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论《三国演义》人物塑造的春秋笔法

第３９卷湖北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Ｖｏｌ.３９第３期ＪｏｕｒｎａｌｏｆＨｕｂｅｉＮｏｒｍａｌＵｎｉｖｅｒｓｉｔｙ(ＰｈｉｌｏｓｏｐｈｙａｎｄＳｏｃｉａｌＳｃｉｅｎｃｅ)Ｎｏ.３ꎬ２０１９
略论«三国演义»人物塑造的春秋笔法
卫绍生
(河南省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ꎬ河南郑州㊀４５００００)
摘㊀要 ㊀«三国演义»是以历史人物和历史事件为主体构架的历史小说ꎬ具备 讲史 的性质ꎬ所以在叙述或评价历史人物时ꎬ小说作者出于其鲜明的政治立场和道德规范ꎬ往往在不经意间对历史人物进行褒贬ꎬ如对王允㊁曹操㊁刘备㊁关羽等人物形象的塑造与评价ꎬ常常是寓褒贬于叙事之中ꎮ这不仅显示出作者运用 春秋笔法 的自觉性ꎬ而且流露出作者鲜明的政治倾向ꎬ对读者阅读理解人物形象产生了一定影响ꎬ值得予以关注ꎮ
关键词 ㊀三国演义ꎻ人物塑造ꎻ春秋笔法
中图分类号 Ｉ２０７.４㊀㊀ 文献标识码 Ａ㊀㊀ 文章编号 ２０９６￣３１３０(２０１９)０３￣０００１￣０４
ｄｏｉ:１０.３９６９/ｊ.ｉｓｓｎ.２０９６－３１３０.２０１９.０３.００１
㊀㊀«三国演义»叙写汉末至西晋初近百年的兴衰治乱ꎬ其善善恶恶ꎬ褒贬予夺ꎬ时时有之ꎮ作者虽然是在编纂小说ꎬ但同时也是在叙述历史ꎬ对历史事件和历史人物都需要作出评价ꎮ作者虽然经常引用后人诗对历史事件和历史人物直接进行评价ꎬ但很多情况下则是继承了自孔子而来的 春秋笔法 ꎬ自觉地寓褒贬于叙事之中ꎬ表达对人物形象的看法ꎮ庸愚子为嘉靖本«三国志演义»作的序ꎬ对«三国演义»作者能够继承孔子的 春秋笔法 甚为赞赏: 吾夫子因获麟而作«春秋»ꎮ«春秋»ꎬ鲁史也ꎮ孔子修之ꎬ至一字予者ꎬ褒之ꎻ否者ꎬ贬之ꎮ然一字之中ꎬ以见当时君臣父子之道ꎬ垂鉴后世ꎬ俾识某之善ꎬ某之恶ꎬ欲其劝惩警惕ꎬ不致有前车之覆ꎮ此孔子立万万世ꎬ至公至正之大法ꎬ合天理ꎬ正彝伦ꎬ而乱臣贼子惧ꎮ故曰: 知我者ꎬ其惟«春秋»乎?罪我者ꎬ其惟«春秋»乎? [１](卷首Ｐ１)
一㊁ 王允其无后乎
从孔子作«春秋»开始ꎬ中国的历史书籍就讲究微言大义ꎬ讲究 春秋笔法 ꎮ所谓 春秋笔法 ꎬ是指用委婉的叙述方式或语言ꎬ表达作者的情感倾向和爱憎态度ꎬ寓褒贬于叙事之中ꎮ«三国演义»虽然是历史小说ꎬ但它 七实三虚 ꎬ以历史人物和历史事件为主体构架ꎬ具备历史演义的性质ꎬ所以其人物塑造也讲究春秋笔法ꎬ常常在不经意间对人物作出褒贬ꎬ表现出很高的叙事艺术ꎮ小说对王允的评价就鲜明地表现出这一点ꎮ
王允是除掉董卓的关键人物ꎬ同时也是导致董卓之后汉室大乱的人物ꎮ对于王允ꎬ小说不仅写了他如何巧妙运筹ꎬ用连环计离间吕布与董卓的父子关系ꎬ然后借吕布之手除掉董卓ꎬ消除了朝廷大患ꎬ而且还叙写了除掉董卓之后ꎬ王允如何刚愎自用ꎬ不纳忠言ꎬ导致天下大乱ꎮ王允除掉董卓ꎬ是顺天应人ꎬ小说如实写来ꎬ自寓褒奖之意ꎮ而叙写王允刚愎自用㊁不纳忠言ꎬ也是如实写来ꎬ不动声色ꎬ让读者从小说的叙述中作出自己的判断ꎮ
小说对于王允ꎬ其春秋笔法主要表现在诛杀蔡邕和不赦叛臣两件事上ꎮ蔡邕是汉末著名文士ꎬ董卓当权时ꎬ为了拉拢蔡邕给他装潢门面ꎬ曾经一月三次升迁蔡邕的官职ꎮ董卓被诛杀后ꎬ蔡邕感念董卓的知遇之恩ꎬ不顾禁令ꎬ伏于董卓尸身之上大哭ꎮ王允闻报大怒ꎬ不顾众人劝阻执意杀蔡邕ꎮ小说于此写道:
允怒曰: 董卓伏诛ꎬ士民莫不称贺ꎻ此何人ꎬ独敢哭耶! 遂唤武士: 与吾擒来! 须臾擒至ꎮ众官见之ꎬ无不惊骇:原来那人不是别人ꎬ乃侍中蔡邕也ꎮ允叱曰: 董卓逆贼ꎬ今日伏诛ꎬ国之大幸ꎮ汝为汉臣ꎬ乃不为国庆ꎬ反为贼哭ꎬ何
[收稿日期]㊀２０１８ １１ １２
[作者简介]㊀卫绍生ꎬ男ꎬ河南项城人ꎬ河南省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研究员ꎮ
１
也? 邕伏罪曰: 邕虽不才ꎬ亦知大义ꎬ岂肯背国而向卓?只因一时知遇之感ꎬ不觉为之一哭ꎬ自知罪大ꎬ愿公见原ꎮ倘得黥首刖足ꎬ使续成汉史ꎬ以赎其辜ꎬ邕之幸也ꎮ 众官惜邕之才ꎬ皆力救之ꎮ太傅马日磾亦密谓允曰: 伯喈旷世逸才ꎬ若使续成汉史ꎬ诚为盛事ꎮ且其孝行素著ꎬ若遽杀之ꎬ恐失人望ꎮ 允曰: 昔孝武不杀司马迁ꎬ后使作史ꎬ遂致谤书流于后世ꎮ方今国运衰微ꎬ朝政错乱ꎬ不可令佞臣执笔于幼主左右ꎬ使吾等蒙其讪议也ꎮ 日磾无言而退ꎬ私谓众官曰: 王允其无后乎!善人ꎬ国之纪也ꎻ制作ꎬ国之典也ꎮ灭纪废典ꎬ岂能久乎? 当下王允不听马日磾之言ꎬ命将蔡邕下狱中缢死ꎮ一时士大夫闻者ꎬ尽为流涕ꎮ后人论蔡邕之哭董卓ꎬ固自不是ꎻ允之杀之ꎬ亦为已甚ꎮ有诗叹曰: 董卓专权肆不仁ꎬ侍中何自竟亡身?当时诸葛隆中卧ꎬ安肯轻身事乱臣ꎮ [２](Ｐ８３)
此段描写ꎬ是典型的 春秋笔法 ꎮ首先是 众官惜邕之才ꎬ皆力救之 ꎮ众官既然皆竭力营救蔡邕ꎬ那么ꎬ他们就认可蔡邕之才ꎬ也认可蔡邕其人ꎮ王允执意杀之ꎬ轻则是违众官之意ꎬ重则是目无君主ꎻ蔡邕位居侍中ꎬ该不该杀ꎬ应由汉献帝裁定ꎮ王允不报请汉献帝ꎬ擅自做主杀了蔡邕ꎬ其行为与董卓何异?其次ꎬ太傅马日磾私下为蔡邕求情ꎬ认为蔡邕有史才ꎬ又是大孝子ꎬ如果杀了他ꎬ 恐失人望 ꎻ按当时官位ꎬ太傅位在三公之上ꎬ马日磾以太傅身份求情ꎬ竟然劝不动王允ꎮ小说在这里把马日磾私下对众官的话记录了下来: 王允其无后乎!善人ꎬ国之纪也ꎻ制作ꎬ国之典也ꎮ灭纪废典ꎬ岂能久乎? 这是借马日磾之口对王允进行指责和批评ꎬ其言辞甚为严厉ꎻ最后ꎬ引后人对蔡邕的评价ꎬ对王允进行批评: 蔡邕之哭董卓ꎬ固自不是ꎻ允之杀之ꎬ亦为已甚ꎮ
董卓被杀之后ꎬ朝中大权悉落王允之手ꎮ他独断专权ꎬ刚愎自用ꎮ当董卓的部将李傕㊁郭汜㊁张济㊁樊稠上表请求朝廷宽恕时ꎬ王允明知四人拥有重兵ꎬ却不知安抚ꎬ回复说: 卓之跋扈ꎬ皆此四人助之ꎻ今虽大赦天下ꎬ独不赦此四人ꎮ 四人在走投无路之时ꎬ听从贾诩之计ꎬ合力围攻长安ꎬ以求最后一搏ꎮ攻进长安城后ꎬ看见汉献帝在宣平门楼ꎬ李傕等口呼 万岁 ꎬ要求见王允ꎮ王允自知难逃一死ꎬ就从宣平门楼上跳了下去ꎮ而王允从宣平门楼上跳下时ꎬ竟然没有任何人表示慰留ꎬ更没有人拉他一把ꎮ这也是典型的 春秋笔法 ꎮ王允当初既然违众官之意ꎬ众官为何还要再自找无趣ꎮ王允跌落城楼后ꎬ李傕等质问王允: 太师有罪ꎬ我等何罪ꎬ不肯相赦? 拔剑杀了王允ꎮ此后ꎬ李傕等纵容士兵掳掠长安ꎬ朝廷再次陷入大乱ꎮ在处理李傕等人的问题上ꎬ王允同处理蔡邕一样ꎬ过于意气用事ꎬ过于独断专权ꎬ不把朝廷百官放在眼里ꎬ所以ꎬ一旦出现了问题ꎬ就成了孤家寡人ꎬ没有人愿意出来为他拾遗补缺ꎬ更没有人愿意为他分担忧愁ꎬ只好一个人面对ꎮ对于王允之死ꎬ作者用了 士民无不下泪 六个字ꎬ表达士子百姓的痛惜之情ꎬ流露出作者的褒扬之意ꎮ
二、爱恨皆在一念间
在«三国演义»中ꎬ作者的爱憎充分表现在关羽和曹操两个艺术形象上ꎮ对于关羽ꎬ作者极力推崇ꎬ不吝赞美之词ꎮ温酒斩华雄ꎬ斩颜良诛文丑ꎬ过五关斩六将ꎬ千里走单骑ꎬ水淹七军ꎬ刮骨疗毒等情节ꎬ一步步把关羽推向了神坛ꎮ然而ꎬ就是关羽这样一位备受推崇的英雄ꎬ作者也时常运用寓褒贬于叙事之中的 春秋笔法 ꎬ通过叙事有意识地表现关羽的刚愎自用与骄傲自大ꎬ为其失荆州埋下伏笔ꎮ
刘备自领益州牧之后ꎬ关羽致书刘备ꎬ要入川与马超比试高下ꎮ小说于此写道:
一日ꎬ玄德正与孔明闲叙ꎬ忽报云长遣关平来谢所赐金帛ꎮ玄德召入ꎮ平拜罢ꎬ呈上书信曰: 父亲知马超武艺过人ꎬ要入川来与之比试高低ꎮ教就禀伯父此事ꎮ 玄德大惊曰: 若云长入蜀ꎬ与孟起比试ꎬ势不两立ꎮ 孔明曰: 无妨ꎮ亮自作书回之ꎮ 玄德只恐云长性急ꎬ便教孔明写了书ꎬ发付关平星夜回荆州ꎮ平回至荆州ꎬ云长问曰: 我欲与马孟起比试ꎬ汝曾说否? 平答曰: 军师有书在此ꎮ 云长拆开视之ꎮ其书曰: 亮闻将军欲与孟起分别高下ꎮ以亮度之:孟起虽雄烈过人ꎬ亦乃黥布㊁彭越之徒耳ꎻ当与翼德并驱争先ꎬ犹未及美髯公之绝伦超群也ꎮ今公受任守荆州ꎬ不为不重ꎻ倘一入川ꎬ若荆州有失ꎬ罪莫大焉ꎮ惟冀明照ꎮ 云长看毕ꎬ自绰其髯笑曰: 孔明知我心也ꎮ 将书遍示宾客ꎬ遂无入川之意ꎮ[２](Ｐ６５６－６５７)
关羽要入川与马超比试高下ꎬ是因为马超潼关之战和葭萌关之战声名远扬ꎮ关羽自恃武功高强ꎬ不顾荆州的安危ꎬ要入川与马超比试高下ꎬ是不想让马超的名头超过他ꎮ诸葛亮非常了解关羽其人ꎬ致信安慰ꎬ称关羽 绝伦超群 ꎬ言外之意ꎬ没有人能够和他比ꎮ并再次告诫:荆州乃是要地ꎬ不能有任何闪失ꎮ保卫荆州ꎬ关羽责任重大ꎮ小说写到此处ꎬ用了三个动作表现关羽此时的心情:一是 自绰其髯 ꎬ这是十分得意的表现ꎻ二是笑ꎬ心情大好ꎬ自然要开笑口ꎻ三是 将书遍示宾客 ꎬ既让宾客相信他所说是实ꎬ又让
２
宾客与他一起分享此时的快乐ꎮ寥寥数语ꎬ关羽志得意满的神态已跃然纸上ꎮ刘备进位汉中王后ꎬ封关羽等五人为五虎大将ꎮ关羽听说黄忠也在五虎大将之列ꎬ气呼呼地表示: 黄忠何等人ꎬ敢与吾同列?大丈夫终不与老卒为伍! 费诗劝解说: 昔萧何㊁曹参与高祖同举大事ꎬ最为亲近ꎬ而韩信乃楚之亡将也ꎻ然信位为王ꎬ居萧㊁曹之上ꎬ未闻萧㊁曹以此为怨ꎮ今汉中王虽有五虎将之封ꎬ而与将军有兄弟之义ꎬ视同一体ꎮ将军即汉中王ꎬ汉中王即将军也ꎮ岂与诸人等哉?将军受汉中王厚恩ꎬ当与同休戚㊁共祸福ꎬ不宜计较官号之高下ꎮ [２](Ｐ７３２－７３３)孙权为结孙刘两家之好ꎬ派诸葛瑾到荆州见关羽ꎬ准备与关羽结为儿女亲家ꎬ共同抗击曹操ꎮ诸葛瑾面见关羽ꎬ称 吾主吴侯有一子ꎬ甚聪明ꎻ闻将军有一女ꎬ特来求亲ꎮ两家结好ꎬ并力破曹ꎮ此诚美事ꎬ请君侯思之 ꎮ关羽听了勃然大怒ꎬ说: 吾虎女安肯嫁犬子乎!不看汝弟之面ꎬ立斩汝首! [２](Ｐ７３１)
对于曹操这样一个 奸雄 式的人物ꎬ小说作者出于 尊刘抑曹 的需要常常给予贬斥ꎮ如许田打围ꎬ从曹操讨天子宝雕弓㊁金鈚箭射鹿ꎬ射中后在天子之前接受众人的欢呼来看ꎬ曹操已经是目无汉天子ꎮ叙述到这里ꎬ作者用了 众皆失色 这样一个词ꎬ表明了参加打围的朝廷官员对曹操此举的态度ꎮ而 玄德背后云长大怒ꎬ剔起卧蚕眉ꎬ睁开丹凤眼ꎬ提刀拍马便出ꎬ要斩曹操 ꎬ则表现了关羽的忠义和鲜明的爱憎ꎮ然而ꎬ许田打围引发的后续事件仅是刚刚开始ꎮ小说作者通过其后的两件事ꎬ对曹操进行谴责ꎮ一是关羽和刘备密谋诛杀曹操ꎮ回到许都之后ꎬ关羽问刘备: 操贼欺君罔上ꎬ我欲杀之ꎬ为国除害ꎬ兄何止我? 刘备解释说: 投鼠忌器ꎮ操与帝相离只一马头ꎬ其心腹之人ꎬ周回拥侍ꎻ吾弟若逞一时之怒ꎬ轻有举动ꎬ倘事不成ꎬ有伤天子ꎬ罪反坐我等矣ꎮ 关羽恨恨地说: 今日不杀此贼ꎬ后必为祸ꎮ 玄德曰: 且宜秘之ꎬ不可轻言ꎮ 这是通过刘备和关羽的对话ꎬ对曹操许田打围的僭越之举予以谴责ꎻ二是汉献帝回宫后和伏皇后的对话ꎮ许田打围ꎬ汉献帝感受到了巨大的危机ꎬ也觉得自己作为汉天子的面子受到了折损ꎬ于是哭着对伏皇后说: 朕自即位以来ꎬ奸雄并起:先受董卓之殃ꎬ后遭傕㊁汜之乱ꎮ常人未受之苦ꎬ吾与汝当之ꎮ后得曹操ꎬ以为社稷之臣ꎻ不意专国弄权ꎬ擅作威福ꎮ朕每见之ꎬ背若芒刺ꎮ今日在围场上ꎬ身迎呼贺ꎬ无礼已极!早晚必有异谋ꎬ吾夫妇不知死所也! [２](Ｐ１９３－１９４)这是通过汉献帝再次对曹操许田打围的僭越之举进行谴责ꎮ作者对曹操的谴责ꎬ是在平静的叙事中完成的ꎮ读者如果不加留意ꎬ就可能在不经意间疏忽了ꎮ对于曹操ꎬ小说也不是一味地贬抑ꎬ有时也在叙事中表现曹操近于 可爱 的一面ꎮ譬如对待投降的关羽ꎬ以曹操之智慧和见识ꎬ绝对不会相信通过功名利禄就能让关羽真心实意地归顺他曹操ꎬ但曹操还是想试一试ꎮ为了拉拢关羽ꎬ增进和关羽的感情ꎬ曹操三日一小宴ꎬ五日一大宴ꎬ上马一提金ꎬ下马一提银ꎬ还送给关羽十名美女ꎮ关羽白马解围ꎬ斩了颜良ꎬ曹操马上上表封关羽为汉寿亭侯ꎮ总之ꎬ可能给关羽的ꎬ曹操都给了ꎮ但是还是没有留住关羽ꎮ关羽挂印封金ꎬ不辞而别ꎬ曹操特意追上为他饯行ꎬ还赠给他锦袍ꎬ希望在最后时刻能够让关羽回心转意ꎬ留在许都ꎮ可是ꎬ关羽还是义无反顾地寻找刘备去了ꎮ过五关斩六将之后ꎬ夏侯惇以关羽一路夺关斩将为由ꎬ要围杀关羽ꎮ关键时刻ꎬ张辽了追了上来ꎬ宣读曹操的手谕: 因闻知云长斩关杀将ꎬ恐于路有阻ꎬ特差我传谕各处关隘ꎬ任便放行ꎮ [２](Ｐ２７２)曹
操最后的一线希望落空ꎬ索性好人做到底ꎬ传令一路放行ꎮ
三、刘备长厚而似伪
鲁迅评价«三国演义»ꎬ说它 欲显刘备之长厚而似伪 ꎮ[３](Ｐ１０７)这话说的不错ꎮ«三国演义»
的思想倾向虽然是 尊刘抑曹 ꎬ但在叙述故事和具体描写中ꎬ小说作者却在有意无意地表现刘备 似伪 的一面ꎮ三让徐州ꎬ携民渡江ꎬ以及每到危难之时就痛哭流涕ꎬ都让读者对刘备的 长厚 产生虚伪之感ꎮ
刘备三让徐州ꎬ不愿接受徐州牧陶谦的辞让ꎮ有人因此认为刘备是忠厚之人ꎮ其实ꎬ在与陶谦的对话中ꎬ刘备隐藏着很深的心机ꎮ当陶谦准备把徐州牧让给刘备的时候ꎬ刘备先问陶谦为何不把徐州牧传给儿子ꎬ陶谦说两个儿子不是州牧之才ꎮ这正是刘备要陶谦说的话ꎬ其言外之意是说刘备有这样的才能ꎻ刘备又以自己 一身安能当此大任 为由推脱ꎮ刘备说这句话的时候ꎬ心里已经默许了ꎬ但还是要再推脱一下ꎮ陶谦给刘备推荐了孙乾ꎬ意思是有人帮助你ꎮ但刘备依然推辞ꎬ不肯答应ꎮ他要把文章做足ꎬ让人们知道:徐州牧不是我要来的ꎬ是我百般推辞也推辞不掉的ꎮ果然ꎬ徐州的百姓都拥到府前哭求: 刘使君若不领此郡ꎬ我等皆不能安生矣! [２](Ｐ１０８)于是ꎬ刘备似乎很无奈地接下了徐州
牧的重任ꎬ并且答应只是暂领徐州事ꎮ徐州是战略要地ꎬ土地肥沃ꎬ百姓富庶ꎬ许多豪强都想占有ꎮ曹操㊁吕布等都曾为占有徐州下过血本ꎬ但是都没有得到ꎮ无处栖身的刘备也想得ꎬ但他没有这个实力ꎮ如今不费吹灰之力而得之ꎬ虽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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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怒放ꎬ却也不得不表现出很无奈的样子ꎮ他三让徐州ꎬ是做样子给人看:我不想做徐州牧ꎬ但是没有办法ꎬ陶谦非要让给我ꎮ怎么办呢?只好勉为其难了ꎮ这是典型的 得了便宜还卖乖 ꎮ刘备的 似伪 ꎬ在携民渡江中表现得很充分ꎮ曹操亲率大军南征ꎮ刘备闻讯ꎬ问计于孔明ꎮ孔明让他速弃樊城ꎬ取襄阳暂歇ꎮ刘备说:
奈百姓相随许久ꎬ安忍弃之? 孔明就让遍告百姓:有愿随者同去ꎬ不愿者留下ꎮ可是ꎬ两县之民都表示: 我等虽死ꎬ亦愿随使君! 刘备看到百姓渡江的惨状ꎬ就要 投江而死 ꎮ这 戏 做得太过了ꎮ他明白 举大事者必以人为本 的道理ꎬ而新野㊁樊城是他发家之地ꎬ两地的百姓是他发家的根本ꎬ所以不忍弃之ꎮ不忍弃之就要做出样子让百姓看到ꎬ所以ꎬ他一次又一次表示不能放弃这些百姓ꎮ他越是这样做ꎬ百姓也就越相信他ꎬ死心塌地跟他走ꎮ当众将表示暂弃百姓㊁抢占江陵时ꎬ刘备哭着说: 举大事者必以人为本ꎮ今人归我ꎬ奈何弃之? 百姓闻听此言ꎬ莫不伤感ꎮ而当简雍占有大凶之兆ꎬ应在今夜ꎬ劝刘备速弃百姓而走的时候ꎬ刘备又表示: 百姓从新野相随至此ꎬ吾安忍弃之? 结果却是因行走缓慢ꎬ被曹军追上ꎬ 百姓号哭之声震天动地ꎻ中箭着枪抛男弃女而走者不计其数 ꎬ遭受了战争的蹂躏ꎮ刘备因此大哭道: 十数万生灵ꎬ皆因恋我ꎬ遭此大难ꎻ诸将及老小ꎬ皆不知存亡:虽土木之人ꎬ宁不悲乎! [２](Ｐ４０７－４１２)前面看到百姓渡江的惨状ꎬ刘备就要投江而死ꎬ如今百姓遭受战争劫难ꎬ其状更加惨不忍睹ꎬ刘备见之ꎬ应该是痛苦得自裁以谢百姓ꎬ为何仅是 大哭 ?由此来看ꎬ前面的 欲投江而死 ꎬ是做样子给人看的ꎮ小说作者叙述此事的时候ꎬ特意用了一个 欲 字ꎬ很巧妙地表现出刘备是真做样子ꎬ而不是真的为百姓去死ꎮ至于赵云长坂坡单骑救主ꎬ血染征袍ꎬ救出刘备幼子刘禅ꎮ刘备接过来后ꎬ掷之于地ꎬ说: 为汝这孺子ꎬ几损我一员大将! 这也是典型的 欲显刘备之长厚而似伪 ꎮ作者引后人有诗予以评价ꎬ也流露出这种意思: 曹操军中飞虎出ꎬ赵云怀内小龙眠ꎮ无由抚慰忠臣意ꎬ故把亲儿掷马前ꎮ [２](Ｐ４１９)一个 故 字揭示了刘备的良苦用心ꎮ
俗话说: 刘备的江山ꎬ越哭越稳ꎮ 刘备是三国豪杰ꎬ蜀汉开国之君ꎬ动不动就哭ꎬ泪点那么低ꎬ的确让人怀疑他的哭是真情流露ꎬ还是做样子给人看ꎮ携民渡江的时候ꎬ他多次大哭ꎬ既是为了收拢民心ꎬ又是为了收拢众将ꎮ东吴招亲ꎬ刘备与孙夫人正处温柔乡时ꎬ赵云告知曹操率五十万精兵杀奔荆州而来ꎬ刘备为回荆州ꎬ跪告孙夫人: 夫人既知ꎬ备安敢相瞒ꎮ备欲不去ꎬ使荆州有失ꎬ被天下人耻笑ꎻ欲去ꎬ又舍不得夫人:因此烦恼ꎮ 在孙夫人表示 妾已事君ꎬ任君所之ꎬ妾当相随 的时候ꎬ刘备则担心夫妇不能同回荆州ꎬ说: 夫人之心ꎬ虽则如此ꎬ争奈国太与吴侯安肯容夫人去?夫人若可怜刘备ꎬ暂时辞别ꎮ 说罢 泪如雨下 ꎮ[２](Ｐ５４７)刘备这泪水流的真是时候ꎮ孙夫人看了一阵感动ꎬ于是利用她的公主身份ꎬ为刘备回荆州打开了一路 绿灯 ꎬ使刘备得以安然返回荆州ꎮ白帝城托孤ꎬ刘备又是以
哭 为武器ꎬ让诸葛亮死心塌地为后主刘禅效力ꎬ不敢有非分之想ꎮ他请孔明坐于龙榻之侧ꎬ抚其背曰: 朕自得丞相ꎬ幸成帝业ꎻ何期智识浅陋ꎬ不纳丞相之言ꎬ自取其败ꎮ悔恨成疾ꎬ死在旦夕ꎮ嗣子孱弱ꎬ不得不以大事相托ꎮ 言讫ꎬ泪流满面ꎮ刘备先用眼泪打动诸葛亮ꎮ待诸葛亮表示 臣等尽施犬马之劳ꎬ以报陛下知遇之恩 的时候ꎬ他 一手掩泪ꎬ一手执其手 ꎬ哭泣着说: 君才十倍曹丕ꎬ必能安邦定国ꎬ终定大事ꎮ若嗣子可辅ꎬ则辅之ꎻ如其不才ꎬ君可自为成都之主ꎮ 这既是向诸葛亮托孤ꎬ又是在为诸葛亮打 预防针 ꎮ刘备知道刘禅是怎样的人ꎬ更清楚诸葛亮的才能和人望ꎮ如果诸葛亮存有二心ꎬ蜀汉分分秒秒就会改旗易帜ꎬ不再是刘家的天下ꎮ刘备这句话就是专门说给诸葛亮听的ꎬ希望诸葛亮对刘禅ꎬ可辅则辅之ꎬ不可辅亦辅之ꎮ诸葛亮是何等聪明的人ꎬ他听出了刘备的话外之音ꎬ 汗流遍体ꎬ手足失措ꎬ泣拜于地曰: 臣安敢不竭股肱之力ꎬ尽忠贞之节ꎬ继之以死乎! 言讫ꎬ叩头流血ꎮ [２](Ｐ８４１－８４２)所以ꎬ刘备的 哭 很多情况下不是情动于衷ꎬ不是真情流露ꎬ而是掩饰其真实思想的一种手段ꎬ是其 权谋 的流露ꎬ因此也使得刘备的 长厚 更加 似伪 ꎮ
[参㊀考㊀文㊀献]
[１]罗贯中.三国志通俗演义[Ｍ].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ꎬ１９８０.
[２]毛宗冈评.全图绣像三国演义[Ｍ].呼和浩特:内蒙古人民出版社ꎬ１９８１.
[３]鲁㊀迅.中国小说史略[Ｍ].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ꎬ１９７３.
(责任编辑:胡光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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