_红楼梦_梦_之观念内涵解析_练暑生

福州师专学报(社会科学版)
第21卷　第6期 JOURNAl .OF FUZHOU TE ACHERS CO LLEGE Vol .21　No .6 2001年12月 (Social Science Edition )
Dec .　2001
《红楼梦》“梦”之观念内涵解析
练暑生
(福州师范高等专科学校　中文系,福建福州　350011)
摘要:本文主要采用文化分析方法,在前人充分考证的基础上,分析了《红楼梦》“梦”的观念内涵。

作者自称“大旨谈情”,并不表明作者试图对情理关系进行观念性的历史性反拨。

“情”是古典哲学特别是宋明理学的核心概念之一,在中国古典哲学和伦理学体系里,它是与“理”相对的概念。

《红楼梦》所言之情包括两个方面:一是家国之情,另一是儿女之情,作家的创作本旨在于“说梦”,因此所谓家国之梦、儿女情梦具体而言是一场“情梦”。

关键词:创作本旨;理;情
中图分类号:I 207.41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9-7821(2001)06-016-05
An Analysis On the Connotation of Dream in the A Dream of the Red Mansion LIAN Shu -sheng
(Chinese D epartment of Fuzhou Teachers co llege ,Fuzhou Fujian 350011)
Abstract :Based on the abundant resea rch of the fore generation ,the present author ,by c ultura l analysis ,explores into the intension of the author of Red Mansion ,it being self -claimed as “mainly on sentiments ”,conclusion that the so -called A Talk of Dream had been intended ,to be more exact ,to Elaborate on a dream of sentim ents ,including mainly two parts sentiments over homeland and worldly love .Yet ,it is not necessarily concluded that the author of the Dream had planned to make historic efforts to set straight the notion of sense and sentiment ,which ,though ,are contradictory concepts in Chinese classic philosophy and ethnics . Key words :The rational intension ;Sense ;Sense sentiment
收稿日期:2001-07-24
作者简介:练暑生(1972- ),男,福建武平人,福州师专中文系助教。

理性观念是作家欲图通过小说表现出来的对生活的观念认识,它与主题直接同一,并且贯
穿于作品创作构思的全过程。

本文试图从作品、作者以及作家所处的时代文化背景入手,分析作者的理性本旨,并籍此探究作家本人对于小说所反映之生活的观念认识。

《红楼梦》自问世后流传二百年而不衰,与作家个人的写作天分有着密切关系,但本文出于探讨目的,对小说的美学意义和美学价值则不予考察。

作品的主题直接体现了作家对作品所反映的生活各个方面的理性认识。

《红楼梦》的主题是什么?与作者有着密切关系的批书人脂砚斋
对此有明确的回答,甲戌本第一回石头要求二仙师带他到“红尘”中去经历一番,二仙师笑道:
“善哉!善哉!那红尘中却有些乐事,但不能永远依持,况又有美中不足,好事多魔(磨)八个字紧相连属。

瞬间则又乐极悲生,人非物换,究竟是到头一梦,万境归空,到不如不去的好。

”在“乐极悲生”四句旁脂批云:“四句乃一部之纲。

”[1]
同在第一回的《好了歌》及其解注,则暗示着书中主要人物命运,如“金满箱,银满箱,转
眼乞丐人皆谤。

”脂批云:“甄玉、宝玉一干人”[2]
又如“说甚么脂正浓,粉正香,如何两鬓又留
霜。

”脂砚侧批云:“宝钗、湘云一干人”。

[3]
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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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主要人物,命运前后发生了一次大颠倒。

小说的最终结局虽涉及后四十回问题,但脂批给我们透露了很多关键信息,如第十九回宝玉私访袭人,袭人手忙脚乱地张罗,见“总无可吃之物”,脂砚侧批云,“此一句,留与下半部数十回`寒冬噎酸齑,雪夜围破毡相对照。

'”[4]再如第四十五回借刘姥姥之眼写尽贾府夜景繁华,甲戌本脂砚斋侧批云:“此是大宅妙景,不可不写出。

又伏下后文,且又衬出后文之冷落。

”[5]贾家后来遭遇大难,大厦倾倒,贾府诸人四散飘零,结局十分悲惨。

深知作者成书论底里的脂砚斋在对小说整体构思充分了解的基础上明确提出了小说“说梦”主题。

关于脂砚斋和作者的关系,虽然众说纷纭,但其与作者关系非同一般却是确论。

清人裕瑞《枣窗闲笔》曾云:“卷额本有其叔脂研斋之批语,引其当年事甚确”。

[6]胡适早年曾猜测是雪芹的嫡堂弟兄或从堂弟兄,但后来,他又推翻自己的见解云:“我相信脂砚斋即是那位爱吃胭脂的宝玉,即是曹雪芹自己。

”[7]俞平伯也持相同的观点,“看它的情形口吻,大概是作者自己做的。

”[8]不管脂砚斋是谁,此人与作者关系特殊,并深知作者作书底里是无庸置疑的,他(她)的批语是理解《红楼梦》原貌的最重要性的依据之一。

除了脂批,小说也曾暗示或明提小说“说梦”本旨。

小说第五回警幻仙曲演红楼梦十二曲,作者明提是对小说整体情节、主题的集中演述“奈何天,份怀日,因此上演出这悲金悼玉的《红楼梦》。

”整组套曲最后一曲《飞鸟各投林》明告读者,贾府最后大厦倾倒,贾府诸人四散飘零,最终落得“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

太平闲人回末夹批云:“总结演义之终,还他干净大地一片,黄粱熟矣。

”[9]小说第二十二回下半回《制灯谜贾家悲》贾府聚会庆祝元霄,贾母出了一谜,该谜及其谜底也暗示了贾府最终的结局,谜云:“猴子身轻站树梢,打一果名。

”谜底为“荔枝”谐音“离枝”,太平闲人谜后夹批道:“此一谜即秦氏托梦凤姐`树倒猢狲散之一语也'”。

[10]再如第二十九回《享福人福深还祷福,惜情女情生愈斟情》贾珍神前拈了三出戏:《白蛇记》、《满床笏》、《南柯梦》。

当说到最后一出《南柯梦》时,贾母默然。

与太平闲人同处嘉道年间的护花主人王雪香在一百二十回程高本该回回末总批云:“第一本《白蛇记》,汉高祖斩蛇起事,是初封国公已往之事。

第二本《满床笏》,是现在情形。

第三本《南柯梦》,是后来结局。

”[11]贾家世运正如二仙师所云:乐极悲生,人非物换,究竟是到头一梦,万境归空。

小说中的暗示或明提和太平闲人的批语与小说总纲是相吻合的。

不管小说是否雪芹自传,但贾家的世运与雪芹的家世颇为相似,曹家三世任江宁织造,声名赫赫,堪称江南望族,后遭籍没,家世逐渐衰颓,最终雪芹沦落至举家食粥地步。

曹雪芹生前好友敦诚在《赠芹圃》诗中曾形容了作者晚年情境,其中有句云:“燕市哭歌悲遇合,秦淮风月忆繁华。

新悉旧恨知多少,一醉
白眼斜”。

[12]盛衰交替,冷热无常的人生际遇使人在理性上得出“人生如梦,万境归空”的观念是合乎人之常情的。

艺术中的理性观念作为对生活感性的直观把握,它贯穿于作家创作构思的全过程,小说结构作为小说形象的有机组成部分是其最集中的体现。

关于《红楼梦》的结构,历来有“网状”结构的说法,但“网状”的提法仅描述了小说结构的印象形态,并没有具体说明作品布局的基本规律,从而也无法帮助我们通过结构分析洞窥作者构思创作之观念本旨。

关于《红楼梦》的结构,因为涉及到后四十回问题,单凭小说的暗示和脂砚斋的批语,毕竟无法给我们提供一个完整的答案。

为此,在分析小说的结构之前,我们先来了解一部对《红楼梦》影响甚大的作品———《金瓶梅》的结构形式。

《红楼梦》深受《金瓶梅》的影响,这在红学界已有共识。

太平闲人张新之在太平闲人《石头记读法》一文中从构思和主题两个方面对比较这两部作品:“《石头记》脱胎于《西游记》,借径在《金瓶梅》———《石头记》是暗《金瓶梅》。

《金瓶梅》演冷热,此书亦演冷热。

《金瓶梅》演财色,此书亦演财色。

”[13]太平闲人的批语虽然在很多地方有牵强附会之嫌,但《红楼梦》借径于《金瓶梅》这个观点却颇为清人和今人所接受。

民国年间,阿英在《小说闲谈》一文引苏曼殊的话提出了与张新之相同的观点:“论者谓《红楼梦》全脱胎于《金瓶梅》乃《金瓶梅》倒影云,当是的论。

”[14]美国普林斯顿大学学者蒲安迪在《中国叙事学》一书中就这个问题对《红楼梦》和《金瓶梅》作了详细的比较。

小说前二十回的篇幅集齐金、瓶、梅等园中诸佳丽几乎如出一辙,最有意思的是《金瓶梅》的花园建造于第十六回到第十八回,大观园的建造恰好在同一回数间,因此蒲安迪认为:“如此巧合,似乎并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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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然,而更可能是出于同一种结构机杼。

”[15]关于《金瓶梅》的结构,蒲安迪先生从中国古典艺术的对偶美学入手,分析了《金瓶梅》结构的整体拼合图式,他说道:“前八十回有开头的二十回里,家庭新添了金、瓶、梅三小妾。

奠定了全书的规模,分明与结尾的二十回里家庭的分崩离析,遥相呼应。

小说的中间六十回是《金瓶梅》叙事的中心,作者展开了围绕高墙的家庭内部的核心虚构境界,这一内在世界的存在一直延续到第八十回,直到西门庆死于非命,树倒猢狲散为止。

”[16]紧接着,他进一步论述道:“作者不厌其烦地描写四季,超出了介绍故事背景和按年月顺序叙述事件的范围,可以说达到了把季节描写看成一种特殊的结构原则的地步,我们不能不察觉西门庆家庭的盛衰与季节循环的冷热变化息息相关。

”[17]蒲安迪通过中西小说的文化原型的比较研究,认为《金瓶梅》的结局呈盛衰、冷热的对称格局,这种格局的运行模式与季节的循环变化息息相关。

同蒲安迪一样,今人周汝昌先生也注意到了季节的循环与《红楼梦》结构布局之间的关系,他认为整部《红楼梦》呈“三春”和“三秋”大对称格局,前半部写“春”,演盛;后半部写“秋”,演衰,整部小说周先生称之为“春秋花谱”。

周先生的研究和蒲安迪教授一样,都建立在对中国古典文学和古典美学的特质和规律充分把握的基础之上,我认为是比较可取的。

近人俞平伯先生也持与前两者相类似的观点,他在《红楼梦八十回》一回中说道:“大概本书分上下两部,五十四回记元霄夜宴繁华极盛时,是个顶点,以后便走下坡路,五十四回紧接五十五回,文章的境界风格迥然不同,好象是音乐上的变调。

”[18]我们细读小说,五十五回前后文章叙述基调发生了重大变化是很明显的。

五十五回以前,贾府如日中天,大观园一片春光烂漫,一群贵族少男少女在里面吟诗、作画、弹琴、赏雪;五十五回以后,秋风陡起,贾府上下矛盾重重,危机四伏,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呈现出一步步走向衰败的景象。

如果我们的把小说盛衰对称的结构布局方式和《好了歌》及其解注,以及《飞鸟各投林曲》相结合起来阅读,我们会发现它们与“到头一梦,万境归空”的小说总纲体现了观念上的一致性,这点进一步说明了小说的“说梦”本旨。

曹雪芹从个人身世中强烈地感受到了世事无常,浮生若梦,并以之为理性本旨贯彻于小说的创作当中,《红楼梦》的结构形态是这一本旨的最集中体现。

周汝昌先生因提出了盛衰对称的结构观,而遭受了今人的众多批评,论者认为周汝昌先生仅仅关注了贾府盛衰而忽略了宝黛恋情,“我们关注《红楼梦》的结构,既要看到贾府变化的轨迹,也要注意宝黛关系的走向,我感受到周先生对于宝黛之恋这条主线有所忽视或回避。

”[19]探讨曹雪芹创作的理性本旨,我们显然不能忽略对小说之情的阐释,但理解古典小说所言之情,我们必须结合中国古典哲学,因为“情”字是中国古典哲学特别是宋明理学的核心概念之一。

在汉语的传统语境里,“情”并不仅仅指儿女之情,而是泛指人感于外物而生发的种种内在情绪、欲望,在这里,兹列举宋明理学经典作家的言论简略考察一下“情”的内涵。

朱熹《语类》卷五云:“性者心之理,情者性之用。

”[20]为了便于理解,同在《语类》卷五中,朱熹作了一个形象的比喻:“心如水,性犹水之静,情则水之流。

”[21]朱熹的观点出自《乐记》:“人生而静,天之性也,感物而动,性之欲也。

”[22]性迁于外物而生情,它与人生的经历密切相关。

因此阐发《红楼》之情应与小说所描绘的外在生活的各个方面紧相联系,“心原性情者也,有形则有体,有体则有性,发于性见于情,发于情则见色,此类而应也。

”[23]小说主要叙述了哪几个方面的的生活,也就具有与之相对应的各方面的生活之情。

关于《红楼梦》主要讲述的生活故事,周汝昌先生在《红楼艺术,结构的新义》一文中认为小说主要讲述了三个故事:一是家亡故事,二是人散故事,三是石头自叙故事,如果对这三者进行叙事学分析,后者属于“元叙事”层次,前两者属第二层次叙述,它们是故事叙述的中心,在这个意义上,《红楼梦》主要讲述的故事其实只有两个:一个是家亡故事演述贾府兴衰;另一个是人散故事,演述大观园儿女之情。

所以,小说所谈之情应大致包含两个方面:家国之情和儿女之情(主要演述宝黛之恋)。

家国兴衰是一场梦,前面我们已作了详细的论述,关于《红楼》之情事,脂砚斋的批语、明提出它和家国兴衰一样也属梦幻一场。

八十回手抄本第四十八回脂批明确地提出了这个观点,脂批道:“一部大书是梦,宝玉情是梦,贾瑞淫是梦,秦之计家长策是梦,故曰《红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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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

”[24]脂砚斋把小说所描绘的各方面生活统归一梦,因而在他(她)看来,因此由生活而感发的情也是镜花水月,幻象而已。

八十回抄本第十三回脂砚斋总批云:“上下大小,男女老少,无非情感而生情。

且又借凤姐之梦,更化就幻空中一片贴切之情。

所谓寂然不动,感而遂通,所感之象,所动之萌,深浅诚伪,随种必报,所谓幻者此也,情者亦此也。

何非幻?何非情?情即是幻,幻即是情!明眼者自见。

”[25]结合宋明理学家们的相关论述,脂砚这段玄论是很好理解的,性感物而通则见情,情生则见色,环环相应。

很显然这段脂批在性情发生论方面采取了宋明理学的观点,而在性情本质论上却明显带有佛教“色空”观的影子,情因幻象而感发,幻象因情而生,故云“情即是幻,幻即是情”。

因此所谓“说梦”本旨,并不仅指人生之梦,具体而言是一场“情梦”。

小说问世二百年来人们一直深感于宝黛恋情,因此所谓情梦首先是一场儿女情梦。

小说第一回作者明确地说出自己的“情”观:“从此空空道人因空见色,由色生情,传情入色,由色悟空,遂改名为情僧,改《石头记》为《情僧录》。

”传情入色,由色悟空,明言“情”是借以悟脱的某种途径,并不是情僧生活的目的,与此相呼应,小说最后宝玉出家,八十回抄本十九回脂批云:“后观情榜:宝玉情不情。

”[26]与此相对照的是,近世的论者比较关注宝黛恋情,并企图籍此读出小说的启蒙意义。

宝玉号为情痴,不思经济物理,一生钟情于黛玉,能与众姐妹长相厮守是其一生宿愿,但在作者的理性本旨上,并不表明试图通过痴情人生的描绘表达对“情痴”生活的赞赏,或籍探索某种超越“宋明理学以理抑情观”的生活理念,在作者的观念本旨里,“情”是与“空”、“幻”等相联系的概念。

除了第一回的明提处,小说中还有多处暗示作者的“情幻”本旨。

小说第五回主管天下风月情债的仙姑名为警幻,孽海情天,天下痴情女子会集之所名为:“太虚幻境”,无不着眼于幻。

美国学者高友工在论述《红楼梦》的抒情境界时,曾指出警幻与云游的僧道同样具有哲学意义:“后二者在该书的写实前景(mimetic foregr ound)是云游出入(二十五回,二十七回)具引领宝玉悟道之特殊功能,但出现在宝玉梦中(第五回)的警幻更具有象征意义,透露了全书象征架构的哲学基础。

”[27]这种哲学内涵是什么呢?高友工教授进一步说道:“《红楼梦》人物被置于体现理想关系奇幻空间中,而这理想关系注定将归于毁灭。

”[28]小说结尾,宝玉的情爱极具深意地为白雪茫茫的大地的所代替。

儿女之情本属虚幻,但在小说中,作者演述儿女之情的目的还多少带有某种劝惩企图,小说异名《风月宝鉴》有助于我们理解这一企图。

第一回作者叙述作品来历时,曾提到小说四个异名,其中之一即为《风月宝鉴》,小说第十二回《王熙凤毒设相思局,贾天祥正照风月鉴》风月宝鉴正面出现,专治邪思妄动之症,贾瑞抵不住正照诱惑,意淫致死。

据陈诏考证:“我国古代笔记小说中,有关宝镜的故事很多。

如唐代王度《古镜记》写一面宝镜,能照妖,辟邪,治病,有数神灵相。

宋代沈括《梦溪笑谈》卷二十一也写道:`吴僧持一宝鉴,云斋戒照之,当见前途凶吉。

'吴曾《能改斋漫录》卷十八,有一则云:`熙宁初,王迪为洪州左司理参军。

一日,有道人来磨镜,因俾迪,乃自照,乃见星冠羽帔,缥缈现镜中。

迪问其故,曰:此汝前身也。

由汝误念,堕此。

勉自修证,勿沦苦海。

既去,迪以告妻,妻然之,遂去官,与妻隐去……后归姑苏,不知所终。

'”[29]陈诏考证的这几面古镜均具有一定程度的佛道教化功能。

风月宝鉴也是一面古镜,有正反两面,其宗教意味可见一斑,联系到小说前后文:“说什么脂正浓,粉正香,如何两鬓又留霜。

”“纵有千金铁门槛,终须一个土馒头。

”小说第十五回,秦氏之丧,族中诸人,送葬至铁槛寺,皆权在铁槛寺下榻,“独凤姐嫌不方便,因派人和馒头庵的姑子净虚说了,腾出两间房来做下处,原来馒头庵即是水月寺。

”风花雪月无非土馒头一个,太平闲人夹批云:“一提骇人,见一部镜花水月文章,无非土馒头滋味而已。

”[30]馒头庵是秦钟得趣之所,作者用意昭然若揭。

关于作者“谈情”的劝惩意图,小说中还有多处披露。

小说第五回借警幻之口曾直言不讳地警告宝玉:情与淫欲仅一线之隔“更可恨者自古多少轻薄浪子,皆以`好色不淫'为解,又以`情而不淫'作案,此皆饰非掩丑之语也。

好色即淫,知情更淫。

是以巫山之会,云雨之欢,皆由即悦其色,复恋其情所致也。

”宝玉意淫,号为情痴,在警幻看来与古今轻薄浪子并无本质区别。

秦氏姐妹的命名也可以帮助我们领会作者的警戒本旨“评论家罕有不以`情'字为秦可卿释名者。

”[31]“卿,情也。

可渎可洁,可人可禽,无可无不可,可字何等悚然。

”[32]脂批则明言“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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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可轻,不可倾。

”[33](护花主人还注意到了秦氏姐妹象征意义的结构作用,这里不展开论述。

)另外被宝玉引为知己的黛玉,天生就是情痴,其投胎是为了还泪,终生钟情于宝玉,其疾恶如仇,用情至深,护花主人称其为古今至情之人,然而红颜命薄,一生不得志于他人。

“一生之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

”蒲安迪指出:“人的感情应与其它方面平衡,放纵无节就自情入淫。

在一些关键的地方,作者还暗示,任何过分的感情,无论是否涉及色欲,一概可谓之淫。

”[34]其要害不是鼓励灭欲或禁欲,而是说明单独以情对待世界,必然引起失却平衡的危险。

《红楼梦》所谈之情除儿女之情还包括家国之情。

儿女之情本性空幻,不可执着;家国之情也同家国兴衰一样,作者认为也属梦幻一场。

小说总纲对此已作明确的回答:盛衰若梦。

作者的家国之恨无外乎痴人说梦。

脂批揭示了作者寄托在宝玉身上的“情”之另一面:家国之恨。

小说第一回冷子兴道出了贾府衰败的根源:“如今生齿日繁,事务日盛,主仆上下,安富尊荣者多,运筹谋划者无一,其日用排场之费,又不能将就节俭……这也小事,更有件大事,谁知这样钟鸣鼎食之家,翰墨诗书的儿孙,竟一代不如一代了。

”家世如此,而身负荣宁二公重托的贾宝玉却痴于儿女之情,无才补天,“枉入红尘若许年”,脂砚斋在此句旁侧批云:“惭愧之言,呜咽如闻!”[35]同在第一回小说云:“只单单剩了一块未用,便弃在青埂峰下。

”脂砚眉、侧皆有批云:“妙自谓堕落情根,故无才补天。

”[36]联系到作者的个性,雪芹内心实深怀内疚之情。

小说第一回冷子兴演说荣国府,贾雨村有一段关于人物性情的长篇大论:“使男女秉此气(正邪二气相互激荡之气)而生者,若生于诗书清贫之家,则为家人,纵偶生于薄祚寒门,亦断不为走卒健仆,甘遭庸夫驾驭,必为奇优名倡,如前之许由、陶潜、阮籍、嵇康、刘伶、王谢二族。

”据我们目前掌握的材料显示,雪芹个性近于以上人物,其生前好友敦诚在《四松堂集》中就曾多次把他比作阮籍、刘伶,如:“司业青钱留客醉,步兵白眼向人斜。

”(《四松堂集》卷上页十五)[37]阮籍、刘伶皆以任情使性闻名于世,《晋书》皆有传记其生平,《晋书》称阮籍:“客貌瑰杰,志气宏放,傲然独得,任性不覆,嗜酒能歌,善弹琴,当其得意,忽忘于形骸,时人谓之痴。

”[38]相比于阮籍,刘伶气性丝毫不减,《世说新语》曾记云:“常乘鹿车,携一壹酒,使人荷锸而随之,谓`死便埋我'。

”[39]敦诚“鹿车荷锸葬刘伶”典即出于此。

宝玉号为情痴,与阮籍等同列,实为作者本人个性之影,清人张宜泉在《春柳堂诗稿·伤芹溪居士》中曾说到:“其人素性放达,好酒,又善诗画……年五旬而卒。

”[40]
贾府之败虽曰人事,岂非天命?除了小说总纲外,作者中不时地提到“运数”、“末世”,如“凡鸟偏从末世来,生于末世运偏消。

”小说第一回,一僧一道见到英莲便大哭起来,对士隐道:“施主你这有命无运,累及爹娘之物,抱在怀内作甚?”脂砚斋对此句激动地连续眉批:“八个字屈死多少英雄,屈死多少仁人志士,屈死多少词客骚人!今人被作者将此一把眼泪洒与闺阁之中,见得裙钗遭逢此数,况天下男子夫?”[41]脂砚斋后二句批语则直言作者浓重的家国之情,兴家之望终抵不过一个“运”字:“武侯,武穆之谤,二贤之恨,及今不尽,况今之草芥乎?”“家国君父,事有大小之殊,其理、其运、其数,其略无差异,知运知数则谅而后叹也。

”[42]“秦淮旧梦人犹在,燕市悲歌酒易醺。

”作者空负家国抱负,家世衰败虽与自己任情太过不无关系,但“运终数尽”却是天命,雪芹无力回天,秦淮风月、家国兴衰同是一梦。

注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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