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在野王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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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走在野王的记忆(三章)
作者:若言
遥远的野王
我的故乡是野王,我已经有五年没回去了。

故乡,没有因为我的回来变得缤彩纷纷,它的神情,显得安静,孤独,也许是搬走了很多住户的缘故,使安静的故乡披上了荒凉的风衣。

风,使黄昏的清凉多了些秋日的萧瑟,虽然这是夏日,可却使我忆起童年。

寂寞梯田的犁沟里走过父亲对生活沉重的希望,拉犁的牛和驴,用甩尾和喷鼻驱逐蚊子的骚扰,否则,它们的脚步应该专注得多,这是祥和的父亲愤怒的原因,他举起鞭子,举起人类惩罚动物不听话的权力工具。

现在,父亲却真正地老了。

他看到我回来时,农具从手上滑落,“你真的回来了?”
风声送来远方的呼唤,那是羊儿归圈的咩咩声,执着而缠绵,也许,它在呼唤自己年幼的儿女,也许儿女们不愿归圈,它们眷恋那蓝天下草沟的自由。

黄昏的暮色愈来愈浓,我的思绪是散漫的。

我想不明白,这个村庄为什么叫野王?这个以王姓居多的小山沟,难道曾经发生过一场战争,并最终以王姓人的入侵和定居开辟了这里一时的繁华?或者是那些野性暴露的王姓居民们,杀戮了这里的平静?
也许是,也许不是。

只是风越来越急,夜色越来越深,多么美丽而迷人的地方呵!
可是,野王必将遥远。

我明天将启程上路,远离故乡,到山外的世界去拚搏,然后面对工业社会股份制卖断、产品滞销等诸多问题。

而我,不知何时再沐浴这晚风,享受这黄昏的风,享受这夏日黄昏徐徐的清风。

可是,我的野王故乡——曾经繁华如镇的老家,在我那年远走他乡之后,水土流失使人的生存环境更加恶化,地底下沟壑纵横,于是人们开始大批搬走,便留下了今天这里平静的荒凉。

荒凉的感觉使我无所适从,回到故乡的第二天,我便爬上小时经常光顾的高山,呼吸那里甜甜的空气,回来面对留守老家的大哥,他固然热情,每天出工回来便用白酒和啤酒表达留守簇主人似的干烈和亲情的碰撞。

我一直心事很重,在酒桌上我言辞激烈,也许是面对曾经的老家突然变成了遥远的故乡,这种生硬的感觉没有被酒精麻醉,反而发酵愈浓了——是谁剥夺了野王是我老家的权力?是我还是大哥?
为什么,人,离开曾经的老家就要变成故乡,也许是记忆如新,目睹生疏,竟然遥远了。

野王是真正地令我感到遥远了。

而我,却不知何时再来拥抱这里无言的黄昏。

2005年7月25日黄昏于宁夏野王
美丽的野王
野王的美丽没有惊世骇俗的山青水秀,也不曾有什么名胜古迹的强力支撑;如果再从地理学的概念划分,这个村庄隶属于干旱少雨的黄土高坡边缘山区,山上植被少,风光单调。

可是,面对这个现实让我怎么说好呢?难道说它是以贫穷、孤独、衰老、荒凉等美丽的反面牵强地展示其特有的苍劲美吗?或者说因为它是我日思夜想的心灵故园,我就说它是最美丽地方?
当然,荒凉等风景使野王并不配“美丽”的桂冠。

野王的荒凉除却逼仄梯田的沧桑壮观和野王人民的大器悲歌外,还有冰冷生硬的秋风和春风。

秋风是持续的,它有充分的耐性一次次在沟壑里冲荡,掳去的自然是大地的体温和夏天稀疏的绿色,当那场秋风褪去时,我感觉到一个下午似乎是一个季节,面对突然逝去的绿色和狂奔而来的风沙,有孤独的痛在我心底久久弥漫。

接下来,我知道将要面对漫长的冬天和凌历如刀的雪花在风中横飞,还有恹恹的太阳和在太阳底下寂寞昏睡的大山。

春风也太粗暴,没有哪怕一点怜香惜玉的意思,经常把刚刚开花的杨柳杏桃摧残的满地落英。

最倒霉的是土生土长的胡杨,被它又吹又摇了几千年,终于固定基因使胡杨永远长不高,成了又矮又歪的畸形样子……而这些差不多左右了我对整个世界的看法,那时候,我甚至认为全世界都是这样荒山秃岭的萧瑟和恐怖。

事实虽然如此,但我必须回到野王;因为它是我的故乡,这个理由简单得像野王山上的绿色,虽然稀薄得可怜,但我和野王都没有选择的权力。

回家逢盛夏。

夏天总算是野王在我记忆中最美好的季节了。

树枝长得十分茂盛,柳树,杨树,榆树,杏树,桃树等树种,它们不比挺拔的身材而比庞大的树冠,绿色浓翳的树冠一朵朵散开掩蔽了村庄,树群的根茎纵横深入地下汲取水分支撑着骄阳中的绿叶;山上也长着一些稀疏的草,许是被太阳透彻照射的缘故,草不多,但很多可以入药,细辛草,柴胡,黄花菜,燕面根,还有遍地疯长着的名贵药材——甘草。

片断的记忆,一场不期而至的激雨,还有美丽的彩虹竞相闪耀。

这时候,我,远离了南国山水的美丽和城市的噪声以及工业的振撼,我感觉到野王的强烈召唤,回乡的路曾是那么遥远,而今野王近在触手可摸的地方;看着熟悉的低矮的山,闻着田野里的禾香,看着苍老而赫然地看着我的乡亲,一切被回乡的情绪点燃了!我此时想说的是,野王就是最美丽的!
走在野王的黄土地上,太阳柔柔地洒落在万物之上,山上长着一些野草,单调而精神抖擞的样子。

同行的大哥说,这是现在弄的退耕还草。

想起来那些年,野王人民举起镢头开荒造田,这使本来形势严峻的水土流失差不多彻底失控了,但是勤劳也使他们扩大了耕地面积终于填饱了肚子;也许有人会站在历史和理性的高度批判这种愚昧的勤劳,那我也只能沉默了,虽然人
能够生存下去的现实足以击溃所有的理论。

但是,野王这片土地是真正地衰老了,地面上和地底下沟壑纵横,很多住户丢弃窑洞搬到了远方,留下的只有大哥和极少数人。

他们是野王这片土地上的守护者。

因此,我还能说什么呢?
现在,野王人民在山地里种满了苜蓿,苜蓿的根须深深地扎入地下,将与这里很稀缺的雨水争夺遍地皆是的土地,要么是土被雨水冲走,要么是水和土被苜蓿留住。

土地对于农民太重要了,这远远不是一寸土地一寸金的概念,土地于农民而言甚于人民之于政权,母亲之于孩子;虽然千山万岭千沟万壑都是土,然而当大量的土被雨水冲走时,水土流失就不再是一般意义上的土地沙化和环境恶劣了,野王是野王人民栖息的家园;当山水灌入地底下掏空里面的泥土时,危如累卵的也不仅仅是野王人民的家园,而应该是我们人类的家园!毕竟,作为历史上黄色厚度的肥沃野王,现在已经容颜憔悴内脏衰弱了,贫穷、孤独、衰老、荒凉的野王太像我们的母亲,这位老态龙钟的母亲又怎么禁得起风剥雨蚀呢?
当然退耕还草之于野王,也许终于将还原出历史上野王,风吹草低见牛羊,沟壑定型,土地夯实,那么若干年之后的野王沟里,淡蓝色的苜蓿花肯定开得缤缤纷纷,它连着山上有名的无名的野草和窑洞旁成片的树群点缀着村庄。

想着这些,当我行走在野王裸露出红润肌肤的土地上,看看野王人民用栽树种草的方式跟洪水风沙抢夺野王,再看着山上向我招手的柴胡和甘草,我的心情豁然开朗:在这片平静而贫瘠的土地上生活着勤劳的野王人民和国家开始实施的退耕还草政策,这一切足以使野王美丽。

也许再等五年我回来,它的美丽会使我目瞪口呆。

2005年12月23日
神秘的野王
不说野王山沟里夜夜闪烁不定的磷火和古老的传说,也不说野王冬天不见一点绿色的荒凉和纷飞的大雪,只说夏天粗暴的雷雨就足够了。

野王以粗犷的线条塞满了我的记忆,它是那个美国矛盾派画家的杰作,炯
然不同却又浑然一体,山崖陡然连着深壕大沟,使我幼时无奈地同情崖上的那根狗尾草,不知它何时随崖而倒,它居然没心没肺地随风而舞。

山梁的肌肉雄性地挺拔着蜿蜒而去,最后停泊在野王山口的堡子上,如画残阳和堡子烂墙此时像委屈的孩子,圆睁布满血丝的瞳孔看着我走近野王。

当这些片断从记忆的历史里缓和地逼近我,看着我,我不由得感动了,这种使我窒息的感觉。

在我的记忆中,野王虽然强健,但夏天狂妄的雷雨足以在瞬间淹没野王。

雷声永远不懂柔情,这使得它和闪电以及暴雨只能把野王冲得支离破碎。

如果山洪在沟壑里越聚越大,陡峭的山崖开始哗哗地塌落,这时窑洞,在风雨中被塌崖威胁而颤抖地住着老人和小孩的窑洞,被人们手忙脚乱地围着打转,他们要竭力把水路一股股地引开,也有人在电闪雷鸣中大声嚷嚷窑洞那里渗水了,在嚷声里兴许还夹杂着邻里之间自扫门前雪的自私。

但野王一直拒绝任何责备这种自私的理由。

天气晴了,太阳豪爽地把热量撒给同样豪爽的野王人,涓涓细流从深山规矩地流出,人们向大山深处走去,各人肩挑着亮得晃眼的水桶。

清清的水冷冽爽口。

这冷清似乎能表达出夏天的山泉对乡亲最彻底的真诚,可是,当冬天来临时它却温暖了,傲视零下十多度的寒冷横流几百米不结冰,于是,人们亲昵地叫它“暧水”。

说到暖水有人也许会想到“温泉”。

可是,暖水比温泉更令我持久地感动,它汩汩地跳跃着像天地间圣洁的精灵,我试着抛开乡情的因素思考,也许这是大地专供野王的一股神水。

对野王,我的心底也一直有着这样的虔诚。

哪怕小时,我们在挑水的间隙攀上悬崖峭壁,那上面的草丛里就有所谓的“窨子”,从狭小的隐蔽的洞口爬进去,里面布满了横七竖八而又秩序井然的窑洞。

虽然野王人一直沿袭猿人穴居窑洞的习惯,但窑洞与窑洞不同,我们常住的窑洞外有平整的院落,内有门有天窗倒也算窗时几净,可是窨子里的窑洞就大大不同了。

窨子里光线阴暗并不潮湿,在里面穿行的感觉似闯迷宫,又像进入十八世纪神秘的古建筑,窑洞捌弯抹角接二连三使人目不暇接,窑洞里石磨、土炕、锈迹斑驳的刀具、森森白骨,一切给人战争意犹未尽的血腥痕迹。

这就是地处黄河之畔的野王。

如果说野王是一部厚重而沧桑缤纷的人造山川,那仅仅需要祖辈的锄头就
能够完成,无论是伤郁的山川梯田,还是如鸟窝样风雨飘摇的窑洞。

可是,曾经的野王会这么简单?谁又知道,早在汉唐时代波斯商人的远道而来和后来成吉思汗的入侵,在野王进行过一场场怎样的交流?无碑无史的野王就这样被简陋的历史遗忘了,也许只有那倒下的和现在仍然耸立在山崖的狗尾草默默地看到过随风逝去的岁月。

于是,当我此时坐在堡子的残墙上,点燃一支香烟,野王的一切一切,在我的眼里清晰又模糊起来。

2005年12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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