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锡纯先生治医思想与实践的探讨——《医学衷中参西录》读后感

张锡纯先生治医思想与实践的探讨——《医学衷中参西录》读后
感
十多年前，程宝书教授曾经对我说过：近现代中医著作，张锡纯的《医学衷中参西录》最值得一读。

我当即购书回来，可惜诊务繁忙，竞然一直未能读完。

这次疫情，居家七十余日，终于将这本巨著(110多万字)通读一遍，并且作了详细的笔记。

感悟颇多。

择其要者，与读者分享。

衷中参西，意在固守中国文化传统本源，参考学习西方文化。

就医学而言，就是以中医为本，参考学习西医。

这是清末民初，西学东渐之际，国内绝大部分文化人的共同选择。

张锡纯的夫人曾经留学日本，张师本人也略通英文，担仼过代数和几何学教师，所以他的思想并不保守。

他还积极学习现代解剖学、生理学、药学知识。

在临床实践中，大胆尝试中西结合，中西并用。

阿司匹林，安知必林(乙酰苯胺)、非那西汀、奎宁、乌洛托品、稀盐酸、硫酸镁、甘汞、水合氯醛、几阿苏、胃蛋白酶，碘酒、导尿法…他都经常使用。

可以说，张锡纯是现代中西医结合的鼻祖。

对于西方文化，还有另外两种态度，一派是全盘西化，对于传统的一律打倒。

这一派社会影响不大，可以不论。

另一派是坚决拒绝，认为老祖宗的东西都是最好的，而且越古老，越优秀。

这一派往往打着民粹的旗号，在社会上颇有市场。

人类文明的发展史，就是否定之否定的过程，也是各民族文化互相交流互相学习的过程。

就中医学而言，我个人赞同衷中参西。

作为医生，更重要的是考虑哪种方法最适合患者。

如果中医的方法好，就去中医；如果西医的方法好，就去西医。

毕竟很少
有极端的人绝对认为中医不好或者西医不好。

什么病要用中医治疗，什么病要用西医治疗，什么时候治疗好(或者什么时候用西医治疗好)，医生自己应该心中有数。

中医和西医的争论一直很激烈。

其实无论哪种方法都能解决病人的痛苦，都是服务于人类健康的好方法。

中西医有很多思想可以互相借鉴。

中医提倡：“未病先防、既病防变、治病求本、扶正祛邪、整体思维、动中施治、三因制宜、顾护胃气、中病则止、药简力专、以平为期、以人为本、攻心为上”等等。

西医讲：“一元化思维、病因医学、循证医学…”等等。

汇通中西，可能更有助于用整体的思想去治疗患者，用更高的境界去思考医学。

张老师在中医的应用上重视实践和考证，而不是拘泥于泥淖。

很多独到的见解和个人的创新令人钦佩。

这里举几个例子来说明。

例一。

《神农本草经》谓地黄生者尤良。

张师提倡肾气丸以丸剂使用，生地之药性得以保全，效果最好。

认为生地经过煎熬后药效近于熟地。

这一说法既符合常理，也为现代药理实验所证实(干地黄中特有的环烯醚萜及环烯醚萜甙，熟地中几乎没有。

生地黄含五种水溶性氨基酸，而熟地黄中只含微量水溶性氨基酸。

生地中的氨基酸可因炮制而迅速减少，特别是碱性氨基酸、赖氨酸和精氨酸此倾向更为显著。

)
例二。

重视使用淮山。

创“一味薯蓣饮”。

生淮山四两切片，煮汁代茶。

治疗肺结核发热，慢性腹泻等。

而且多次使用淮山治愈重症。

张师所创典型方剂如资生汤，就是以淮山为君药，笔者习用多年，对于小儿反复支气管炎颇为有效。

例三。

创珠玉二宝粥(生山药、生薏米、杮霜饼)，治疗肺脾阴虚，虚热劳嗽。

创水晶桃(核桃仁、杮霜饼)治疗慢性咳喘。

价廉味美，既能充饥，又能治病。

组方之妙，令人叫绝!
例四。

收录陈莱菔干治劳嗽方(莱菔凉晒百日，切片煮烂调红砂糖服，治疗顽固的慢性咳喘)。

此方极为简单，也非常出名。

曾有患者使用此方治愈后，分享给我。

这次在张师书中读到，颇觉亲切。

还收录了丝瓜藤煎汤饮治疗慢性鼻窦炎(未曾试验，不知疗效如何?)。

民间单方，如果亲眼见其效验，宜录之以供他人使用或者实验。

读者诸君，如有相关经验，欢迎微信与我联系。

例五。

对于中药材的品种及炮制，书中多有研究。

如倡用嫩桑叶，不用霜桑叶。

认为“若霜桑叶，乃干枯腐败之物，作柴用之尚可，岂可以之为药乎?”。

又认为蜂房有三种，唯马蜂之蜂房“入药最宜”。

还有旋复花之产地、赤小豆是谷中小豆而非相思子、五味子宜捣碎、小茴香是否有毒、牡蛎之品相、半夏之炮制…等等。

例六。

提出“大气下陷”理论，创“升陷汤”，为后世所习用。

其实质是对“中气”理论的补充完善，对李东垣“补中益气汤”的简化和发展。

例七。

认为卫生之理，有学习西人之必要。

“西人讲卫生者，恒移置病人于空气最佳之处。

…则病人居之，自易调治。

吾中华卫生之道不讲，一有疾病，恐体弱不能禁风，必先致慎户牖。

稍冷更炽其炉火，厚其帷幕。

遇有急证险证，眷属戚友，更多卫侍看护。

致令一室之中，皆碳气熏蒸，无病者且将有病，有病者何以能愈。

”关门窗以避风，至今仍然是多数国人的习惯作法。

张师能在100多年前就提倡通风，“呼吸新鲜之空气”，在保守的社会风气里，尤为难能可贵。

例八。

重用生石膏治疗热病。

认为石膏入煎不宜煅用;宜重用至四五两甚至七八两。

其性微寒，并非大寒。

非常安全。

上述观点已大致为后世医家所接受。

倡用鲜梨片蘸生石膏细末嚼咽，治疗热病呕吐不能服药，构思巧妙。

例九。

认为莱菔子炒熟为末，可以“消食顺气，转不伤气，因其能多进饮食，气分自得其养也。

若用以除满开郁，而以参、芪、术诸药佐之，虽多服、久服、亦何至伤气分乎。

”这一观点，是对中医人参畏莱菔理论的发展变通。

合乎逻辑，也符合临床习惯(中医素有于补气方中佐以行气药的传统)。

例十。

提倡“医士当用静坐之功以悟哲学”，“医学宜参看丹经”。

李时珍曾说“内径隧道，唯返观者能自知”。

能不能自知“内径隧道”，我没有体会，不敢乱说。

但是，静坐，是一种非常好的修养、内省、保健的方法。

释迦佛在菩提树下静坐而悟道，瑜伽也有静坐之法。

许多名人，都有静坐习惯。

日本前首相中曾根康弘、蒋介石、郭沫若都长期修习静坐。

作为医生，在静坐中放松，反省，体察自己体内的精气变化，从而加深对医道的体悟理解。

绝对的入静(定)境界不容易达到，但在追求入静(定)的过程中，顿悟往往不期而至。

静坐是中国传统文化中的精华，应该被发扬继承。

例11。

认为白虎汤中的粳米是白米，不是糯米。

而且可以用生山药代替，加强攻下焦之力(也有玄参代替知母的说法)。

白虎汤是治疗发热的经典方剂。

其中，对于粳稻到底是一种什么水稻，一直众说纷纭。

张世从考证和个人临床经验证明粳米就是普通的白米。

它还提供了一种生产山药而不是粳稻的选择。

例十二。

认为羚羊角价格逐年抬升，可以它药代替(鲜茅根、生石膏、阿司匹林)，“其效力不亚于羚羊角”。

循着张师这个思路，近代中医，面对日益高涨的自然保护主义呼声，积极寻找更廉价、更易得的贵重药材替代品，如犬骨代虎骨、人工牛黄代替天然牛黄、机制冰片代替天然冰片……。

与时俱进，值得称许!
例十三。

务实求真，自我批评。

第五期第四卷“敛阴泻肝汤”条下，载有治疗一例危急重症(虾蟆瘟)病案。

最后说：
“此症当二次用药时，若加硝、黄于药中，早通其大便，或不至以后如此危险……”。

这种自我反省的精神，现在尤为难能可贵。

例十四。

认为“古人之书不可不信，又不可尽信”。

引孟子之说为佐证“吾于武成，取二三册而已矣。

”认为现存《伤寒论》亦有多处值得商榷，“上下数千年，中间更历十余代，又几经变乱之余，且成于后世之编辑”。

这种敢于质疑前人质疑权威的态度，才是真正的科学态度，令今人汗颜!
例十五。

临症需了解患者的生活细节。

张师曾治一少年患伤寒，用药后热退，隔2日后，忽然“反复甚剧，有危在顷刻之虞”。

仔细询问，原来是“所与饮食诚甚少”，于是“无须用药，饱食即可愈矣”。

自称“愚每临一险证，恒心力尽瘁。

……对于病机疑似之间，莫不惨淡经营，固四十年如一日也。

”此诚医者父母心也!
……
……
有很多很棒的作品可以借鉴。

以上只是几个例子，错过什么都是难免的。

自《黄帝内经》至今，两千年来，中医一直处于缓慢的发展之中。

东汉张仲景的《伤寒杂病论》第一次建立了比较完善的理、法、方、药系统。

金元四大家进一步发展完善了中医对内伤杂病的治疗方法。

清代叶天士、吴鞠通等创立“温病学说”，使中医对于烈性传染性疾病的治疗有章可循(这次新冠流行，中医系统使用的基本思路就是温病学的方药)。

民国以后，张锡纯开创了中西医结合的先河。

从上世纪50年代开始，国家设立多所中医学院，对于中医药教学和研究投入大量资金，中药药理研究取得了丰硕成果。

特别是砷剂治疗白血病
和青蒿素治疗疟疾，是现代科学从中药宝库里挖掘出的，造福全人类的宝藏。

美国顶尖肿瘤医疗机构——纪念斯隆凯特琳癌症中心发布了一本面向肿瘤患者的英文版《草本抗癌指南》，西方内科学巨著巜默克手册》专门列有草药章节。

人类一直在进步，近200年来这种进步更是在不断加速。

高山景行，身为中医人，愿以张师为楷模，衷中参西，吸收现代国内外对中医中药正反两方面的研究成果，努力为患者提供最优治疗方案。

愿借用孙真人《大医精诚》的名言作为结束语：“故学者必须博极医源，精勤不倦，不得道听途说，而言医道已了，深自误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