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名作、佳作阅读与欣赏(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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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说名作、佳作阅读与欣赏(38)
1、陈源斌《命系悬壶》
姚五先生是我家乡古镇上的世传名医。

他的名字竟然可以治病。

邻居家小孩突发急痧,整夜惊叫抽搐,大人捋着头发哄他说:“好孩子,别怕,请姚五先生去了。

”捋着捋着,啼哭声变小,孩子气息匀细,睡熟了。

有个半大少年,暑天贪吃生食,又喝凉水,不一会发作起来,抱着肚子在地下打滚,一口气吸进去,憋得脸色乌青,连眼睛都倒起来了。

这时候,有人喊说:“好了,好了,姚五先生来了。

”其实才远远看到姚五先生的影子,走到跟前还得好一会儿呢。

地下的病人却把一口气痛痛快快吐出来,觉得肚子好受多了。

关于姚五先生的传说很多:说他某年路过某地,听见一户人家嚎啕哭丧,进屋看时,人已经断了气,穿好送终的寿衣寿裤,躺在草铺上了。

姚五先生说有救,熬了一罐药,撬开牙关,灌将进去,草铺上的人立刻还了魂;又说他某年途中撞见一群披麻戴孝抬棺人,他朝滴在地下的血迹看看,又凑到跟前嗅了嗅,赶紧开棺急救。

原来是位难产的孕妇,幸得姚五先生救治,母子双双侥幸活了命……这些故事都不新鲜,显然是从一些旧书和传闻那里,移植过来的。

姚五先生听了,总是不置可否,一笑了之。

传来传去,姚五先生就被神化了。

说他不但能让死人活,也能让活人死。

这话是当着姚五先生的面说的。

他跟往常一样懒得理睬,只管凝神替面前的病人诊治。

这句话却惹出了一个意外灾祸:有一个青年高高骑在墙头上看热闹,手里捧了一罐南瓜稀粥,喝了个底朝天,肚子胀得像只鼓。

那青年听见这句话,很不服气,抓着喝空了的罐子,“啪”地一声跳到地下,说:“我就不信,我一个大活人,他真有本事,敢不敢让我马上就死?”姚五先生抬头看看他,脸色陡变,让人赶紧找青年的家长,准备后事。

果然如此,没等家长赶到,青年已经瘫软死去——事后,姚五先生解释说,青年喝了一肚子稀粥,从那么高的墙头猛跳到地上,硬把肚肠挣断,又因地处偏僻乡下,来不及救
治,可惜这条性命了。

姚五先生体恤民情,替人治好病,或是救了一条命,视人家的家境,酌收诊费。

遇到乡下普通老百姓,他把手挥挥,说,算了,你要真过意不去,闲暇时送几只斑鸪鸪来吧。

斑鸪鸪是一种乡下常见的鸟,喜好在野地里用脚爪刨挖单叶芽果吃,随手就捉得到,不算什么难事。

姚五先生嗜好这种野味。

他饮食十分挑剔,从来不在外面吃饭。

有时候下乡到人家忙活一天,连口水都不喝,照样挥挥手,走了。

多少人被他感动了,望着他的背影,为他祈祷,说:“好人哪,但愿他长命百岁!”
姚五先生只活到五十岁。

他患的是当地俗称的膈食病,就是不能吃饭——得过他恩惠的乡下人说,姚五先生怕是斑鸪鸪吃多了。

斑鸪鸪喜欢刨吃野地里有毒的单叶芽果,这种野鸟身上积存了毒素,人偶而尝个新鲜是可以的,吃多了,就会有大妨碍。

姚五先生一辈子替太多的普通百姓看过病,吃了太多的人家送来的斑鸪鸪,日积月累,中了重毒了——姚五先生是治膈食病的圣手,有一个祖传单方,远远近近,好多患这种病人,都是由他治愈的。

他按祖传单方给自己抓了药,煎好,一口气喝下肚里,却一点不剩地吐了。

再舀一碗,硬灌下去,泼刺一声亮响,全部喷射出来。

姚五先生把头摇摇,叹了一口气,说:“命系悬壶,治得了病,治不了命。

”他一天天瘦下去,瘦下去,瘦成了一根芦柴似的,只剩了一口气在胸腔里悠悠转着。

接着,这口气断了,他死了。

2、聂鑫森《索当》
德义当铺的掌柜钱钦其,在热气腾腾的池子里泡好了澡,披着浴衣,消消停停回到雅间的卧榻上时,突然发现旁边的卧榻上已经躺好了又干又瘦的老人乌六爷,乌六爷正眯缝着一双小眼打量着他。

雅间里燃着炭盆火,把料峭的春寒逼到屋外去了,空气变得热辣辣的。

钱钦其兀地有了一种屈辱感,这乌六爷不过是一家杂货铺的伙计,他怎么够资格上这种高档的澡堂子来?何况,平日躬腰驼背,走起路来摇摇晃晃,一副病病歪歪的样子。

钱钦其鼻子“哼”了一声,正欲别过
脸去,乌六爷说话了;“钱掌柜,幸会,幸会”!
钱钦其只好打起精神,应付道:“乌六爷,原来是你啊,难得,难得!这一块大洋一次的澡,你真舍得。


“我哪里舍得这个钱,有人请我洗洗而已。


说毕,乌六爷坐起身子,上身也没披个衣衫,两边的肋骨隔着一层皮鼓凸出来,一副穷相!钱钦其也坐了起来,他觉得调侃这个乌六爷,也是一种乐趣,反正夜来无事,外面又下起了大雨。

堂倌进来了,问有什么要吩咐的。

乌六爷说:“来一壶龙井茶,我做东请钱掌柜品茶聊天。


居然又让乌六爷抢了风头,难道我钱钦其少了这几个钱?
乌六爷说:“之所以我做东,是因为你是湘潭城里的大人物,我们难得有招呼你的机会。


钱钦其呵呵地笑了.他觉得这个干瘦的乌六爷很知趣,讲起话来让人舒服。

一壶龙井,两只细瓷茶盅,由堂倌送进来,并殷勤地斟上了茶。

乌六爷问:“多少钱?”
“二十个铜子。


乌六爷遂从放在旁边的衣褂里掏出一把铜子放在卧榻上,然后,用两个手指夹起两个铜子,轻轻一扭,铜钱便成半圆筒状。

“两个,四个,六个……”
二十个铜子,成了十个半圆筒。

钱钦其一惊,这指力可了不得。

堂倌说:“这……六爷,柜上不好收这样的钱啊。


乌六爷一笑,拿起铜钱放在掌心,轻轻一压,便恢复原状。

堂倌说:“谢六爷啦。

”拿起钱便走了。

钱钦其呆望着乌六爷的手指肚,状如盘珠,这功夫不是一年两年练得出来的。

“钱掌柜,来,喝茶。


“好,喝茶。


“钱掌柜,有一事请教,你的当铺怎么一连几天都关着门?”
“正在盘底哩,过两天就开门了。


“你钱掌柜当家已经二十多年了,好像从没有关门盘底的事啊。

假若这几天有到期的当票要赎当,过了这几天,不是成‘死当’了吗?成了‘死当’,就赎不出了。

好主意,钱掌柜生财有道!”
钱钦其脸红了,说:“没有的事,没有的事。


乌六爷说:“我听我的掌柜说,三个月前他到贵铺当了一只祖传的盘龙镂空玉雕,这东西我见过,是汉代的东西,价值上万光洋,当的时候你只给了一千元。

当期为三个月,这两天就要到期了,可你的当铺却关门盘底,这不是活活的要夺人宝物吗?他一个读书人,也是百般无奈,才开了这家小杂货店,本小利微,糊口而已。


说毕,乌六爷随手抓起一个铜钱,甩过去,把一只飞蛾钉在对面的墙上,铜钱嵌进墙中有半寸来深。

“这飞蛾真是讨厌。


钱钦其脸都白了。

又喝了一阵茶,钱钦其说:“六爷,赏个脸,我请你到街端头的王家酒楼喝酒,如何?”
“愿意奉陪。


“我有洋车在门外等,你穿着布鞋,路上到处是水,如何去?”
“你先去,我随后就来。


当钱钦其坐洋车到达王家酒楼时,乌六爷早已端坐在八仙桌边了,脚上的布鞋,无半点泥痕水迹。

钱钦其想:他是怎么来的?
钱钦其喊道:“上上等好酒菜来!”又讨好地说:“六爷,明日当铺一早开门。


3、安勇《一次失败的劫持》
我把那个孩子弄出来时正是一天里最热的中午。

知了的叫声锯似的割着我的耳膜,一只黄狗蜷缩着在树下午睡,我走过他的身边时,他竟然毫无察觉,我冲他撇撇嘴,立刻断定这是个不值一提的蠢货。

孩子的父母也在午睡,如果他们发现孩子已经不翼而飞了,就会后悔,在抢走别人的孩子后,午睡真不是什么好习惯。

一路上那孩子都在睡觉,均匀的鼻息痒痒地垂在我的脸上。

这让我不由自主地想起我的孩子们,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我把那个孩子轻轻地放在妻子的面前,妻子默默地看我一眼。

我立刻把头扭到一旁,我不敢看她红红的眼睛,昨晚她哭了一夜,把所有的眼泪都哭干了。

在她的哭声里我想到了劫持一个孩子换回自己孩子的主意。

妻子望着那个孩子默默地发呆,从昨天开始,发呆就是她对这个世界唯一的认知方式了,我不知道除了发呆她还能做什么。

我很理解她此时的心情,一颗母亲的心已经破碎了。

我说了一句,如果三个钟头内还不见我回来,你就把这个孩子杀掉吧!说完我悄悄走出家门。

边走边想着下一步的行动计划。

按常理那人应该能够自动找上门来,但如果他像那只黄狗一样愚蠢的话就很难说了。

我想,如果那人能够发现我故意踩下的脚印,就会自然而然地找到我。

但我对他的智慧并不抱太大的希望。

所以我打定主意主动去找他。

在树林的边缘我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因为我突然感觉到了空气中一种熟悉的气息。

昨天留在我家里的,正是这种气息。

在前面几十米远的地方我见到了那个人,他正赶着一头牛在耕地。

看来我估计的没错,他还没有发现自己的孩子已经被人劫持了。

我缓缓地走向那个人,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冷静和勇气,因为我是一个父亲。

最先发现我的是那头牛,它恐惧地喷了一个响鼻。

这时那个人也看到了我,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我默然地看了看他,咧开嘴向他笑了笑说,你好先生,你可能还不知道孩子已经被我劫持的事吧!他不说话,惊恐地看着我。

我接着说,如果你想要回你的孩子,就把我的孩子给我送回来吧!我以一个父亲的名义起誓,我不会伤害你的孩子。

我们来一个公平的交换好吗?为了让他能够正常思维,我向后退了两步。

我说,你应该能理解一个父亲的心情,而你的妻子也应该能理解一个母亲的心情。

因为孩子的事,我们很难过。

他终于从地上站了起来,胆战心惊地说,你是说你劫持了一个孩子?我点点头,是的,他是你的孩子。

他说,你不想伤害我只想换回你们的孩子?我又点点头说,请你考虑一下吧!他说,好吧,我同意你的要求,你在这里等着我,我马上就把你的孩子送回来。

说着他赶着他的牛出了树林。

我等着他时心里想,当父母的心情果然是一样的,孩子是未来,是希望嘛!我甚至为自己想出的这个主意自鸣得意起来,但是任何时候沾沾自喜都是不明智的,等我发现一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我时,一切已经来不及了。

出现这样的情况是我始料不及的,有几秒钟的时间我的头脑一片空白。

但很快我就镇定了下来,看着他和他端起的枪口说,你为什么要干这样的蠢事呢?如果我不回去我的妻子就会杀了你的孩子。

他淡淡地笑了笑说,孩子,我老婆明年就能给我再生一个,但你和你的孩子却能给我换来一大笔钱,你以为我会愚蠢地和你交换吗?
听到这句话时我知道我犯下了一个致命的错误,我不该用自己的观念衡量他的观念。

我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就在这时我听到了一声枪响,空气中立刻弥漫了一股刺鼻的火药味。

右腿上一沉,我随之倒在了地上。

脚步声传了过来。

但想抓到我没有那么容易,在他走到我眼前的一瞬间,我腾身而起,箭一样地射了出去。

我流着血跑到家门口时,用力喊了一句,杀死那个孩子。

但家里却传出了妻子的喊声,不!不!别忘了,我是个母亲。

我看到,妻子正把那个孩子搂在怀里,慈爱地抚摸着他的后背,而那个孩子的嘴里正含着妻子的一只乳头。

此时,作为一只狼我只得承认,妻子的选择是正确的,她是个伟大的母亲。

4、司玉笙《中国算盘》
哗啦啦,哗啦啦!算盘子儿清脆的声音在空气中抖动。

小村的人们太熟知这声音—这是村里特有的信号。

这信号传导到人民的感官之后,能极快地勾起一些人的酒瘾。

算盘爷来了!
算盘爷是小村的名人。

他算盘打得好,家境富裕,又好喝几杯。

没事的时候,腋下夹着个算盘到处溜达。

走到哪儿人们都很尊重他,眼睛望着他都喊他算盘爷――他的本名却早被人忘记了。

他和妻子共生了八个孩子,成活了七个。

七个孩子中,老大和老末是儿子,这叫两头俏。

他启蒙孩子都是从打算盘开始的。

第一句就是,你要记住,打好小九九,走遍天下不必愁。

孩子并不知道老子的用意,光觉得这些珠子挺好玩的,两只小手就在上面扒拉着,弄出些悦耳的声响。

算盘爷可以从孩子扒拉算盘的感觉上,判定这孩子以后是否能成大器。

算盘爷对中间的五个孩子不怎么经意。

他曾对老妻说,女孩子早晚是人家的,只要识几个字,知道相夫教子,孝敬公婆就行了。

对两个儿子,他是不惜花费心血的,打算盘是必修课,作业可以不做,算盘是必须打的。

那一次大儿子楞着头问,非得打好算盘才能成大器么?
乖乖儿,你现在不懂――人的一辈子就是活出把算盘来,你得时时刻刻往上赶,掉下来就没有你的了――商品粮,国家干部……你得奔这上面走——上边的一个子儿低下边五个!
后来,大儿子考上了国内一所著名的大学。

再后来,小儿子也考上了一所重点大学,学的是自动化管理。

小儿子毕业后,他的哥哥已给他安排好了一个舒适的工作。

当弟弟的却不乐意,说,我有我的小九九,我谁也不靠。

算盘爷知道了这件事情后,苦笑了一下,说,这好,这好……
每逢过节和是家里有啥大事,小轿车成串地停在院门口。

这时候,算盘爷最高兴,比喝了四两酒还舒心,皱皱巴巴的脸上直泛红光,凸出的眼睛算盘珠子似的滴溜溜转,就差碰出响声来。

这地方好喝酒,穷也喝,富也喝。

早年,算盘爷孩子多,穷。

那时他是没有酒喝,都是凑别人的场子——算盘珠子哗啦啦地响,就知道他来了。

人们那时敬重他,是看他像是拿着把中国算盘化缘的苦行僧。

酒场上,人们十分乐意谈论这把算盘。

喝到高兴处,算盘爷就会说,这是地道的中国算盘,材料是上等的楠木,全中国就这一把了!
真的?旁人斜眼看。

这还会有假?小儿,你好好瞧瞧,这是祖上传下来的,到俺手里
有十多代了!他说着,脸堂也透出算盘的底色,肌肉疙疙瘩瘩的,像是一片埋了大半截的算盘珠子。

待到他的孩子一个个考上大学或走出小村时,人们不得不信服了。

有了这把算盘,小村的人们在外村人跟前也倍加自豪。

俺庄的那把算盘全国有名,算盘爷就是靠它发的——他家里有喝不完的酒哪!
知道他好酒,小村里的后生最爱到他那儿去,说是跟它学算盘,实际上是想哄他的酒喝。

几说几不说,这边拔拉着算盘子儿,那边酒就上来了。

一次,酒喝得正酣,旁边有个年轻人掏出一个电子计算器――他一看到那洋玩艺儿,脸上就显出怒色。

咋,想跟爷比试比试?年轻人说,哪敢跟您老较劲儿,我是看它小巧,带给您老玩玩儿。

还未等对方说完,他猛地将算盘举过头顶,晃出一串脆响。

这个小巧,那个小巧,能低过它么?
说着,他的眼光直扎到大儿子给他的那件价格昂贵的名酒上。

你们没有这!
算盘爷的名声出去了,乡村干部,还有县里的大小领导到小村来检查工作什么的,都想见识见识他的算盘。

起先,他还拿出来劈哩啪啦地表演一番,博得稀稀拉拉的掌声。

到后来,这个拿起来乱抠一气,那个抓起来晃荡一阵子。

他在旁边看着,心尖子往上提,越看心里越不是味儿。

村里人小声提醒他,老爷子,您这算盘可不能让人乱摸,摸不好会出事的。

他身上忽地窜出一股凉气,脸上的疙瘩就颤了几颤,大喊,中啦,中啦,给俺的吧!
有了几次教训,他不再张扬他的算盘,见小车奔这儿来了先躲。

那天早上他刚起床,出了院子便碰上一个腋下夹着公文包的人。

猛一看像是个国家公务员,再一看又像是个生意人。

老先生,听说你有把老算盘,能让我瞧瞧吗?你是谁?俺不认得你。

认得不认得无关没有关系,我只是想看看您老的算盘,如果合适的话,请您转给我。

不中,不中!老先生,您留着它干吗?这可不能给你,就是天价也不能给你,给了你,俺拿啥向孩子交代,向祖宗交代——你以为它就是把算盘么?
来人央求道,我不要你的,就是看看——让我开开眼界,好吧?
经不住来人的缠磨,算盘爷说,只能看,不能摸。

来人说,就依着您老的意思办。

看过之后,算盘爷问道,咋样?来人淡淡地说,这可是件好东西,留着吧,留着吧。

说罢,窃笑着走了。

从这以后,算盘爷更加珍爱他的宝贝,夜里睡觉都是放在枕头边。

醒来了,先扒拉扒拉算盘珠子,算是起床的前奏。

老妻听到这音响,就知道该干什么了,默默地下床进厨房,一副绵羊的身态。

老妻绝对是他的痒痒挠,把他挠高兴了,她的脸上好象就有什么挂不住,手指不停地在上面抓挠,看着老头子一句也不多言。

闺女家孝敬的酒和小儿子带回来的酒,她负责将它们分开放好,而大儿子捎来的酒必定由老头子亲自搁放,谁也不能动的。

算盘爷轻易不喝那些包装精美的酒,大多是在夜深人静时独自欣赏,一遍又一遍。

一边欣赏,一遍捏摸着某个算盘子儿,只捏摸得汗渍渍的方才罢手。

他甚至在喝酒时也不住地往算盘珠子上涂抹酒液,用五个手指头小心地拔拉。

喝一杯,就会重复那动作。

一场酒下来,他过足了酒瘾,而那算盘珠子一个个都像洗了一次桑拿浴一样,明晃晃的,没有一丝灰迹。

知道他这习惯的人清楚,只要算盘子儿还有一个没有被“桑拿”,这场酒就不会结束。

于是,你敬一杯,他敬一杯,都是一些恭维祝福的话语。

他接住了,一杯一杯喝下去,直喝得两眼放光,双手乱抖,嘴角滴水。

就是到这地步,他还是没有忘记他那算盘,抹抹嘴角,再抠抠算盘子儿。

听到响声,一种笑意便在不平整的脸盘上蛹动。

算盘久经涂抹和浸润后,珠子犹如秋后熟透的优质大枣,晶莹剔透,音似美玉,形若佛珠。

小村里的人见谁喝酒喝多了,就会说,你看你喝得像算盘珠子似的!
不知为什么,算盘爷特讨厌旁人提自己得大儿子,如果说有人介绍说他大儿子是某某厅长,他就会很不高兴,心里道,没有这个算盘爹哪有那个厅长儿!
早些年,大儿子官还不是很大,只是一个副处长,却有实权。

那时,大儿子三天两头地打电话请他老两口到省城住几天,享受享受现代都市得文明生活,他决意不去,推托的理由就是——我这算盘搁哪儿去!
其实,他嫌大儿媳看不起他这个老农——他的娘家爹是个大官儿——更烦那女人管丈夫管得不是那样的,连一分钱都要过过她的手,放屁的自由都不给丈夫一点儿,那不是底下的硬跑到上面去了么——叫当老公爹的脸上咋能挂得住?
经不住大儿子一遍一遍地催,他还是去了一次省城。

临出门,将算盘交给老妻,千嘱咐万叮咛地让他保管好。

到了省城,大儿子将他安排在一个比较好的宾馆住下。

大儿子忙,又怕媳妇知道,只有赶到饭时和晚上才偷偷摸摸地过来陪老头说说话而。

儿子来后,抓起电话下令,要四样好菜,还在小餐厅里,要快!
算盘爷在旁边看着,心想这玩意儿可不得了,要啥有啥,真神了!
儿子临走时,把黑白电视机打开,算盘爷就蹬着眼看。

住了两天算盘爷对大儿子说,不中,我得回去,这样熬下去俺可撑不住。

儿子问,咋啦?他说,人家不睡俺能睡不?儿子问,谁不睡了?算盘爷指指电视机,说这小盒子里的人又是叫、又是唱、又是跳,热闹是热闹,就是不累,俺一个老头子家咋能和他们比?儿子乐了,说,你想看就看,不想看就关了,这还不在您?算盘爷说,那不中,人家都是有文化的,长得又排场,咱睡了,人家不笑话咱?你还是别让爹遭这个洋罪了吧,让俺走——家里还有算盘哩!
都啥年代了,谁还动你的算盘?儿子拗不过他,买了些好吃的给他带上。

算盘爷说,俺啥都不要,给俺个电话机就中。

儿子奇怪,问他,你要它干吗?他说,你别管了,俺想要啥你给俺啥不中么?
儿子满足了他的要求。

算盘爷一路高兴,怀抱着电话机回家。

进屋先让老妻拿出算盘,看看没有少啥,方才放下心来。

随即令老妻将堂屋收拾干净,摆上桌椅板凳,把左邻右舍的老人都喊过来。

说,今个儿俺请您们吃省城的大席!抓起电话摇了几下,大模似样地说,给隔壁上八个热的八个凉的,要快!
放下电话,他对近邻说入席入席。

大家嘻嘻哈哈都过来坐下,一等二等不见有什么八个热的八个凉的,就问,咋还不上来?算盘爷也急了,又摇了一阵儿电话机还是依旧。

那些吃大席的等不及,催道,没有热的凉的也中,有四个盘也就够啦。

算盘爷对着电话照此下令。

等了一会儿,还是不见动静,都把脸望着他。

他恼得双手掐起电话机往地上猛一摔,骂道,这孬龟孙,只听儿子的,不听老子的!
这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那以后,一提起省城他的眼睛就闭上,好象有什么短处落在众人手里,只要看到带电的一股无名火便蓬然而起,上前就要摔,吓得人家把个电话机什么的遮掩住,生怕被他毁坏。

好在人们并不提那档子事,像是每个人都有那过错似的。

或者,人们有意避开带电的话题。

随着彩色电视机的出现,大儿子的官儿越当越大了,人们好意地劝他,老爷子,上省城享享清福去呗,搁这地方朽个啥?他便将算盘往天上一举,挤着眼厉声说,他是他,我是我!
到了这年春节,很少再接到大儿子的电话,以为大儿子出远差了,也不经意。

成串的小轿车也不见影儿了,这使小村里的人们心里直犯嘀咕。

直到有一天有人从报纸上看到他大儿子的名字赫然列入贪官之列,被判了重刑,方知是犯事了。

人家也不敢跟他说,还是照常到他那儿耍,一字不提他大儿子的事。

待到他喝晕后,人家就故意说,算盘爷,咱这地方就数你家了——你算盘打得天下第一,家里有喝不完的酒……
哎,成也算盘,败也算盘——让人摸毁了,摸毁了啊!
再往下不说了,光喝酒。

待到头上冒热气时,人家劝他别再喝了,他不。

晃着身子站起来,两眼透红,抖颤着嘴吼,你、你觉得俺这儿没有好酒是吧?俺叫你们看看、看看!
进了里间,一转身工夫,两手各攥一瓶高档酒,拿眼前瞧瞧,忽地摔地上。

哐啷两声炸响,瓶渣四溅,酒香扑鼻。

几个喝酒的吓得抚案而起,惶惶地问,算盘爷,您这是咋啦,您这是咋啦?
不咋——今个儿咱不喝送的酒,喝咱这小地方的酒!
这场酒下来,算盘爷大醉,牙也掉了几颗,满嘴血污。

翌日清醒过来后,他含混不清地问老妻,俺的算盘呢?
老妻拭泪不答。

再问,还是不答。

他恼了,左右一顾,欠身想起,被老妻一把捺住。

老妻缓缓伸出一只手,张开五指让他看:——算盘在他喝醉了时被摔零散,其中一颗算盘子儿被他咬得稀烂——就是老妻手心里的这一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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