_高保低赔_行业惯例正当性研究_董彪

保险研究2016年第1期INSUＲANCE STUDIES No．12016“高保低赔”行业惯例正当性研究董彪1，2王国军2（1．北京工商大学法学院，北京100048；2．对外经济贸易大学保险学院，北京100029）［摘要］“高保低赔”行业惯例自央视《每周质量播报》栏目曝光后一直为社会公众所诟病。

保险消费者普遍认为该行业惯例违背公平正义的价值理念，属于“霸王条款”。

保险业从业人员则大多持相反意见。

有必要从价值、规范、技术等层面理性认识“高保低赔”行业惯例并提出建设性意见。

［关键词］高保低赔；行业惯例；霸王条款；超额保险；技术性条款［中图分类号］F840［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4－3306（2016）01－0087－08DOI：10．13497/j．cnki．is．2016．01．008“所谓‘高保低赔’，指投保人将旧车投保时，保险人以新车购置价对旧车确定保险金额，并依照该保险金额计收保险费。

在保险车辆发生全损或者推定全损（维修费用高于投保车辆实际价值）事故时，保险人仅按照车辆实际价值承担赔偿责任。

”①“高保低赔”是商业车险中的行业惯例②。

该惯例自央视《每周质量播报》栏目曝光以后引起了社会广泛关注。

一、“高保低赔”行业惯例正当与否法律价值层面的分析（一）“高保低赔”行业惯例是否违背合同自由的价值理念社会中存在一种误解：“高保低赔”行业惯例已经固化在格式合同条款中，投保人并无自由选择确定保险金额标准依据的权利。

事实上，保险公司拟定的车辆损失保险条款中通常允许投保人在以下三种方式中进行选择，进而确定保险金额：一是按投保时保险车辆的新车购置价确定保险金额；二是按投保时保险车辆的实际价值确定保险金额；三是在投保时保险车辆的新车购置价内协商确定保险金额。

保险合同条款中并未强制要求投保人必须选择按投保时保险车辆的新车购置价确定保险金额，而是有权在这三种方式中任意选择其一。

由此可见，所谓的“高保低赔”行业惯例与合同自由价值理念并不相悖，该行业惯例并未限制投保人的合同自由选择权。

现实生活中，投保人大多选择以投保时保险车辆的新车购置价确定保险金额原因在于保险行为对技术性的要求较高，投保人通常接受保险公司从业人员的推荐选择以投保时保险车辆的新车购置价确定保险金额。

（二）“高保低赔”行业惯例是否违背公平的价值理念保险公司按新车购置价缴纳保险费，但是，保险事故发生后却按实际价值进行赔付；考虑到车辆折旧等［基金项目］中国博士后基金项目“保险惯例立法与司法适用研究”（2012M520216）。

［作者简介］董彪，北京工商大学法学院副教授，硕士研究生导师，对外经济贸易大学保险学院博士后流动站研究人员；王国军，对外经济贸易大学保险学院教授，博士研究生导师。

因素，实际价值往往低于新车购置价。

从权利义务的角度进行分析，投保人按照较高的标准履行了缴纳保险费的义务，却仅享有按照较低标准得到赔付的权利；反之，保险公司按照较高的标准享有了收取保险费的权利，却只需要按照较低标准履行赔付义务，违背了公平的价值理念。

这一分析有一定的道理，但是，也不无值得商榷之处。

按投保时投保车辆的新车购置价缴纳保险费，并非一定出现权利与义务失衡的现象。

在投保车辆发生部分毁损，需要更换部分零件时，投保车辆可以按照新零件的价格获得赔付，并不存在权利义务失衡。

在投保车辆发生全部损失时，按照新车购置价缴纳保险费却仅能按照实际损失获得赔付在形式上确有不公。

但是，这一不公平的现象可以通过法律技术性手段进行调整。

（三）“高保低赔”行业惯例是否违背诚实信用原则学者认为“高保低赔”行业惯例违背诚实信用原则的主要理由是多数投保人与保险人订立保险合同时并未被告知有选择确定保险金额的权利，也未被告知其发生损失时按照投保车辆的实际价值进行赔付。

保险人利用自身在信息方面的优势，未履行明确说明义务。

我们认为，现实生活中保险人利用其优势地位，未履行明确说明义务，因而违背诚实信用原则的情形的确普遍存在。

但是，不能就此推论“高保低赔”行业惯例违背诚实信用原则。

投保人在投保时应当就“高保”和“低赔”的有关条款对投保人进行明确说明，未履行说明义务的违背法律规定以及诚实信用原则的要求，保险人需要承担相应的不利法律后果。

保险人履行了明确说明义务，“高保低赔”行业惯例应当适用并有效。

“高保低赔”行业惯例与保险人履行明确说明义务之间并不存在绝对排斥的关系，该行业惯例并不必然违背诚实信用原则。

二、“高保低赔”行业惯例正当与否法律规范层面的分析（一）“高保低赔”是否构成我国《保险法》第55条的规定的超额保险我国《保险法》第55条中规定：投保人和保险人约定保险标的的保险价值并在合同中载明的，保险标的发生损失时，以约定的保险价值为赔偿计算标准。

投保人和保险人未约定保险标的的保险价值的，保险标的发生损失时，以保险事故发生时保险标的的实际价值为赔偿计算标准。

保险金额不得超过保险价值。

超过保险价值的，超过部分无效，保险人应当退还相应的保险费。

部分学者和实务工作者依据该法律条文认为：“保险公司依据新车购置价收取保费，违反了《保险法》的第55条即保险的价值要与实际价值一致的规定。

……如果投保人是为旧车投保，应按每年7%的折旧率计价，这就造成了旧车的实际价值与新车购置价存在差额，这就违反了《保险法》第55条规定，保险公司需将多收的保费退还给投保人”③从表面上看，这一立论似乎无懈可击，以至于部分赞成“高保低赔”具有合理性的学者也不得不部分赞成该观点，认为旧车按新车购置价投保的情况下，应当区别全部损失和部分损失，部分损失按新件赔偿；全部损失，按实际价值赔付，退还多收的保险费。

这一有条件的退还保险费处理方式承认了“高保低赔”的超额保险属性。

司法实务中，这一观点也被部分采纳。

中国人民财产保险股份有限公司宁波市海曙区支公司与周定海保险合同纠纷一案中，人民法院的判决书中载明：中华人民共和国《保险法》规定，保险金额不得超过保险价值，超过保险价值的部分无效。

本案所涉及的车损保险条款中明确本保险合同为不定值保险合同。

故该保险金额应按保险事故发生时保险标的的实际价值确定，原投保时按新车购置价确定的保险金额超过该实际价值部分无效。

周定海的车按88920元的新车价投的保，投保时其中真正有效的部分是20896．2元。

①方志平．论保险惯例———以商业车险条款为中心［J］．中外法学，2012，（3）：534．②赵勇．保险业消费陷阱不只是“高保低赔”．嘉兴日报［N］，2011－4－1．2．③许浩．险企“高保低赔”遭质疑车型定价或破“潜规则”．中国经营报［N］．2011－4－11．B11．那么其中超过20896．2元部分的68023．8元险金额是无效的。

①换言之，投保时投保车辆实际价值超过保险金额的属于超额保险，超过部分无效，保险公司无需承担赔付责任，就超额部分收取的保险费应当予以退还。

②不能机械理解我国《保险法》第55条的规定，更不能通过缺乏合理依据的揣测适用该条款。

长期以来，学理上和实务中对该条款的理解都存在一定的误区。

该条款中明确区分了定值保险和不定值保险，并就不同类型保险的赔偿计算标准进行了规定，同时明确了超额保险的概念及法律后果。

但是，这并不足以证明“高保低赔”的现象中存在超额保险的问题。

因为在上述推论的逻辑中缺失了一个重要的环节，即车辆损失保险中“保险价值”应当如何确定的问题。

认为旧车以新车购置价进行投保属于超额保险是因为在思维中潜在地将不定值保险中的“保险价值”确定为“投保时投保车辆的实际价值”。

而且这一思路得到了传统保险法和保险学原理的支持。

传统保险法和保险学原理中保险价值是确定保险金额和损失赔偿的计算基础，定值保险中的保险价值以投保人与保险人的约定为准，不定值保险只约定保险价值确定的方式或者标准，未约定时以实际价值为准。

在这一思路下，以旧车作为投保标的投保不定值保险的，保险价值即为投保时旧车的实际价值。

旧车的实际价值通常低于新车购置价，因而旧车按新车购置价确定保险金额属于超额保险。

上述推导过程并非严密的规范推理，其间加入了学理的成分，即将不定值保险中保险价值确定为投保时投保标的的实际价值。

事实上，这一结论并不能通过对我国《保险法》第55条进行规范分析得出。

我国《保险法》第55条对定值保险中保险价值的确定进行了明确规定，但是，对不定值保险中保险价值的确定并未进行明确规定，将投保时保险标的的实际价值等同于不定值保险中的保险价值是缺乏合理依据的学理推断，而非严密规范分析的结果。

它并没有解决逻辑推理中的一个关键环节，即不定值保险中如何确定保险金额是否超过保险价值。

解决上述问题首先需要纠正将投保标的物的实际价值等同于保险价值的观点。

有学者对国内外保险法的相关规定进行分析后，得出结论“保险标的物的实际价值≠保险价值≠保险金额。

这是三个不同的基本保险概念，不可以把它们等同。

”③旧车以新车购置价投保的情形中，订立保险合同时投保人与保险人并未约定投保车辆的保险价值，无从谈及保险金额超过保险价值，也就无所谓是否构成超额保险以及是否需要退还相应的保险费。

进而言之，超额保险制度设计的根本目的在于禁止不当得利，防范道德风险。

而在不定值保险中，因订立保险合同时双方当事人并未约定或载明保险价值，无法确定保险价值与保险金额之间的关系，无法适用该制度。

虽然不定值保险不适用超额保险制度，但是，在不定值保险中实际损失和保险金额双重限制制度在不定值保险中的适用实质上起到了适用超额保险制度的作用。

此外，认为在不定值保险中能够适用超额保险制度，则会发生保险合同在无效和有效之间反复徘徊的情况。

例如，甲购置了一辆二手车，该车的新车购置价为25万元，甲实际购得的价格为15万元。

甲依据新车购置价25万元进行投保，如果认定此时的保险价值是二手车实际购买价15万元，则该保险合同属于超额保险的无效合同，按照我国《保险法》第55条的规定，超过保险价值的部分即10万元无效。

甲在使用该二手车的过程中，更新了零配件，使得车辆的实际价值增加到20万元。

此时是否能够认为保险价值为20万元，①②③张璐．央视曝光车险霸王条款投保按新车价理赔按折旧［N］．北京晨报，2011－3－28．浙江宁波的周定海2001年起连续9年在中国人民财产保险股份有限公司宁波市海曙区支公司投保，其中车头部分按新车价88920元投保。

2009年，该投保车辆发生保险事故导致车头部分发生全部损失。

周定海遂向保险公司请求按照新车价88920元进行赔付。

而保险公司认为，车头部分按折旧只能赔20896．20元。

周定海认为保险公司确定的赔偿数额明显不合理，起诉至人民法院。

虽然以往的多数司法判决认定旧车以新车购置价投保车辆损失险的保险合同部分无效，保险人应当按照车辆投保时的实际价值进行赔付，但应当退还部分保险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