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中国发明馒头而西方发明面包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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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中国,其重要性也仅次于水稻。麦子起源于亚洲西部。传入中国以前,中国的南方和北方都早已进入到农耕文明阶段,南方以水稻种植为主,北方则以种植粟、黍等旱地作物为主。现在看来,麦是在中国人种植稻、粟之后四千至六千年乃至更晚之后才出现在中国的。就黄河流域而言,麦的进入甚至比稻还晚。麦子对于中国原有的粮食作物稻、粟来说是一个后来者,对于稻作区和粟作区来说则是闯入者。这个后来闯入者是如何喧宾夺主取得现在这种一谷之下百谷之上的地位的?从它的本土化过程中我们又可以得到什么样的启示?这就是我们今天所要探讨的话题。
1、麦子本土化所遇到的障碍
大约5000年前,麦子最先进入的是中国的西北地区。麦子来到北方之后,面临着最大的不适应便是干旱。麦子虽然属旱地作物,但和原产中国北方的其它旱地作物相比,要求有较好的灌溉条件,在这个条件不能满足之前,一般都是选择低地种植。因为水往低处流,低地墒情会相对好一些。北魏时有一首民歌:“高田种小麦,稴穇不成穗;男儿在他乡,那得不憔悴。”意思是说,在水分不足的高田上种麦子,没有好的收成。
而当麦子在距今1700年左右的时间进入中国南方之后,情况正好相反。南方雨水充沛,地势低洼,最大的障碍不是旱而水,特别是在稻麦二熟地区,水稻在收割之后,为了能及时地种上麦子,必须及时地排干稻田中的水分,因此,排水成为在南方稻田上推广种麦的关键。同时种稻和种麦之间还存在季节上的矛盾。这个问题和土地所有制结合在一起就更加复杂了。宋代以后,政府为了鼓励种麦,出台了一项政策,规定所有稻田上种麦的收成全部归客户所有。这样一来,有些XE"客户"地主担心种麦会影响种稻,损害了自己的利益,所以不允许佃户种麦。
也许对于具有悠久农业历史和先进农业技术的中国人来说,改造自然环境使之适应麦子的生长并不是一件太困难的事;种麦利益的分配对于强调以“和以贵”的中国人来说,协调起来也不是个大问题。影响麦子本土化的更大的阻力来自人们长期以来所形成的饮食习惯。
饮食习惯是随着农业的形成而形成的。北方由于自古以来以种粟为主,小米成为北方人的主食,南方以种稻为主,大米成为南方人的主食。我是南方人,从小吃稻米长大,尽管在北方工作生活已有十几年了,但我还是习惯于吃米饭。其实象我这样的例子历史上就有许多。
例一:宋代著名的文人欧阳修、科学家沈括,他们以南人而居住北方,他们到了北方以后最不习
惯的
就是北方的饮食。苏辙(苏东坡的弟弟)的经历最有典型,他在一首诗中说到自己小时候吃稻米惯了,老来居住在北方,稻米供应不足,整整五年,被迫改用面食简单填饱肚子,但还是对稻米念念不忘,每天早晨用稻米煮点粥吃。北宋时汴梁(开封)开了一些南食店,就是为这些江南来的士大夫准备的,因为他们不习惯吃北方的食物。例二、南宋初年,金军攻宋失败北撤,宋军本该乘胜追击,但由于粮草供应不上,功败垂成,其实当时金在撤退时,丢了堆积如山的小米,只是因为福建、江浙人所组成的宋军,不习惯食小米,而活活地饿死了许多人。
同样,没有米食习惯北方人,也不习惯南方的稻米。例一:宋仁宗时,河北发大水,老百姓没有吃的,政府开仓放粮,从太仓中发放稻米六十万斛,来赈济灾民;有人认为北人不习惯吃稻米,便从本地拔出小米四十万石以代之。例二:宋室南渡之后,当时北方人聚集的临安(今浙江杭州),面食种类不下汴梁。仅蒸制食品就有五十多种,其中大包子、荷叶饼、大学馒头、羊肉馒头、各种馅饼、千层饼、烧饼、春饼等都是典型的北方面食。这是人口流动的结果,更是长期形成的饮食习惯使然。现在北京街头经常可以看到有些小的店铺打出杭州小笼包的招牌,根源可能就在南宋。
上面这些例子,主要是发生在食小米和食大米的人群之间。大米和小米虽然是两种不同的粮食,但加工食用方法基本上相同,即蒸煮之后,作成饭或粥食用,但食用者尚且不能彼此习惯。相比之下,外来的麦子就更难为中国人所接受。
古汉语中经常用“麦饭”形容生活的艰苦朴素。历史上,有人用麦饭请客遭到客人拒绝。有人不吃米饭,而专吃麦饭,被看作是一种怪异的行为。当官的吃麦饭,被视为“清廉”。作子女的以“食麦饭”来向母亲表示哀悼;有人把米饭留给自己吃,而将麦饭让给长辈吃,被骂为“不孝”。在宋代江西抚州,麦饭在食用者看来,甚至连喂猪喂狗的碎米都不如。
尽管最迟到西汉时期就已有了面食,使得麦子的食用品质大大改善,但面粉加工业的滞后,加上王公贵族的垄断,特别是面粉加工业与其它生产的矛盾,以及小麦的品种问题,使面食的本土化远远落后于麦子种植的本土化。由于面粉加工业的落后和品种没有跟上,真正能吃上面食的人只占人口的极少数,大多数人还只能以麦饭为食。
即使是后来的品种及加工业能够满足人们的需要,长期习惯于一种主食的人,对于另一种主食也很不习惯。这主要表现在食后的满足感和耐饥程度上
面。上海松江民
间有句谚语:“吃煞馒头不当饭”,这对于以解决温饱为主要目标的传统农业来说自然是行不通的。因此,对于南方地区来说,人们自然更多地选择食而耐饥的稻,而不是麦。
除了饮食习惯和经济上的考虑以外,影响麦子本土化的另一个障碍可能还来自人们的观念。在中国人的心目中,药补不如食补,食补中麦子不及小米和大米。今天的中国北方人仍然有“小米粥大补”的观念,每当家中有病人或有人食欲不振,便想到要熬点小米粥,同样情况下,南方人会用稻米煮点稀饭吃吃。这是一种长期以来形成的生活经验或习惯,但在这个经验或习惯中偏偏不见有麦或面食,原因在于历史上中国人认为麦是有“毒”的。麦毒会引起“病狂”,还会导致一种名为“风壅”的疾病,甚至被视为“杀人之物”。古人认为,治疗麦毒最有效的办法是多吃萝卜,但萝卜并非四时皆有,所以又想出了唱面汤的办法。北方人在吃过面食之后,接着要唱煮面汤,古人认为此举“能解面毒”,今人称为“原汤化原食”。随着时间的推移,麦毒的观念在北方人心中可能很早就消失了,原汤化原食至多被人们理解为,唱点面汤有助于消化。但在南方,麦毒的观念却有根深蒂固一些。古人认为,南方由于霜雪少,种出来的麦子有毒,只能少量食用。
饮食习惯极大地制约了小麦在中国的本土化过程。宋人黄震提到过这样的事,江西抚州人常年吃白米饭惯了,不爱吃麦饭,认为麦饭粗糙。既不肯吃,所以就不肯种。祖父没有种过,儿子孙子连什么是麦都不认识。这种情况在南方地区是很普遍的。它成为南方发生小麦生产的主要障碍。
2、麦子在中国的发展
尽管麦子进入中国以后遇到了许多障碍,但5000多年以来,麦子还是在中国得到了长足的发展。麦子在中国的本土化经历了一个自西向东,由北南来的历程。
麦子在中国的本土化经历了一个自西向东,由北南来的历程。中国西部地区(特别是西北地区)可能是中国最早种麦的地方。这里近邻中亚,据史书的记载,中亚的一些国家很早就有麦的种植。麦子可能最先就是由西亚通过中亚,进入到中国的西部地区。迄今为止,最早的麦作遗存都发现在西北地区。在新疆、甘肃、青海、云南先后发现了新石器时代和青铜时代的小麦遗存。其中甘肃省民乐县东灰山遗址最早,距今约5000年。古文献中也有有关西部少数民族种麦食麦的记载。如成书于战国时代的《穆天子传》记述周穆王西游时,新疆、青海一带部落馈赠的食品中就有麦。
商周时期,麦子已入黄河中
下游地区。甲骨文中有
“来”字,《诗经》中也多次提到“麦”。春秋时期,麦已是中原地区司空见惯的作物了,分不清大豆和小麦会被人笑话。据《左传》的记载,在今山东、山西、河南、河北、安徽等地当时都有小麦生产。1955年,在安徽亳县钓鱼台遗址发现碳化麦子,属于春秋时期的遗物。还有迹象表明,当时的麦子种植可能主要集中于城近郊区。
麦子虽然自西而来,但汉代以前麦的主产区却是在东方,即黄河下游地区。自战国开始,主产区开始由黄河下游向中游扩展,汉代又进一步向西、向南扩展。汉武帝时,董仲舒建议在关中地区广泛种植冬小麦。西汉时期两个著名的农学家赵过和氾胜之都曾在关中地区教人种麦。湖南长沙马王堆汉墓中也出土了麦粒。
经过汉代的大力推广,麦子的种植面积扩大了,产量提高了,在粮食供应中的地位上升了,并成为重要的战备物资,这在汉末和三国时期的军阀混战中突显出来。麦子成为战争的导向。麦子没有收成之前,不出兵;东汉初年,光武帝以“军资未充,故须后麦”为由,拒绝带兵亲征,增援朱浮,结果城中朱浮守军弹尽粮尽,人相食。曹操将盛产麦子的兖州定为战略大后方。而把敌方的小麦产地成为进攻目标。曹操在攻打张鲁时,就向百姓征调麦子作为军粮,而在攻打袁尚时,曾“追至邺,收其麦”。
晋代麦子的种植面积扩大。麦子在粮食供应中的地位又有所提高,麦子的收成直接影响国计民生。有几年,曾出现“无麦禾,天下大饥”的记载。史书有关麦灾的记载也显着增加。受害的地区包括黄淮流域的许多郡县,反映当时麦子的栽培区域的扩大。值得注意的是,江南麦作的也是在此时兴起的。汉以前江南没有小麦种植,三国时吴国孙权曾经用饼来招待蜀国的使者费祎。这是目前所知江南有面食最早的记载。但这并不意味着麦作在江南的兴起。有学者认为,邺宫中所食面食麦子可能来自淮南。江南麦作的开始时间定在吴末西晋时期。永嘉南渡之后,更促进了麦作在江南的发展。
唐代麦子的种植区域扩大,许多州郡都有种麦的记载,甚至在一些边疆少数民族地区也有了麦的种植,如"韦丹"广西、云南,在云南还出现了稻麦两熟的最早记载。麦子成为国家税收的重要征收对象。这在两税法中得到体现。唐人在提到粮食作物时往往以“粟、麦”次序排列。说明麦的地位已仅次于粟。
但这主要是指北方的情况,就南方地区而言,虽然自六朝以后,麦作得以发展,但真正达到高潮是在南宋。南宋时期,由于北方人口的大量南迁
,他们把原有的饮食习惯也带到了了南方
,社会对麦类的需要量空前增加,以及佃户种麦所能获得的实际利益,因而促进麦子在南方的种植达到了高潮。当时人用“极目不减淮北”来形容。可见其盛况空前。
明代末年中国北方人一半的口粮来自麦子。麦子在中国粮食供应中的地位确立。在麦作发展的同时,人们对于麦食的观念也发生了改变。很长时间以来,特别是在南方人们一直认为麦是有毒的,不宜多食,否则生病。但随着麦作的发展,人们的观念也发生了改变,有毒论为有益论所代替,唐宋以后的许多本草书中都有这样的记载,“麦秋种冬长,春秀夏实,具四时中和之气,故为五谷之贵。”观念的改变是麦作发展的结果,也有利于麦作的进一步发展。
3、麦作的本土化历程也是本土原有物种的淘汰过程
所谓“淘汰”,并不是说,原有的粮食作物已经退出了生产,也不是说它们的总产量减少,而只是说它们在粮食供应中的地位的下降,甚至是退出了粮食作物的范畴。中国是农作物的起源中心之一。农业发明之初,当时种植的作物可能很多,故有“百谷”之称。以后又出现了“九谷”、“八谷”、“六谷”、“五谷”、“四谷”的说法,其中,“五谷”最为流行。
起初麦在粮食供应中的地位并不靠前,后来却是一谷之下,百谷之上。而当麦的地位节节攀升的时候,其它一些作物却纷纷退出粮食作物行列。
先说麻。指的是大麻。麻在中国栽培比麦子还早,麻杆上的韧皮是古代重要的纺织原料,它的籽实,古代称为苴,一度是重要的粮食之一,也因此称为“谷”。“九月叔苴……食我农夫。”从《诗经》“禾麻菽麦”这样的排序来看,它的地位仅次于禾(粟),而居菽、麦之上。然而,麻却在很早的时候就开始退出谷物的行列。九谷、六谷中还必有麻、五谷中已是可有可无、到四谷时就已排不上它了。虽然后世一些农书,如,《氾胜之书》、《四民月令》、《齐民要术》、《四时纂要》等,提到了麻的栽培,部分原因是因为麻是一种重要的纤维作物。可是到了明代时,人们已不知五谷中的麻为何物,宋应星认为五谷之麻,要么是消失了,要么就是大豆或小米的另一种称呼,可能是名字搞错了。
菽,即大豆。它的特点是容易栽培,且豆可当饭叶可作菜,在春秋、战国时期,一度在北方成为仅次于谷子(小米)的重要的粮食。然而,这样一种重要的粮食作物在后来却慢慢地退出了主食的行列。而仅仅是作为蔬菜,或其它一些副食品。
九谷或六谷中的苽(又称雕胡、菰米),是一种
水生植物所结的子粒。这种水生植物就是
现在所说的茭白。到五谷或四谷时已不见其踪影,特别到了宋代以后,人们只知有作蔬菜食用的茭白,不知有作主食的苽米,成了“被遗忘的谷物”。
还有一些作物虽然还是主要的粮食作物,但在麦子的挤占下,在整个粮食供应中的地位下降了。小米(粟)自新石器时代以来,一直是中国北方首屈一指的粮食作物,然而,入唐以后,它的地位开始发生动摇。这在农书中得到反映,《齐民要术》(成书于533-544年之间)所载的各种粮食作物的位置中,谷(粟)列于首位,而大、麦子和水、旱稻却摆得稍后。《四时纂要》(成书于五代末)中则看不到这种差别,有关大麦子的农事活动出现的次数反而最多。麦已取代了粟的地位,成为仅次于稻的第二大粮食作物。这种地位形成之后,就是在玉米、甘薯、马铃薯等传入中国之后也没有撼动。
麻、菽、苽等粮食作物的淘汰,以及粟等粮食作物在粮食供应中地位的下降,有其自身的原因,但它们在淘汰或下降之后,所形成的粮食空缺,必须要有相应的补充才能使这些面临淘汰的粮食作物真正被淘汰。麦虽然不是唯一的,但却是最重要的替代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