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洞湾1

岩洞湾那是一九四五年的事了，抗日战争正在相持阶段，前方的战火很激烈，部队减员很大，大后方四川正在通过拉派壮丁组织兵源。

三丁抽一，五丁抽二，通过短期训练就上前钱作战。

仁寿县汪洋区复立乡第四保的王清泉保长正和保队副王清明在办公室商量如何完成这次的两个壮丁任务。

王保长胸有成竹地说：“这次就派张家一个，李家一个，这两家富裕，叫他们各出六石谷子，我给他两家各请一个人去顶替。

顶替的人每人给一石谷子，你我两人各得两石，乡长两石，区长四石（读dan）。

你负责执行拉丁任务，我装好人负责出面调停，叫他两家出谷子，我帮他们找人顶替。

王保长精明过人，是区长眼中的红人，第四保是区的模范保，听说区长马上就提抜他当乡长了。

王保长家并不很富裕，只有八十挑谷子。

人们都说是他爹妈起早贪黑挣来的。

现在两位老人都六十岁了，还每天上山干活。

老婆也是穷人家的女儿，整天割草放牛，种菜做饭。

他有一个弟弟.在外面上中学，请有一个长工，是他远房的兄弟，叫王清山。

王清山家里很穷，都二十八岁了还未成家。

他长得牛高马大，劳力很強，人也老实，干活勤快，已经帮了王保长六年了。

王保长家里有吃有穿.虽然日子过得富裕，但全家人最大的遗憾是保长娘不生儿。

结婚二十年了，没有儿女，全家人都很焦急。

王保长有个远房表叔与他同岁，今年也是四十岁，两人同一年成亲。

那时王保长还穷，住在岩洞湾的大岩洞里。

头一天是他家办喜事，他在大岩洞里迎亲当新郎。

第二天，两口子就去参加表叔的婚礼。

两家的婚礼都很简朴，穷人家嘛，摆几桌酒席，近邻和至亲前来祝贺一下就行了。

不过，新娘还是坐了花轿的，打开轿门，将带着红盖头的新娘迎出来，拜了天地就送进洞房去了。

但是二十年来两家的发展就大不相同了，表叔同表婶共生了七个儿女，为了养大这七个儿女，两口子起早贪黑地干活，日子却越过越穷。

王保长家却不同，他精明能干，做生意发了财。

后来当了保长就买了八十挑谷子。

旁人不知道当保长有多大油水，认为是他父母勤劳节约挣来的。

富裕以后，王家就请阴阳看了阳宅屋基，修了一座四合水的瓦房，从大岩洞里搬进了新居.。

表叔的大女儿叫秀珍，会做针线，挑花绣朵描龙绘凤样样得行。

保长娘大手大脚，只会种地割草，补个巴巴都是歪起的。

因此，每到冬季，保长都请表妹秀珍来家做针线。

全家人的衣帽鞋袜，还有乡邻的衣服，秀珍有一半年时间住在王家，成了家里的半个成员。

眼看秀珍十八岁了，人长得水灵灵的，苗条的身材，黑油油的头发，白净的脸庞，特别是那对大眼睛会说话。

她穿着自已做的旗袍，脚上是绣花鞋，走起路来.一扭一扭。

前面一对奶子胀鼓鼓的，后面的屁股又翘又圆，比画片上的女人还好看，与西洋镜里的女人一样漂亮。

来给秀珍提亲的人倒是不少，可秀珍眼光高，要选男人的人才、学识，家里的房屋.财产。

她说，清泉表哥就是她心目中的偶象，人要像表哥那样英俊，家务要有表哥的的好，办事要有表哥那样精明能干。

在乡村，能和王保长相比的年轻人的确难找，所以秀珍都满十九岁了，还待嫁闺中。

一天，王保长在客厅抽烟，想到要当乡长了，就哼起了川戏：“张家姐儿生得好，李家妹儿柳条腰，站在门外把手招。

”正在卧室外绣花的秀珍笑着说：“哥，啥事这么高兴?”王保长唱：“薛平贵打马游街回寒窑，你哥马上就要当乡长了!”秀珍说：“恭喜贺喜哥，以后就不在家里住，到乡上办公去了。

”“还是要回来的，办完公事就回家。

父母年岁大了，要尽孝。

”“哥，你真好。

”王保长关心地问：“妹子，今年十九了吧？选到好的人家没有？”“没有，哪里去选？我就在哥这里，不嫁了！”“那怎么成？不能躭误妹的青春。

像妹这样如花似玉的美人，人见人爱，哪个后生娶到都是福哟！”“我不嫁，我在哥家里住惯了，我就在这里守哥一辈子，同你白头到老。

”王保长一惊：“妹，你刚才说什么?”“没说什么。

”秀珍红着脸低下了头。

王保长走过来，坐在秀珍身边。

一股淡淡的香气熏得他有点晕，控制不住自己：“妹，哥有家室，哥喜欢你，但哥有家室，不能给你名份。

”“我不要名份，我只要同哥在一起，每天守着你就心满意足了。

”“我的好妹妹，你真的那么想的？”“是的，我就是那么想的，我离不开这个家，我离不开哥。

”王保长一抱就把秀珍抱起来：“好，哥也不会辜负你一片情意。

”亲了两口，就直向秀珍的卧室抱去。

在王家，秀珍有一间卧室，因为她常年住在这里，就给了她一间屋。

几分钟后，卧室里传来秀珍一声尖叫，接着那张床就吱呀吱呀地叫起来，秀珍不断地呻吟，喔！喔!喔依！她越呻吟，床叫的越厉害。

王保长要当乡长了，王保长要娶二房了，这两条消息迅速传遍了复立乡和回龙乡。

人们好奇地问新娘是谁？哎呀!就是复立乡第一美人，他的表妹秀珍！相差二十多岁呀!那有什么？哪个老板讨小婆子都是讨年轻的。

王保长讨二房只有一人不高兴，那就是保长娘。

她没有大名，只是被称为刘氏。

在娘屋当姑娘时叫菊花，嫁给保长后，公婆还是叫她菊花。

这刘菊花虽不算漂亮.但人高大，劳力好，黑黑的一墩，大手大脚。

上山干活，手脚麻利。

她心地善良，孝顺公婆，热爱男人，也是当地人们常夸的好媳妇。

只是有两个缺点，一是不会做针线活，二是不会生儿。

特别是不生儿成了她的至命弱点。

男人要娶二房，她无法阻拦，谁叫自已肚皮不争气呢?想到和自己睡了二十年，晚上想摸就模，想抱就抱的男人就要和秀珍腄了，心都碎了。

这几天男人还没走，晚上还和她睡在一起。

一上床就抱着男人哭，有时哭到天亮，把保长的心都哭软了：“菊花，你别哭，不是还是一家人吗？等秀珍帮我们生个儿子养老，你也会高兴的。

”王保长结婚那天，就是他升任乡长那天，两件喜事一起办。

在复立场街上摆上一百桌酒席，汪洋区各乡的乡长、乡队副，各保的保长、保队副，各乡的绅粮，凡是有头有面的人物都来贺喜，还有不少乡邻。

那天.小小的复立场热闹非凡，人山人海，婚礼是搞的新式婚礼，新娘穿着旗袍，戴着大红花，比画上的美人还漂亮。

新郎西装革履，头戴博士帽，胸前也是大红花，英俊潇洒。

婚礼结束后，两抬滑竿把新娘新郎抬回保长老家响滩入洞房.。

婚礼只有一人未参加，那就是保长娘刘菊花。

现在虽然升任乡长娘了，但只是名义上，真正的乡长娘是秀珍。

公婆怕她在婚礼现场嚎淘大哭，影响喜庆气氛，特许她回娘家去了。

王乡长的府第座落在风水宝地响滩，一座回合院的新瓦房，金光闪闪.正厅是堂屋，供着香火。

六间厢房都装成卧室，下厅是厨房和饭厅。

秀珍坚持要用她的卧室做洞房，说是她住惯了的。

洞房的左边是以前乡长和菊花的卧室，现在乡长搬走了，只有菊花留守。

洞房右边是长工清山兄弟住在里面。

晚上，清山躺在床上，刚要入睡，听见隔壁的木床吱呀吱呀地叫起来。

一个女人“啊，哦依！.啊，哦依！”的呻吟声伴随着木床的吱呀声时起时伏。

呻吟声越大，木床就叫得越厉害。

十多分钟，声音逐渐平息后，一切都安静了。

可这清山，二十八岁还从未摸过女人的壮汉，翻来复去睡不着。

一闭上眼就梦见山湾里荒草丛生，草丛中笔挺挺地立着一根树桩，一直笔挺挺地立着。

好容易睡着了，突然又被吱呀吱呀阿衣阿衣的声音惊醒了，那根树桩又立起来。

只得起来夜便，提起那把小夜壶，尿撒了一地。

到了天快亮了，正好睡觉，隔壁的吱呀阿衣声又把他吵醒了，没法呀！这时听见外面有人走动，知道是菊花嫂子起来做早饭了，他翻身爬起来，去帮嫂子劈柴.。

那天晚上.洞房左边的女人也是一晚上都没睡着，那吱呀吱呀阿衣阿衣的声音像一把钢刀插在她心上，心里流着血。

一闭上眼睛.就梦见山湾里荒草丛生，山湾下水沟里流水淙淙，以前鸟儿在湾里飞进飞出，飞得她心旷神怡，魂飞天外。

可现在鸟儿飞走了，飞到隔壁去了，飞到秀珍窝里去了。

时间一天天过去，中间那间房里每晚三次合奏，吱呀阿衣！吱呀阿衣!到了第21天，睡到半夜，左边的女人和右边的男人自觉醒了。

但中间房里很安静，没有声音。

从此.合奏声从三次减为了两次。

尽管半夜没有了响声，但左边的女人和右边的男人到了那个时候也会照常醒来，男人起来夜便，提起那把小夜壶，只是现在尿液不再撒出来了。

女人是不起来夜便的，只是现在眼泪流干了，静静地躺在床上，将那丰满的胸部挺起，平伸着两条粗壮的腿，望着黑黑的天花板发呆。

一转眼，王乡长新婚都五个月了，秀珍的肚子还是扁扁的。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菊花倒怀上了孩子，肚子渐渐大起来。

王家有后了，全家都皆大欢喜，菊花的地位在家里也提高了不少，乡长每周抽两个晚上陪菊花，五个晚上陪秀珍。

全家人和平相处，日子过得顺顺利利。

十个月以后，就是一九四六年七月，菊花生了一个胖小子。

王乡长在响滩摆酒宴庆贺，坐了三十多桌宾客。

一年多了，秀珍的肚子一直没有鼓起来，她有些着急了。

王乡长想到自己是从岩洞湾起家的，就给儿子取了名字叫王岩湾，小名湾仔.。

湾仔满两岁的时候，王家的二少爷王清水在成都读高中，组织学生游行，反对内战，反对米价飞涨，与警察发生冲突，被警察开枪打死了。

噩耗传来，两位老人气得昏死过去了，后来视力越来越弱，都快失明了.。

王清泉到成都给弟弟收尸，抬回老家安葬在王氏坟莹.。

一年以后，一九四九年十月，仁寿解放了。

共产党来了，王乡长垮台了，新政权建立了。

王清泉整天躲在家里，唉声叹气，愁眉苦脸地度日如年，秀珍也懒于梳妆，整天不说话，脸色苍白，没有了往日的风采，这预示着一场大灾难将降临他们头上。

我和湾仔同年同月生，又是邻居，小时候我们一起玩，邻里的长辈们见了湾仔总是议论纷纷，你们看这小孩像谁？瞎子都看得出，像长工兄弟清山啊！哥哥搞不赢，兄弟来帮忙，也是应该的呀！一九五一年开始清匪反霸镇压反革命，复立乡第一个被抓捕的就是王清泉，关在复立场街上。

镇压王清泉的头一天晚上，在响滩开斗争大会，斗争秀珍，打得她遍体鳞伤。

民兵队长说，你这地主婆，还不老实交待，金银藏在哪里?明天就是王清泉的末日，复立公审后就枪决！当天晚上.秀珍绝望了，一个人趁着黑夜，摸到响滩拱桥沱边，跳到水里自杀了！第二天，两个民兵用破蓆裹着，抬到沙石坡埋了。

当年复立乡的第一美女，刚满二十五岁，就这样去了，有人做诗曰：一缕香魂飘飘去，泪撒黄泉步步留。

苐二天，在复立场开完公审大会，人山人海，水泄不通。

两个民兵押着王清泉出来，王清泉昂首挺胸，行拱手礼：“复立乡的父老乡亲们，响滩的父老乡亲们，兄弟这些年来有做事不公道的地方，请你们包涵。

我先走一步了，二十年后再相会。

”两声枪响，王清泉在血泊中倒在土坎下，时年四十六岁.。

王清泉家被划为地主成份，房屋土地没收充公，被撵到他的老家岩洞湾大岩洞去住。

岩洞湾的一切都是那么熟悉，屋后的陡岩，岩上爬满的青藤，岩洞左边的山泉仍然流水淙淙。

泉下水井壁上的何首乌已经长大，.井边那块石板青苔越长越多了，石板边上那根小树，已经长到两丈多高，两位瞎眼老人坐在屋前的石凳上，听用竹竿引来的泉水流到石缸里“叮咚！叮咚！”的声音，这声音一声声叩打着他们的灵魂，几十年来起早贪黑，辛苦劳作，养大了两个儿子，买了一百多挑谷子的田地，修了大瓦房。

如今两个儿子都去了，瓦房和田地都去了，只留下菊花和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