受不亲”之说,道家也说“不见可欲,使心不乱”。
究其根本,还是通过男女不得接触,以起到防微杜渐之效。
在儒家礼教闭锁世界中生活的妇女,照理应该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个人的情感被礼教所禁锢、压抑。但事实并非尽然。其实,明代妇女的情感表达方式形形色色,而妇女的性情生活也是多姿多彩。
二、妇女情感的表达方式
妇女作为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人,尽管受到儒家礼教的束缚,大多不敢公开表达自己的感情,但她们同样不乏相思之情。明人陈秋碧与徐髯仙曾咏四景联句,调为《金索挂梧桐》,分别道出了妇女一年四季中的相思之情:从春情的萌动,夏天的千思万想,到秋后愁思,以及冬天来临时的孤独。[2]词文绵丽宛折,曲尽一个相思女子的个中情景。
事实确是如此。妇女的相思之苦,确非常人所能理解。明人周朝俊在其所作《红梅记》中,通过小姐卢昭容之口,将女子的相思之苦一语道出:“人道海水深,不抵
相思半。海水尚有涯,相思渺无畔。”
[3]女子相思之无涯无畔,大抵道尽相思女子情之深、之切。
那么,明代妇女的情感表达方式究竟有哪些?男女之间定情的“表记”又是如何?细加梳理,大抵可以归纳
*本文为西南大学博士基金项目“
明清儒家伦理与社会变迁”(项目编号:150-432111)前期成果之一。作者简介:陈宝良,1963年生,浙江绍兴人。哲学博士,西南大学历史文化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兼任北京大学明清研究中心研究员。
明代妇女的情感表达及其性情生活*
陈宝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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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下面几种:
(一)神庙设誓
男女之间的情愫如何产生?一如民间所言,最为常见的是眉目传情。在明代妇女中颇为流行的《西厢记》,其中张生与崔莺莺之间感情的传递,就是莺莺小姐临去之时那“秋波一转”,才使张生魂牵梦绕。男女之间,一旦两情相悦,私订终身,就会海誓山盟,表示永不相负。其实,并不是真的去大海边发誓,而是在海神王前起誓。正如陈铎在《风情》一首曲中所言:“海神王案前,发些儿咒愿;但有个负心的,也要他做证见。”[4]于是,海神王成了他们两个永不变心的见证。
(二)烧香
烧香尽管属于一种宗教活动,而且其最直接甚至常见的功能,也正如俗语所云,不过是“早晚一炷香,岁岁报平安”而已。但从明代的民歌、小说来看,女子的烧香往往与男女之间的私情有关。女子到了思春之年,尚独守闺房,希望通过烧香这一仪式,恳请上苍保佑自己找到一个中意的好郎君;男女相会,私订终身,也通过烧香表示两者之间情感关系的确立,乃至矢志不渝;男女之间关系一旦确立,或者成为眷属,妇女又通过烧香恳求神灵保佑自己的郎君在他乡安好,或者希望自己的郎君能够在科举考试中得以蟾宫折桂。
从明代民歌中可知,当时女子普遍盛行一种烧夜香之习。女子到了思春之年,内心的心事无法与人沟通,更无法向人表白,只好在夜深人静之时,独自来到后花园中,烧起夜香,万般心思,随着缕缕青烟,直达上苍。龚正我选辑《汇选时兴罗江怨妙歌》中有一首《纱窗外月儿光》道:
纱窗外月儿光,奴去后花园烧夜香,轻轻便把桌儿桌儿放,又恐怕墙外儿张,又恐怕惊了爹娘。抬头只把嫦娥嫦娥望,一炷香祷告穹苍:保佑他早早还乡,愿郎早共销金帐。焚罢香,单入兰房,听檐前铁马叮噹,凄凄冷冷,添惆怅添惆怅。[5]
这是已经订了情的女子烧夜香。从中可知,即使已经订情,女子的心思,也是不愿让自己爹娘知晓,更不愿让墙外之人知晓。无奈之下,只好选择烧夜香。程万里辑《汇选苏州歌叠叠锦》,更可证明女子为了隐瞒自己的心思,甚至二更天时在后花园中烧夜香。歌曲道:二更里,教奴泪不干,我好伤惭,呀!我好伤惭。领着梅香出绣房,后花园,烧夜香,哀告穹苍,
呀!哀告穹苍。[6]
这是绣房女子烧夜香,其心思唯一可以告知的是贴身的丫环梅香。不仅苏州女子如此,即使在杭州,绣房女子也是一般心思。《新增协韵耍儿》中有歌曲道:“杭州女儿颜色娇,宝炉常把夜香烧。”为什么烧夜香,歌曲同样有了答案,就是为了能“百岁姻缘在一朝”。[7]又如小说《二刻拍案惊奇》记一位名叫丹桂的女子进尼姑庵烧香,拈着香,跪在佛前,对着上面,口里喃喃呐呐,却不知说些什么。最后还是老尼妙通替她道出了烧香拜佛的心事,亦即“佛天保佑,早嫁个得意的丈夫”。[8]女子进庙烧香,通常最为常见的行为有问课、求签两种。正如题为《问课》这首民歌所云,女子手执着卜课的课筒,深深下拜,战战兢兢,不免泪流满腮。求神祝告甚至卜课,其目的无非是下面三项:一是“问他好不好”;二是“问他来不来”;三是“问终身”,亦即相好的男子“情性改不改”。在另一首题为《求签》的民歌中,女子在神前拈香祷告,其目的更为直接,则是希望“情人早归”。[9]在明代妇女中间还流行一种打“相思卦”的习俗。如小说《金瓶梅》记载潘金莲与西门庆偷情之后,因为思念西门庆,显得无情无绪,于是就脱下两只红绣鞋来,试打一个相思卦,看西门庆来不来。所谓的相思卦,就是妇女用绣鞋掷地,以卜丈夫是否归家。如鞋底朝上,则不归;反之则归。[10]
在明代女子的烧香活动中,很多与情感相关。尤其在男女关系不谐或者出现男女不能终身相守之时,当时的女子无不将其归结为前生烧了“断头香”。于是,烧香时出现断头香,也就成为一种很大的忌讳。这可以引一首《时兴玉井青莲》为例:
姐儿门前一口塘,一只鸳鸯里面藏,姐说鸳鸯好似我。鸳鸯似我不成双,我的郎,前生烧了断
头香。[11]
鸳鸯原本应该成双成对,塘中仅有一只鸳鸯,好不孤悽。从鸳鸯的落单,自然也就想到了自己的孤独寂寞,但最后所能归咎的也只是前生烧了断头香。这种观念,不仅出现于民间女子中,即使在青楼女子中,也无不抱有这种看法。如有一首《掉角儿》歌曲道:
想天台云深路遥,武陵溪雾迷烟罩。汉相如渴病怎消杜韦?奴恼人怀抱,莫不是命不利数难
逃?断头香,夙世曾烧。[12]
作为一个教坊女子,落难青楼,在人怀抱之中,想到的却是过去的情郎,但已经是天台云深路遥,再也无法重逢。无奈之下,只好归咎于前世烧了断头香。
男女一旦相会,甚至一见钟情,烧香的仪式也就成为男女之间情感坚贞不渝的见证。在明代,男女之间私情的订立,通常采用一种“剪发烧香”的方式。这种风气在风情女子中最为流行。《新增一封书》歌曲就是最好的例子。[13]从歌曲中“你今贪恋红奴子”一句中可知,歌曲中的“七奴子”,显然也是一位风尘女子。她与心中“玉郎”之间情感的确立,无疑靠的是“神前一炷香”。尽管对心目中的俏才郎百般思量,但这位俏才郎还是移情别恋,贪恋当红奴子。其实,这也冤不得这位俊才郎。欢场生意,本来就是逢场作戏而已。在明代,通常流行一句俗语,即“妓爱俏,妈爱钞”。即使俏才郎可以满足妓女爱俏的心思,但在这种爱之中,同样会受到“妈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