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水道与城市的良心

奥斯曼掌权时，因为拆迁量过大，导 致一些下层市民失业，贫富差距拉大，遭 到谩骂；因为城建投资过大，遭到非议； 因为在拆迁中毁掉部分古迹， 身后遭到 “文物保护主义者”的声讨。 任何人都有 时代的局限性，奥斯曼也不例外。 但是， 至今没有人骂奥斯曼以权谋私、 贪污受 贿、腐化堕落。 1870 年 9 月，拿 破 仑 三 世 战败，被普鲁士俘获，第二帝国垮台。 次 年，奥斯曼也黯然谢幕。 如果他是贪官， 会立即遭到清算，送上断头台。 而他不仅 没有遭到清算， 不久就被伊斯坦布尔市 和开罗市请去指导城市建设， 这颗明星 再度光耀他国。 近几十年来，在中国形成 了一个惯例：起一批建筑，倒一批官吏。 巴黎城千万座建筑矗立起来， 奥斯曼却 没有倒下， 反而成了矗立在法国人心中 的凯旋门。
奥斯曼用穿越几个世纪的目光打量 着巴黎，构思了“新巴黎”规划建设的蓝 图，每一条街道、每一座楼房、每一座雕 塑、每一片绿地、每一盏路灯、每一条下 水道，都通盘设计，系统照应，一气呵成。 照着这张完整、系统、长远的图纸，他一 尺 一 寸 地 实 施 ，整 整 做 了 18 年 。 他 大 规 模 拆 除 了 60%的 旧 建 筑 ， 大 手 笔 兴 建 了 众多新古典主义风格的经典建筑， 以著 名的香榭丽舍大道为主轴线， 在两侧布 局了广场、喷泉、雕塑、桥梁、纪念碑、公 园、绿地、艺术宫殿、剧院、机关等一系列 经典建筑，一个组团连接一个组团，像一 首交响乐，高潮迭起，戏剧性变幻，来自 世界各国的游人无不为之折服、赞叹。 他 透过旧巴黎街头挤成一团糟的马车，望 见未来浩浩荡荡的汽车时代， 又在巴黎 开辟了许多条宽阔笔直的林荫大道，其 中最恢弘壮丽的景象是以凯旋门为中心 向 四 周 放 射 出 12 条 宽 阔 的 林 荫 大 道 ，从 空中俯瞰，宛如星光喷射。 从此，林荫大 道成为世界城市建设史上的创举， 世界 各国城市无不仿照他的做法。 时间跨越 了 19、20、21 世 纪 ， 将 近 150 年 ， 巴 黎 的 城市建设不仅没有过时， 而且依然是世 界城市建设的典型范例。
而 另 一 手 却 没 有 学 会 — ——运 作 资 本。 没有学会运作资本，甚至反倒被资本 运作了。 大大小小的城市，无不被资本牵 着鼻子走，资本君临天下，每一座城市都 匍匐在它面前，像一群乖乖的羔羊。 资本 随心所欲，愿在哪里楔入就在哪里楔入， 楼愿盖多密就多密，愿盖多高就多高。 在 密密麻麻的楼漠中， 在摩肩接踵的人群 中，在灰蒙蒙的空气中，资本寻欢作乐， 群魔乱舞， 而生活在其中的人则可怜兮 兮，疲惫不堪。
看了巴黎的下水道， 我不禁想起中 国的城市建设， 眼前老是上映着一队队 “扒路军”为城市“开膛破肚”的景象，“豆 腐渣工程”坍塌的景象，管道破裂后“水 漫金山”的景象，劣质工程夺走无辜生命 的 景 象 …… 城 市 建 设 需 要 “良 心 ”，我 希 望城市的施政者都能向奥斯曼学习。 S
然而，当我进入巴黎下水道时，却找 不到一点儿黑暗、阴森与恐怖，这里不再 是 《悲惨世界》 里描写的旧巴黎的下水 道 ，而 是 1853 年 之 后 的 “新 巴 黎 ”的 下 水 道 。 这 个 下 水 道 总 长 2347 公 里 ，是 世 界 上最长、最现代化、最亮丽的下水道，被 称为“人类工程奇迹”。 下水道高 2 米，宽 5 米，可供两辆轿车并行，且四通八达。 下 水道除了排放雨水和经过处理的污水， 还在墙壁上排列着自来水、暖气、燃气、 电力、电话、电视、互联网等各类市政管 线。 每走一段路，就有一个通往地面的铁 梯，上面就是街边的井盖。 每隔一段距离 就有一个阀门间或维修间， 里面备有各 种阀门、开关、计量仪表和维修工具。 排 水道两旁还有一些纪念品商店， 它们以 实物和照片构成了“下水道博物馆”的展 览 长 廊 。 从 1867 年 巴 黎 世 博 会 开 始 ，就 有外国元首前来参观， 现在每年有数十 万人来此参观。
设施投资大，特别是下水道工程，耗资巨 大，超过地面工程，且短时间内看不到成 效，内阁总理不支持，提供城建贷款的大 财团也在非议、质疑。 然而，奥斯曼依然 在“领导”和绝大多数人看不到的“影里” 一意孤行，倔强执拗，近于偏执。
他 启 用 著 名 的 城 市 建 筑 师 欧 仁·贝 尔格朗德等一批城建专家， 设计了四通 八达的下水道系统， 将废水排到郊外野 地集中处理，并为下水道系统的清理、维 修创立了一套完整的技术。 在没有电力 的时代，贝尔格朗德发明了许多“借力于 水”的技术清除下水道里的垃圾、沉沙。 今天看，这些技术是真正低碳、环保、绿 色的。 18 年间，奥斯曼铺装了 800 公里长 的给水管、500 公里长的排水 道 ， 而 郊 外 5000 公顷污水净化场也成为 当 时 的 “模 范花园”，一派郁郁葱葱。
奥斯曼没学到这门古老的东方哲 学，偏偏钻到“影里”干活儿。 按照城市建 设的顺序， 奥斯曼先要着手基础设施建 设，包括下水道系统、引水工程、整理运 河系统等。 因为整年忙于战争，拿破仑三 世对这些无暇顾及，重视不够；因为基础
学习月刊 2011年第2期上半月·总第475期 37
观察与评析
GUANCHAYUPINGXI
运作资本的高手
权力与资本交媾，往往生产怪胎，特 别是专制的权力，血腥的资本，二者狼狈 为奸后，必然生下不堪入目的丑恶。 奥斯 曼作为皇帝的宠臣， 在巴黎握有独断专 行的权力， 而资本也处于血腥的原始积 累阶段。 这两个丑恶基因组合后，却发生 了惊人的变异， 诞生了旷世绝伦的新巴 黎。
奥斯曼是经营城市、 运作资本的高 手 。 重 建 巴 黎 花 了 25 亿 法 郎 ，他 只 向 国 家要了 1 亿法郎作为启动资金， 然后向 银行和私人基金大胆举债， 而这些借款 以土地增值后的利润来偿还。 他鼓励房 地产商参与沿街开发， 但严格限定建筑 高度、建筑材质、颜色和造型风格，严格 保持街景水平线的连续性， 充分表现典 雅、气派、坚实、精美、和谐的新古典主义 设计理念， 开发商休想为了攫取暴利而 更章易弦。
宦海生涯里，“年龄是个宝”。 18 年过 去，从壮年到老年，人老珠黄，灯油熬尽。 18 年间，他竟然不知道跑官要官，买 官 卖
官， 而是一口气把重建巴黎的重担挑到 白发染顶，牛老卸耕。 手里掌控着堆积如 山的银子，却不知道跑官要官买官，按照 当下中国流行的衡量“老实人”的标准， 怎么看奥斯曼都像是“老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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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 下水道 城市的良心 ●庄乾坤
到巴 黎 的 人 都 会 去 看 卢 浮 宫 、 塞 纳 河、埃菲尔铁塔、凯旋门和香榭丽 舍大街……然而，除此以外，我还去看了 巴黎的下水道。 因为法国大作家雨果说 过：“下水道是城市的良心”。
很多人从雨果的《悲惨世界》中认识 了巴黎的下水道。 在雨果的眼里，巴黎的 下水道是可怕的。 的确，几乎所有的下水 道给人的印象都是黑暗、脏臭，乃至恐怖。
实实在在的经营中获取正当的利益。 一百多年后，中国人也向他学习，但
是 ，却 只 学 会 了 一 手— ——经 营 城 市 ，岂 止 学会了，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许多城市 的施政者把经营城市的艺术发挥到出神 入化的地步， 他们不仅把城市的土地卖 了，而且把清新的空气卖了，把城市的审 美卖了，把家园的舒适度卖了，把市民的 幸福指数卖了，把城市的未来卖了。 假如 奥斯曼在天有灵，也会为之瞠目结舌。
资本无论多么狼性， 奥斯曼运用手 中的权力游刃有余地驾驭之， 使之成为 重建巴黎的劲旅。 他把城市规划线划到 哪里，资本就乖乖地流到哪里，像一群温 顺的羔羊， 而他更像一个手执皮鞭的牧 羊人，从心所欲地驱赶着羊群，哪里的草 该啃，哪里的草不该啃，什么时候该剪毛 了，什么时候该上膘了，完全由他掌控。 资本对他咬牙切齿，但又无可奈何，只能 一寸一寸地按照他规定的尺度去开挖、 雕砌，没有实现沾血的暴利期望，只能从
一人独揽大权，18 年的漫 长 时 间 ，百 平 方 公 里 的 地 域 ，25 亿 法 郎 的 肥 硕 庞 大 的工程， 这给权力与资本交媾提供了多 么绵厚宽广的温床！ 为了攫取暴利，血腥 的资本像一群苍蝇， 围着奥斯曼狂轰乱 炸；像一群妖艳诱人的美女蛇，使尽百般 花招，无所不用其极。 常在河边走，哪能 不 湿 鞋 ，在 18 年 的 时 间 里 ， 为 了 保 持 不 湿鞋，每天都要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奥斯曼的规划理念是超前的， 几乎 没有一处急功近利。 站在资本的角度看， 城市是用来赚钱的。 在资本主义最血腥 的原始积累阶段， 在封建皇权和资产阶 级民权不断进行“拉锯战”的时代，在人 的生命权、生存权、自由权都没有基本保 障的时代， 奥斯曼没有完全把城市当作 赚钱的工具， 而是想到了城市环境与人 的健康，想到了阳光、空气、空间对人们
在巴黎，看不到“开膛破肚”的“扒路 军”。 每条街道下都有对应的下水道，并 共用一个相同的街名。 任何一条管线发 生故障， 维修工人都可以从对应的街道 上迅速进入地下进行维修。 一百多年来， 它为巴黎节省了无以计数的人财物力， 今后还将继续节省下去。 时至今日，无论 法国人还是外国人， 无不叹服这一整套 完善、科学、坚固的城市基础设施。
反观中国的城市， 越是寸土寸金的 中心地带，越是缺少绿地，本来有一些低 矮的楼房和平房，看起来还算开阔，但是 经过旧城改造，统统变成高耸入云、密不 透 风 的 楼 群 ，特 别 是 一 些 CBD，搞 得 寸 草 不生，似乎城市是为资本而建，不是为生 命而建。
在看不见的“影里”干活的“老实人”
常听老人说， 会干活儿的媳妇干在 “面 上 ”，不 会 干 活 儿 的 媳 妇 干 在 “影 里 ”。 这是中华民族当媳妇的智慧。 这个有数 千 年 历 史 的 “媳 妇 智 慧 ”，已 演 绎 成 一 门 处世哲学， 被当今中国人发挥到出神入 化的境界，特别是许多城市建设，表面光 鲜亮丽，风采照人，内里却是一团糟糠乱 麻。
人类在太空能够看到中国的万里长 城、埃及的金字塔，但是看不到巴黎的下 水 道 ， 因 为 它 建 在 “ 影 里 ”， 没 建 在 “ 面 上 ”， 因 而 它 的 知 名 度 不 如 长 城 和 金 字 塔。 至此， 我斗胆把雨果那句名言改成 “下水道是执政者的良心”。 我自知这话 成不了名言，但良心还是促使我这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