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届“芙蓉杯”全国文学大赛入围散文作品—《岳阳楼散记》

第二届“芙蓉杯”全国文学大赛入围散文作品—《岳阳楼散
记》
岳阳楼散记
文/周晓波
会议间隙，独自坐公交车前往岳阳楼。

时令初冬，满眼萧索。

景区大门上有“巴陵胜状”的匾额和“洞庭天下水，岳阳天下楼”的对联，厚重的文化气息扑面而来。

进入景区，游人稀少，显得有些冷清。

首先让我驻足流连的是“双公祠”。

祠的正厅是范仲淹和藤子京的青铜坐像，描绘的是“双公叙忧乐”的生活场景，凸出“忧乐”主题。

我十分虔诚地朝铜像三鞠躬。

走进右殿，看到陈列的史料，开始意识到先前的虔诚与敬意有些盲从和迷信。

王得臣《尘史》记载：“治平末，余宰巴陵，首访是堤，郡人曰，滕未及作而去。

”如王得臣所记属实，那么，滕子京并未重修岳阳楼。

既然滕子京没有修，为何范仲淹《岳阳楼记》中有关于滕子京重修岳阳楼的记述？有史料称，藤子京只是有重修岳阳楼的计划，且认为“楼观非有文字称记者不为久，文字非出于雄才巨卿者不成著”。

便委人画了一幅《洞庭晚秋图》和一封求记书寄给当时的大文学家、政治家、军事家范仲淹，请他为楼作记。

当时范仲淹在贬所河南邓州，得书后，欣然奋笔，写下了名传千古的《岳阳楼记》，留下了滕子京“政通人和，百废俱兴，乃重修岳阳楼”的记述。

如史料真实，那么范仲淹并没有到岳阳来，他是凭借《洞庭晚秋图》写出《岳阳楼记》。

这里有个问题，范公没到岳阳来，怎么知道滕子京“政通人和”？有“臆测”和“美言”之嫌。

假若实际恰恰相反，是“政废人怨”的话，《岳阳楼记》虽然字字珠玑，情景交融，气势磅礴，匠心独远，却给历史留下了讹传。

于是以讹传讹，直至今日。

文章千古事，为文者不可不慎！
司马光《涑水记闻》记载：滕子京为泾州知府，“用公使钱无度”，被人举报，当朝廷派人来查，他烧毁账薄，造成证据不足，无法定罪，朝廷只好将其贬到岳州为官。

“滕知岳州，修岳阳楼，不用
库钱，不敛于民。

但民间有宿债不肯偿者，献以助官。

官为督之，民负债者争献之。

所得近万缗，置库于厅侧，自掌之，不设主典案籍。

楼成极雄丽，所费甚广，自入者亦不鲜矣。

州人不以为非，皆称其能。

”如司马光所记属实，滕子京则是地地道道的贪官！自古至今，大凡贪官，有智愚之别。

愚贪者，雁过拔毛，敲诈勒索，化公为私，人人切齿，民怨沸腾，此类贪官不东窗事发、身败名裂者少。

智贪者，或买卖乌纱，或以权入股，或搞工程，或办实业，或开公司，再不济的也开家酒店商店，财源滚滚，却又行云流水，无迹可寻。

滕子京在泾州所为，是愚贪行径。

吃一堑长一智，到了岳州，滕子京搞形象工程，不用国库的钱，朝廷满意，不搞集资摊派，百姓高兴，腰包鼓胀起来，自己得意，岳阳楼气派辉煌，名垂史册。

至此，滕已百炼成钢，成为高智商的贪官。

那么“双公叙忧乐”是叙什么“忧”，什么“乐”？范仲淹在史料中无贪腐记载，应属清官，“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是才俊达人、忠臣良将忧国忧民的真切之情、肺腑之感。

而滕子京，如要硬说“忧乐”，也是贪官污吏“乐”乌纱如金牌令箭，为其搜刮民脂大开方便之门，“忧”腰包太小，难以囊括天下之财。

“双公叙忧乐”，内涵的高洁与卑劣昭然若揭。

而“双公祠”的设计与建设者，将一清一贪二公同祠祭祀，铜像交膝而坐，共叙忧乐之情，实在别出心裁，叹为观止。

走出祠来，回首斜阳中的双公祠，又释然了。

不论滕子京是否重修了岳阳楼，是否是贪官，历史的烟云无从考究也无需考究，岳阳楼耸立在洞庭湖畔，成为中华民族文明与智慧的象征，已是不容改变的事实。

有次去北京旅游，导游征求大家的意见，是否去何绅的府邸看看。

我本想反对，北京许许多多的文化古迹不去，偏要去一个大贪官的家！看大家都赞成，只好跟着去了。

到那里一看，人山人海，摩肩接踵，使我大跌眼镜。

人们陶醉于建筑的豪华辉煌与林园的幽雅别致，十分享受地坐在大戏院里听戏，争先恐后去摸那个倒“福”。

那情那景，哪有一丝半毫对贪官的憎恶与不齿，只有信徒般的虔诚与敬仰。

是啊，国人对于贪官有着十分复杂的情怀。

一个家族，一个地方，出了个人物，如果这个人物没给家族和地方谋取一点利益，人们就会指
责他无能，如果他给地方带来说不尽的好处，大家就赞颂他。

至于这些“好处”是否正当，大人物是否公权私用，人们不会去关心。

这就是文化，深深烙印在民族灵魂里的贪腐文化。

下午五点，斜阳将岳阳楼涂抹得金碧辉煌。

“四面湖山归眼底，万家忧乐到心头”的对联，在阳光中熠熠生辉。

走进岳阳楼，满眼都是历代文人墨客的诗文对联。

其中一副长达102字，很气派。

“一楼何奇？杜少陵五言绝唱，范希文两字关情，滕子京百废俱兴，吕纯阳三过必醉，诗耶？儒耶？吏耶？仙耶？前不见古人，使我怆然涕下！诸君试看：洞庭湖南极潇湘，扬子江北通巫峡，巴陵山西来爽气，岳州城东道崖疆，渚者，流者，峙者，镇者，此中有真意，问谁领会得来？”当然，最引人注目的，还是清书法家张照书写的《岳阳楼记》雕屏。

雕屏由12块巨大紫檀木拼成，文章、书法、刻工、木料全属珍品，人称“四绝”。

我在雕屏前立定，默诵文句、欣赏书法，忘却了时光的流逝。

没有游人，到处静悄悄的。

顺着狭窄的木梯登楼而上，走得慢，步履很轻，脚步声却很响，扬起的尘埃被斜射的阳光一照，颗颗悬浮，清晰可见。

三楼陈列着毛泽东手书杜甫的《登岳阳楼》诗。

那笔走龙蛇，气吞山河的书法，伟人“八百里洞庭尽入眼，五千年历史再重头”的对联便从心底冒出来。

好大的气魄！无论秦皇汉武、唐宗宋祖，还是元明清诸多圣君明主，谁能相匹？三楼还有一副短联，仅仅八个字：“水天一色，风月无边。

”落款为“长庚李白”。

李白也是豪情万丈的人，“巴陵无限酒，醉杀洞庭秋”，“且就洞庭赊月色，将船买酒白云边”，这种豪情气象，几人能有？当然，李白的豪气只是一个书生洒脱不羁、傲视独立、自由奔放的平民情怀，不能与伟人翻天覆地、重塑历史、再造世界的雄才大略相提并论。

转到游廊，倚栏而立，鸟瞰洞庭湖。

枯水期的湖面、狭窄如河，“衔远山，吞长江，浩浩汤汤，横无际涯”的大观景象自然看不到，看到的只是裸露的湖床，密密麻麻蝗虫似的挖沙船。

北风轻拂，斜阳如血，大雁南飞。

古人登高望远，触景生情，慷慨悲歌。

晏殊“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斜阳独倚西楼，遥山恰对帘钩”。

柳永“独
依危楼风细细”，“关河冷落，残照当楼”。

不管晏殊还是柳永，无论春风得意还是落泊潦倒，他们的“愁”，不过是“人面桃花”、“杨柳岸，晓风残月”的“闲愁”罢了。

李璟“多少泪珠无限恨，倚栏杆”，李煜“无言独上西楼，月如勾”。

皇帝登高伤怀，自然与其政权有关。

李璟奢侈无度，导致政治腐败，民不聊生，国势衰颓，只好向后周称臣，去帝号，自称唐国主，使用后周年号，他能不“恨”吗？李煜治国无能，国破家亡，沦为阶下囚，他还能说什么？他们的“愁”，是统治崩溃，政权倾覆，国破家亡之愁。

范仲淹登楼，则有“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感慨，“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

范仲淹之“愁”，乃仁人贤达、忠臣良将之愁。

唯有这种“愁”，才能广为传诵，独有千古。

我一介草民，千里迢迢来到岳阳楼，登高凭栏，极目远眺。

看不到“去国怀乡，忧谗畏讥”“感极而悲”的迁客；也看不到“心旷神怡，宠辱偕忘，把酒临风”的骚人；更看不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圣人贤达。

独自一人，西风残阳灰鹊相伴，凄清的情景，令人诧异！难道在这“物质浪漫”取代了“精神浪漫”的时代，在这昌明盛世的“流金”岁月，诗人墨客、圣人贤达都下海经商，没有时间雅兴登高望远，泼墨赋诗，谈古论今，忧国忧民？如此沉吟，心便戚戚。

我不是“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少年郎，没有李璟父子的家国之恨，也没有“人面桃花”的离愁别意，当然更没有范仲淹那样高尚博大的仁者情怀。

可是，“无言谁会凭栏意”？天涯茫茫，长路漫漫，广阔洞庭，平不了火热之肠，浩荡长江，流不尽思念之恨！
洞庭湖上一条非常美丽的光带把我吸引住。

光带从楼下碧波间延伸过去，闪耀着梦幻般的光亮。

掠过湖面，融入苍茫的暮云。

光带上方数丈，丹紫色的云霞间，有个红彤彤的大灯笼，放射着柔媚的光辉。

那是郭沫若先生笔下的天上街市？牛郎织女正提着灯笼在走？光带蓦地变成一条金砖铺就的大道，连接着此岸和彼岸。

我的身体蚕蛹化蝶般飞起来，顺着那条光辉大道，飞向天上的街市。

然而，灯笼开始向云海深处隐去，渐渐看见一线红色的娥眉。

我呼喊牛郎织女慢些走。

牛郎织女并没有理睬，提着灯笼走了。

大道瞬间消失，只见满天红霞。

我猛然省悟，一个凡夫俗子，没有一点道行，怎能像吕洞宾那样“朗吟飞过洞庭湖”？
暮云四合，冷月当空，霜风逼人。

我系上棉衣钮扣，匆匆走下楼去。

作者简介：
周晓波，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湖南省小说学会理事，邵阳市十一、十二届政协委员。

作品散见于《人民日报》、《作家文摘》、《湖南日报》、《吉林日报》、《湘声报》、《微型小说选刊》、《朔方》、《湖南文学》、《文史博览》等报刊杂志，计60余万字。

获邵阳市委、市人民政府首届文学艺术奖；邵阳市第七届“五个一工程”二等奖；凤凰网首届原创文学大赛三等奖。

出版长篇小说《老夫子》等六部文学专著，二百余万字。

主办单位：《芙蓉国文汇》《品诗》
协办单位：《青年文艺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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