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谈“儿已薄禄相”的“薄”

也谈“儿已薄禄相”的“薄”
摘要：一般认为，《焦仲卿妻》一诗中“儿已薄禄相”中的“薄”意思是“微薄”、“稀少”。

笔者认为：这里的“薄”应当理解为“缺少”之义，“薄”的这一义项还出现在由它组成的一些复合词中。

但一些辞书“薄”条的释义存在着一些问题，笔者以《汉语大词典》为例，对“薄”条的释义提出修改建议。

关键词：《焦仲卿妻》薄词性词义
《焦仲卿妻》是一首长篇叙事诗，叙述了东汉末年庐州府小吏焦仲卿与其妻刘兰芝之间的一段爱情悲剧。

这首诗最早见于南朝徐陵编的《玉台新咏》，原题作《古诗为焦仲卿妻作》。

南宋郭茂倩选编的《乐府诗集》将其收入《杂曲歌辞》，题作《焦仲卿妻》。

后人取该诗首句，又题为《孔雀东南飞》。

该诗有“儿已薄禄相，幸复得此妇”一句，我们试对其中的“薄”进行分析。

一、“薄”注释献疑
笔者查找了该诗的一些相关资料，发现注解者一般把这里的“薄”理解为“微薄”、“稀少”义。

比如，郭锡良等是这样注释“薄禄相”的：“官禄微薄的相貌。

古人拿相貌来解释人的命运的好坏，这是一种迷信。

”[1] （P.945 ）郑文的注释更为详尽：“禄：指古代迷信所谓命中注定一生中应有之物质享受。

相：状貌。

古人迷信以为从人之状貌可知人之贫富贵贱曰禄相。

薄禄相：言禄命骨相俱薄，获致富贵之可能性小。

”[2] （P.49 ）余冠英与郑文的观点非常近似：“古人迷信相术，从相术见出一个人的贫富贵贱叫做‘禄相’，禄相薄就是说致富贵的可能性少。

”[3] （ＰP.50-51 ）
但如果按照上述理解，“薄”后面的“禄相”和它究竟是什么关系？如果按照郭锡良等的理解，那么“薄”用作“禄相”的定语，但这样一来句子就没有谓语了；如果按照郑文和余冠英的理解，“禄相”和“薄”构成主谓关系，那么“儿已薄禄相”的语序应当作“儿已禄相薄”才对。

那么该句是否为“儿已禄相薄”的倒装呢？我们认为“儿已薄禄相”和“幸复得此妇”一样都应当是正常语序。

因为“儿已薄禄相”为诗的上句，不涉及押韵问题，没有倒装的必要。

退一步说，即便可以把“儿已薄禄相”理解为“儿已禄相薄”，从语法上来看仍然存在着困难：句中的“已”作副词“已经”理解应当没有多少异议，这种“已”的用法是：“用于动词、形容词、时间名词、方位名词、数量短语前，表示情况已经如此、动作已经进行，或已经到达某个时点、某个时量等。

”[4] （P.711 ）以下
选取了该书的几个用例：
（1）道之不行，已知之矣。

（《论语·微子》）
（2）某人与骨皆已朽矣。

（《史记·老子韩非列
传》）
（3）时日色已暮，从绝顶四里下山。

（《徐霞客游记·江右游日记》）
（4）自初九日别台山，初十日抵黄岩，日已西，出南门三十里。

（《徐霞客游记·游雁荡山日记》）
（5）回思四时，奄忽便已十年。

（《震川先生集·寒花葬志》）
就目前而言，我们尚未发现“已”用于主谓短语之前的用例，“儿已禄相薄”的说法似乎不容易进入古代汉语的语法规则。

二、“薄”有“缺少”义
《汉语大词典》在“少”、“寡”条下同时收录了“少（按：指数量不多）”和“缺少”二义[5] （P.1436；P.2115 ）：
（6）觏闵既多，受侮不少。

（《诗·邶风·柏舟》）（形容词，表示数量不多）
（7）周勃重厚少文。

（《史记·高祖本纪》）（动词，缺少）
（8）吉人之辞寡，躁人之辞多。

（《易·系辞下》）（形容词，表示数量不多）
（9）天子报曰：“朕以生有伯夷之廉，史鱼之直，守经据古，不阿当世，孳孳于民，俗之所寡，故亲近生，几参国政。

”（《汉书·贡禹传》）（动词，缺少）
在“薄”条下只收录了“少”表示数量不多的意义[5] （P.5545 ），而无“缺少”的意义：
（10）越国以鄙远，君知其难也，焉用亡郑以陪邻？邻之厚，君之薄也。

（《左传·僖公三十年》）
但我们在一些典籍中同样发现了“薄”后接宾语的用例。

比如：
（11）佞幸之徒，闳、籍孺之辈，无德薄才，以色称媚，不宜爱而受宠，不当亲而得附，非道理之宜，故太史公为之作传。

（《论衡·幸偶篇》）
（12）令世俗人亦自薄恩，复少义理。

（《太平经·不承天书言病当解谪诫》）
从句法位置来看，上述两例中的“薄”在句中均作谓语，分别接宾语“才”和“恩”。

例（11）中的“薄”、“无”和例（12）中的“薄”、“少”形成对文关系。

因此，“薄”均宜理解为“缺少”义，而非“微薄”、“稀少”义。

由此可见，“薄”和“少”、“寡”除了在“表示数量不多”上同义，在“缺乏”这一意义上同样构成同义关系，《漢语大词典》“薄”条存在义项失收的问题。

董为光指出：“形容词向动词义的转换大多是通过使动、意动用法实现的。

但也有词类活用的途径，因为形状可成为动作行为的区别特征。

”[6] （P.194 ）我们认为，“薄”同“少”、“寡”一样，由“少（不多）”的形容词义引申出“缺少”的动词义。

“儿已薄禄相”的“薄”在这里同样应当理解为“缺少”的动词义。

“儿已薄禄相，幸复得此妇”一句是焦仲卿在告诉母亲：我命中注定已经缺少荣华富贵了，幸运的是娶到了刘兰芝这样的好妻子。

根据我们的考察，“薄”作“缺乏”解时，常常与“德”、“情”、“命”和“福”等连用。

例如：
（13）齐桓公存三亡国以属诸侯，义士犹曰薄德，今一会而虐二国之君，又用诸淫昏之鬼，将以求霸，不亦难乎？（《左传·僖公十九年》）
（14）因论他事，乃发怒谓济曰：“我祖薄德，公辈何似邪？”（《三国志·魏
志·桓范传》裴注）
（15）蛇告曰：“咒师，汝极薄情，何故钉我心？”（《大佛顶广聚陀罗尼经》卷第四）
（16）小弟当初闻令妹选中楚卿，薄情于我。

（《情梦柝》第十六回）
（17）弟薄命早亡，以孤为托，无义方之教，自陷罪恶。

（《风俗通义·十反》）
（18）妾薄命，端遇竟宁前。

（《汉书·外戚传·孝成许皇后》）
（19）（元氏）尝梦庶谓己曰：“我薄福，托刘氏为女，明旦当出，彼家甚贫，恐不能见养。

夫妻旧恩，故来相见告，君宜乞取我。

刘家在七帝坊十字街南，东入穷巷是也。

”（《北史·李庶传》）
（20）烟读毕，吁嗟良久，谓媪曰：“我亦曾窥见赵郎，大好才貌。

此生薄福，不得当之。

”（《太平广记》卷491“非烟传”条引皇甫枚撰《三水小牍》）
上述几例中的“薄”都作谓语，后接宾语。

此外，例（12）、例（15）的“薄”前接状语，例（16）的“薄”后跟补语。

这些用例中的“薄”只能理解为动词“缺少”，而不能理解为形容词“少”。

以后“薄情”这种用法逐渐固定下来，它的语法功能也不仅限于作谓语，也可以用作定语。

例如：
（21）一个接唱：恨杀薄情郎，发恨来时骂一场。

（《聊斋俚曲集·磨难曲》）
（22）夫啊，你临行奴把鸾钗赠，夫把衣珠送与奴，约奴奴上林春景会，白门楼下望亲夫，双珠盼望无音信，敢是你，学了王魁薄情徒？闻得你：麒麟阁上标名字，金印腰间挂一颗；七星剑，斩妖魔，功名成就建王图。

（《明清民歌时调集·白雪遗音·南词》）
（23）媸彼薄情娘，不惜青琐香。

（《型世言》第五回）
（24）薄情夫婿终相弃，不是梁鸿案下人。

（《玉梨魂》第二十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