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开东：为何人干坏事会理直气壮？

王开东：为何人干坏事会理直气壮？
看到某高校的一则通报批评，涕笑皆非。

经学生举报，现已查明。

17级物流贸易学院石某某同学在12月25日期末考试《文艺美学》时，借故去洗手间离开自己考场，然后大摇大摆走进隔壁考场，把手背在后面，慢慢踱步，光明正大，不紧不慢地看了几个学生的考卷。

因为隔壁考场的监考老师不认识他，还以为是学校组织的巡考人员，还频频向他点头微笑致意。

石某某看完答案离开隔壁考场前，还入戏太深地向监考老师强调，要注意考场纪律。

该行为严重挑衅校纪校规，理应开除学籍。

但念在初犯，仅罚记大过一次，下不为例。

该科成绩暂取消。

此通报批评一出，网友们脑洞大开，赞叹不已，惊为天人。

让这样的表扬天才读物流贸易，简直是暴殄天物。

吃瓜观众普遍认为，石某某没去考北影是北影的重大损失，有这样的创意和表演天分，妥妥的影帝一枚，未来搬一座奥斯卡小金人回来，根本不算什么鸟事。

我嘛，觉得石某某考《文艺美学》，至少有两点非常突出。

一是非常文艺。

文艺的核心就是想象力。

石某某把抄袭艺术化了，文艺清新，一点也不简单粗暴。

此处我们要鄙视一下，抄袭也分档次的。

有的根本就是蛮干。

写
小纸条，摘在桌子上，瞎猫子碰死耗子；有的抄在胸部、大腿上，简直有伤风化。

二是符合美学特征。

文艺美学最大妙处在于逻辑的荒诞。

首先它是逻辑的。

你看石某某的行为艺术，大摇大摆，把手背起来，慢慢踱步，不紧不慢地看考生试卷，然后对监考老师提要求……所有这一切，都是高度凝练的、系统的、符合逻辑的，甚至可以说是专业化的。

所以老师们才深信不疑。

其次它又是荒诞的。

有黑色幽默的感觉。

有这样抄袭的吗？不交头接耳，不东张西望，而且绝不猥琐，以一种明目张胆、正大光明的方式实现抄袭目的。

这是不是荒诞的？
设想一下，如果不是当事者实在忍不住要炫耀，或者是班级学生自觉举报，单凭老师根本无法发现，他的冒险成功是大概率事件。

低级趣味也是趣味，高级抄袭还是抄袭。

本质上是不变的。

但石某某的抄袭是艺术的，也是美学的。

但如果我们深入分析，为什么这件事情非常滑稽，其背后真正的原因还在于干坏事，而且干坏事干得理直气壮，这才是问题的本质。

其实，在一种社会规范之下，人很难越雷池半步，基本上都不会干坏事。

但在一种剧场效应之下，在群体的喧嚣之下，人成了乌合之众，失去了基本判断，很容易就会干坏事，而且干得主动积极。

我曾经干过一次坏事，至今念念不忘，觉得有意思，我是盗窃会议资料。

老家的时候，我教高三。

某一年，我被教育局选中，到南京参加
培训，另外一所学校的老张也是。

晚上，我和老张住在一个房间，开始聊天。

聊天的时候，我们两个人都不断惊叹。

我惊叹，世界上还有这样胆大妄为的人；老张则惊叹，世界上还有这么傻不拉叽的人。

这次聊天，似乎在我们两个之间，都打开了一扇窗。

于是，老张开始教我坏。

老张现身说法。

有一个片断，迄今忘记不了。

老张非常自恋，身高一米八多，体型魁梧，头发自然卷曲。

老张自诩，“我一身白西装从大街上走过，后面全是小妇女们火辣辣的眼光。

”
很多年前，老张读大四。

那一年寒假，天降大雪，雪下得有一尺厚。

过年的时候。

老张从大学回家，正好看到同村的一个小妹，和她奶奶上街去。

老张一看，小姑娘好久不见，从城里刚刚回来，出落得又时髦又漂亮，又水灵又丰满。

老张主动和她打招呼。

那时候大学生非常稀缺，是文化人，很了不起的。

小姑娘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脸上还有羞涩的红晕。

老张感觉有点意思。

于是，热情邀请小姑娘回家到自己家玩。

老张有一个单独的小屋。

也不知为什么，老张感觉这个小姑娘一定会来，他非常有把握。

人家女人是有第六感，老张是第七感，第八感都有。

所以，老张早早吃完饭，养精蓄锐，就在小屋里守株待兔。

傍晚，小姑娘果然来了。

老张假装借书给她看，给她讲书中的故事，有意无
意地碰碰她的头发，胳膊和胸脯。

小姑娘被老张撩拨得满脸通红，呼吸急促。

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气氛暧昧极了。

老张觉得火候到了，就开始动手动脚。

小姑娘刚开始还反抗，后来就没有了力气，也许是半推半就。

老张就开始亲吻，抚摸，动作如疾风暴雨，感觉到小姑娘急促的喘息和香味，老张正准备进一步行动。

小姑娘的奶奶大声叫她回家吃饭。

小姑娘狠狠地推开，走了。

老张火烧火燎，捶胸顿足，追出来喊：晚上一定要来啊！
我听得惊心动魄，一边听，一边骂。

老张的口头禅是，那有什么关系呢！那有什么关系呢！
老张如一个山人，掐指一算，断定小姑娘晚上肯定会来。

但左等没来，右等没来。

到晚上九点多，小姑娘竟然真来了。

老张猜测是小姑娘等奶奶睡了才过来的。

以下的故事，大家都懂的。

外面白雪飞舞，屋内温暖如春，丰年好大雪。

但接下来的故事，肯定谁也猜不到，老张第二天就逃走了。

到乡下过年去了，再后来回家看见那个小姑娘。

小姑娘上来搭讪，老张虎着脸，非常严肃，装作不认识。

我惊得目瞪口呆：老张，老张，你，你怎么能这样？
但老张告诉我，这有什么关系呢？那是她愿意的啊，非常公平，非常平等。

再说，我堂堂大学生，怎么会娶一个农村姑娘呢？
但那个姑娘很明显是想要嫁给他，嫁给一个英俊大学生，简直是农村姑娘梦寐以求的事情，所以才会上老张的当吧。

老张辜负了她，而且没有给过任何一个理由。

这才是最残忍的，那以后，他们没有单独说过一句话。

我为那个素未谋面的姑娘，感到惋惜，不由得痛骂老张的无耻。

老张说，这个世界比我们无耻的多了去了，我们也要学得无耻，才能适应这个社会。

那次培训很不成功，因为培训老师和原先说好的老师不一样，挂羊头卖狗肉。

于是，每当一个专家在上面讲，我们就在下面起哄，什么课程、什么教材、所有人都不要听，我们就要听高考信息，命题题型。

他们都不是一线的专家，自然又讲不出。

最后，在老张的领导之下，我们给了主办方巨大压力，主办方决定退还我们一部分听课费。

因为要给学校节省费用，一开始我没舍得买他们的材料，材料每份70元。

那天，我听课出来迟了，老张通过自己的口才，已经在会务组那里拿到了免费材料。

我慌忙赶过去，谁知道会务组的人走了，只有宾馆服务人员在清理房间。

老张鼓励我进去拿，胆子要大一点，步子要快一点，理直才能气壮。

我腿抖得不行，老张嘲笑我怂。

再加上跟老张一起的另一个人也拿到了免费资料，他们也在一边鼓噪。

我犹豫了很长时间，终于在老张怂恿之下，我屏住呼吸，大摇大
摆地走进房间，我好像也背着手。

两个小姑娘惊诧地看着我。

我的心都快跳出来了。

我也不看她们，翻找材料，故意把材料掀过来扔过去，然后拿了两套材料。

走的时候，我装模作样对两个小姑娘说，把我们的材料看好，别被人家拿走了……
一出房门，我就一溜烟飞奔，差点撞到墙上。

我没想到我完全具备做一个坏人的素质，我没想到做一个坏人这么简单，我更没想到做一个坏人这么刺激。

我把我的表现告诉老张，老张惊叹不已，一再声称我是“青出于蓝”，因为他只是让我进去讨，谁知我是拿。

岂止是拿，还要教训人家。

其实，我哪有那么厉害，我就是昏了头。

后来，我把一套材料给了同行的一个老师，他感激涕零，我更加有成就感了。

那么一个所谓的好人为何突然变坏？而且变坏了还理直气壮呢？
一是污名化对方。

因为对方是骗子，骗子活该被惩治，我们行为就获得了正义性。

二是群体会降低道德负罪感。

勒庞在《乌合之众》中说：“个人一旦成为群体的一员，他所作所为就不会再承担责任。

这时每个人都会暴露出自己不受到的约束的一面。

群体追求和相信的从来不是什么真相和理性，而是盲从、残忍、偏执和狂热，只知道简单而极端的感情。

”
群体只会干两种事——锦上添花或落井下石。

我们总以为自己是理性的，是道德的，我们以为自己的一举一动都是合情合理的。

但事实上，我们的绝大多数日常行为，都是一些我们自己根本无法了解的
隐蔽动机的结果。

三是人性中的恶。

每个人心中都住着两个小人，一个叫善，一个叫恶。

在法律和道德强大压力之下，恶被抑制。

但当对方被污名化，我又在群体之中，我的行为不受惩罚甚至被鼓励，恶就会被放出来。

回顾历史的任何一次劫难，概莫能外。

这样一想，头冒冷汗。

每个人内心深处，都有猛虎细嗅蔷薇，人需要一辈子与内心的老虎斗争。

生而为人，岂可不慎？
与清风舞，共明月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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