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驼铃

永远的驼铃

作者：包君成

来源：《青年生活》2019年第26期

题记：张大千，为敦煌艺术做出了举世瞩目的贡献，在他的艺术生涯中，敦煌像梦魇一般打开了他传奇的人生。

风之殇

风里的驼铃啊

为什么总是响个不停

是沙儿在哭泣吗

还是远方的羌笛

幽怨而绵长

这里的黄沙并非亘古，只是这里的风总是忧愁地唱着亘古的歌。来来往往的啊，各式各样的人们，穿梭或者奔流？交易着，喜悦着，徜徉着······他们没有想到，就在千百年后，当他们的尸骨被风干埋在黄沙之下，当他们的窃窃私语只能在远古的风力回荡，而那些画卷，那些经文，却在尘沙里放出了光芒。

终于有一天，一个人来了，他的脸虽然沧桑，却仍带着年轻的执着。大千，这个与大地同名的孩子，他望了望天空，没有鸟飞过，他看看了脚下，只有风扫过。他注视着那个神圣的地方，不会想到几十年后这里人来人往，拿着门票作为珍藏。而那时，只有他一个人，怀着无比的敬畏，跳进了敦煌的海洋。而他身边，宛君，他的妻子，整理这他们远来的行囊，因为她知道，与风沙为伍的日子一定很长很长。

他迅速开始了自己的工作，给每一个洞窟编号，仔细钻研着每一幅壁画，不分白昼黑夜地临摹······在那个黑暗的洞窟里，只有一颗心与他作伴，飞天、佛像，舞蹈、狩猎，每一根线条，每一滴颜料，他都浸透了汗水。而洞窟的外面，他的妻子，宛君，剪去了一头美丽的秀发，拿起了从来没有拿过的锄头，在那个庙前为自己的丈夫种菜，在这个荒凉的地方，没有人能轻易地获得食物。就这样，又过了一个秋季。

越是艰苦的岁月，两个人的心便越是紧紧地相依。大漠夜晚的风很凉，他们依偎在一起，悄声细语随着大漠的风飘得很远很远。他指了指天上的星星，说：“为了你，我愿意把他们全部摘下来给你。”而她说：“我只要你陪着我，一辈子看这样的星星。”于是，他们又紧紧地抱在了一起，在梦里，谁又飘进了谁的心里。

多少次，他从梯子上摔下来，却不顾满身的伤痕只慌张地收拾着打翻的颜料和飞舞的纸张。而她，看着她的样子，含着泪水，笑了。多少次，他捧起她被风沙侵蚀的双手，轻轻地放在嘴边，温暖从指尖传递到了心田。

终于，大功告成，他们带着满心的喜悦回到了故乡······

水之痕

为何这层层的涟漪荡不起一丝痕迹

这明净的水面下深藏着爱还是恨

杨柳啊

为何这般凄厉

因为这水沒有给你爱抚吗

从敦煌描摹而来的画卷受到了人们疯狂的追捧，价格一飙再飙，看着自己的汗水换来的财富，他们满心喜悦。他的画风也越来越接近那个大漠的灵魂，他的出神入化，他的无与伦比，他那可被敦煌哺育的心啊，此刻同敦煌一样放出光芒来了。可是，不幸的事情发生了。她决定要离开，没有决绝，没有背弃，只是悄然隐退，只是云淡风轻。他们还偶有通信，可是信中已经没有了缠绵，没有了你侬我侬，只有那相敬如宾的只言片语，轻轻地，像水边的杨柳，照着自己的身影，却不忍拨开一丝涟漪。

她过得很苦，没有了青春，没有了笑容，没有他的日子里，似乎一切都开始平静下来。一盏残灯，一张画布，她细细描绘着五颜六色的花朵。可是这些花朵已不再如当年般的鲜艳，这双苍老的手啊，再也捧不起那颗沉重的心了。

她过得很苦，可是他从来没有用他的画去换钱，因为他的心里，那些画是一盏孤灯，照开过去的回忆，照开过去的笑颜，照开过去的无奈;因为那些画里，她能看到他的影子，她能感受到那笔尖的温暖，像大漠中的泉水一样，清澈、明亮······

她过得很苦，但是她没有忘记他，当别人提起他的时候，他总是淡淡一笑。每天都定时为他留下的画作清理灰尘，打开一幅幅看了不知多少遍的画卷，上面还有曾经的泪滴吗，抑或只是无奈的、淡淡的忧伤？

海那边，海这边，浅浅的海峡，深深的思念。或者她也曾想过让海风带走他轻盈的身躯，飘到那个人身边;或者他也曾想过让海潮卷起她的眷念送到他的跟前。只是啊，海风太招摇，海潮太自恋，一片天，却不能骨肉相连。大千，她只是在心里默念，些许惆怅吧，或者更多的只是一场旧梦一丝挂念。

水连水，天连天，那根线，从海水伸向蓝天，却撑不起这隔断的姻缘，织不起这幽梦一帘一帘······

月无轮

是大漠的驼铃吗

还是海潮的声音

苍老的心啊

何时魂归大漠

去听那羌笛悠悠

远而绵长

那个夜晚，他突然啊感到了寒冷，就像当年在大漠的夜晚一样寒冷，耳边传来的了阵阵风沙的嚎叫。宛君？他还能念出她的名字吗？像在大漠中一样？他梦到了驼铃，梦到了月牙泉，梦到了飞天，梦到了那个匆匆而来淡淡而去的人。他挣扎着从榻上坐起，颤抖的手写下遗嘱。当他写到宛君这个名字的时候，心颤抖起来，他停住了，他看到了她在纸上微笑，含着泪水在微笑，就像当年他从梯子上摔下来的时候一样。他也笑了，眼里却流不出泪水，苍老的皮肤上有些抽搐，他望了望窗外，云淡，风轻······

望海潮，望海潮，海潮那头的人否也在做着同样的梦呢？他立下遗嘱，将自己的16幅画留给自己的子女和妻子，其中有一份便是给杨宛君。谁都猜不出，当时的张大千是怎样一种感受，只能在画作上，还依稀辨认出了当年的身影。

所有时光淡尽，游子魂归敦煌戈壁，在那个遥远的洞窟里，两个灵魂再次相聚在了一起，飘过月牙泉，飘过千佛洞，天地又再次相连。月亮又升了起来，不是从海中，而是从大漠的尽头，明朗而冷寂，月光里，那串驼铃又再次响起，随着大漠的风，若隐若现，把自己带到了一个地方，那个地方很远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