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文系怎麼办_徐烈炯

2004年第1期 外 国 语 总第149期 No.1, January 2004 Journal of Foreign Languages General Serial No.14952 文章编号：1004-5139（2004）01-0052-05 中图分类号：H319.1 文献标识码：A外文系怎么办？徐烈炯徐烈炯，上海市人。

曾在上海外国语学院、复旦大学、香港城市大学任教，担任过复旦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外文系主任，香港城市大学语言学讲座教授、中文、翻译及语言学系主任等职。

曾任国务院学位委员会学科组成员，获国家“有突出贡献中青年专家”称号。

发表学术著作12部，在Language 、Linguistic Inquiry 等国内外语言学学术刊物上发表论文50余篇。

这个题目有结构歧义：外文系可以是主语，也可以是提到句首话题位置上的宾语，两种结构语义也略有不同。

本文兼议这两个议题。

应编者约稿谈外语教学。

我其实不好算是外语教育专家，虽然教过外语，但时间不长。

然而我在复旦大学外文系担任过一届三年系主任，又在香港城市大学中文、翻译及语言学系担任过两届六年多系主任。

（这个系名称特别，其实主要是翻译和语言学两个专业。

我接任系主任时，并没有中文专业，用这个名字是因为教中文公共课的行政编制属于这一系。

它并不相当于国内的中文系，大致相当于外文系。

）我还在北美和欧洲大学的语言学系和语言系从事过教学和研究。

所以我对于各地这类学系的学科设置、教学、科研、管理等还算是有所了解的。

稍微作一些比较就可以看到：国内的外文系或外语系（有的学校称外文系，有的学校称外语系，以下用“外文系”通指，而且主要指英文专业）与国外的语言学系、英文系等相关的系科有一些很重要的不同之处，也与国内的其他系有很重要的不同之处。

这些不同也正是国内外文系存在的许多问题之根源。

国内的外文系一般都是几个不同学科的多元组合体，有外国文学、语言学、应用语言学等。

表面上看来，多元化似乎没有问题，海外的大学为了节约经费、节约办公用房等种种原因，也常有一个系跨几个学科的，例如我工作过的香港城市大学就有“生物及化学系”。

但是文学、语言学、应用语言学之间的差别远远大于生物和化学之间的差别。

生物和化学都是自然科学，学科性质相似。

外国文学属人文学，而语言学则是科学，性质根本不同。

语言学和应用语言学名称虽然有些共同之处，其实基本不相通。

语言学和应用语言学之间的关系不同于物理学与应用物理学之间的关系，应用语言学并不是理论语言学的应用科学，并不需要用语言学理论。

不同的学科放在同一个系里有什么害处? 大概没有一所大学把化学和历史放在同一个系，要是真有一所大学这么做了会产生什么问题呢？也许没有太大的问题，也许问题反而没有把外国文学、语言学、应用语言学放在一起那么严重，因为大家知道化学和历史是不同的学科。

然而并非所有的人都知道外国文学、语言学、应用语言学也是不同的学科，有一些人即使有所了解，思想上还不容易转过弯来，这就造成了外文系特有的问题。

问题首先反映在体制上。

假如一个外文系的学生写了一篇出色的博士论文，对形式语言学理论做出了重要贡献，将来可以在计算机自然语言处理方面应用，按我们的教育体制，他将获得一个“文学博士”的学位。

外国人一定会觉得这很奇怪。

当今世界语言学主流是形式语言学，它与心理学、生物学、声学、逻辑学、信息科学、计算机科学等等都有交叉，与文学、文化的关系反而不大。

不久前复旦大学计算机系有位老师问我可不可以翻印我的一本语言学著作，市场上已经买不到了，可是他们打算继续用作计算机系的教材。

而文学专业是决不可能用我的语言学著作当教材的。

语言学离理工近，离文史远，这种形势已经持续几十年，1982年我们国家恢复学位制时显然还不了解，才会规定学语言学的拿文学博士学位。

这一问题也反映在学科划分上，我们把外国语言文学作为一级学科，把外国文学、语言学、应用语言学放在一起作同行学术评议审批博士点。

中国语言文学是另外一个一级学科，少数民族语言又是另外一个一级学科。

语言和文学的区别是学科本质的区别，而中国语言、外国语言和少数民族语言的界线是人为划分的，没有学科根据的。

一般说来，学外国文学的完全看不懂语言学论文，就像历史学家看不懂化学论文一样。

他们也许看得懂少数研究语言与文化关系的文章，就像历史学家也许看得懂研究化学发展历史的文章一样，但是研究语言与文化关系不是当今世界范围内一般所谓的语言学，仅仅是特殊的学科交叉而已。

由不同学科的专家来评审也无可非议。

我在香港城市大学工作时参加过学校评审讲座教授的学术委员会，委员会由校长主持，由六名来自不同学科的讲座教授组成，其任务是决定全校各系哪一位教授可以提升为讲座教授。

这个学术委员会的委员并不直接阅读被评审者的学术著作，而是在对各位候选人同行学术评议的基础上审定。

文学和语言学专家在一起互相评议也可以，但必须明确这是跨学科的评审，而不是同行评议。

让文学和语言学专家作同行评议，结果极不可靠。

请文学教授来评议语言学恐怕还不如请数学教授。

有一所大学由于某种原因任命了一位数学系的教授当外语学院的总支书记，他很快就领会形式语言学的研究目标和研究方法，在他看来语言就应该是这样研究的，从公理出发推导语句天经地义。

而有些学文学的总是难以改变一百年以前的老观念，总觉得既然文学是用语言写成的，语言和文学的关系就是最密切，总觉得语言必须反映文化，反对别人把语言作为符号系统来分析。

有几所大学曾经考虑过跟上形势，重组学科，开设与文学分家的语言学系。

大概是由于传统势力太强的缘故，多半没有成功。

不论是外国文学，是语言学，还是应用语言学，至少都是学科，都是学术性的。

外文系更大的问题在于很大一部分教学内容是非学术性的，我指的是教听说读写。

几十年来外文系的本科生把主要精力用于上语言实践课，其中占比重最大的是50年代从当时的苏联学来的“精读课”。

外文系的学生要不要学听说读写，怎么学，要达到什么目标，值得考虑。

我们先从海外的高等教育说起。

国外的高等学校明确区分学术（academic）培养和职业（vocational）训练。

经过学术培养可以取得学位（degree），经过职业培训可以取得职53业文凭（diploma）或证书（certificate）。

这是两类性质不同的资格（qualification）。

职业培训与未来的工作性质有直接关系，培训的内容都是工作上所需要的，开设的课程一般都很实用。

学术培养着眼于开发学生的智力，拓宽学生的视野，提高学生的素质。

许多国外的高等学校在本科阶段都强调通识教育，所学的内容与未来的工作没有直接关系。

那里许多学生第一年和第二年在各系选课，到了第三年才决定属于哪一个系。

我女儿在美国麻省Mount Holyoke College读本科，学校规定头两年要选七个不同的系开设的课。

香港大学学生只要修四门英文系开的课，写四篇论文就可以成为该系的学生，许多学生修的课大多数都不是英文系开的。

人才使用与教育方针相适应，用人单位往往不要求本科毕业生专业对口，美国一些大企业、大银行往往不选商科毕业生，反而争相聘用名牌大学文理专业高素质优等生。

不论学哪个系科的大学生都必须接受通识教育，必须有自己的专业学科，除此之外还必须掌握英语，会听说读写。

为了确保学生英语水准，香港的大学都设立语言中心，或者用语言研习所之类名称，相当于国内的大学英语部。

凡是中学会考英语成绩达不到学校规定的标准（例如C级）的学生，入学后要到语言中心补上英语听说读写课，参加考试。

如果在毕业时还通不过考试，达不到标准，无论专业课成绩多好都不准毕业。

在语言中心上的课不计学分，有的甚至还要额外缴费。

在语言中心教听说读写的大都是来自英语国家的教师，其中有些是他们本国英文系毕业的。

这些教听说读写实践课教师的任务纯粹是教学，不需要做研究。

不做研究的教师一般称为instructor，有他们专用的职称系列，工资随年资增长，但是无论教多少年不会转成助教，更不会升为副教授、教授。

除非入学时英语已经过关，全校学生都要去语言中心补上英语听说读写课。

外文系的学生也不例外，他们也接受通识教育，也有自己的专业学科，而专业学科不能又是听说读写。

英文系有些学生英语也不够好，他们也要去语言中心补上英语听说读写课。

学校并不专为英文系学生另设一套听说读写基础实践课，不为他们另聘一批教听说读写基础实践课的教师。

本文的初稿是2002年初写的，后来读到《外语教学与研究》34卷第6期上发表的“高校英语教学改革笔谈”，中国外语教育研究中心的刘润清老师主张：“淡化大学英语与英语专业在基本语言技能方面的区别”，陈国华老师认为：大学英语与英语专业，“除了课时的多寡和对学生英语水平要求的高低之外，别无区别”。

看来国内的外语教育界在这方面也有共识。

国外的高等学校还区分通过修课取得（by coursework）的学位和通过研究（by research）取得的学位。

第一个学位（first degree），即学士学位，主要是通过修课取得的，但是学生要取得一门课的学分往往不是参加考试，而是写研究报告，即论文。

最后一年大部分时间用来完成学位论文。

硕士、博士等高级学位（advanced degree）都通过研究取得。

美国大学硕士生和博士生要修课，英国大学则很少修课，甚至完全不修课。

本科生的论文可能报告了别人已经发现了的，而他们却不知道已经被人发现的东西，但至少也是他们独立研究的结果。

要取得硕士学位、博士学位则一定要做研究，要真有创见。

什么是研究，什么不是研究，界限也是很明确的。

大体说来，教学是让学生从教授那里获得别人已经掌握的，而他们还没有掌握的知识；研究则是通过独立工作发现任何人都没有掌握的知识。

编教材当然不是研究，无论教材效果多么好，多么受学生欢迎，都是传递人们已经掌握的而学生还没有掌握的知识，而不是发现任何人都没有掌握的知识。

文化大革命结束后公费派遣大批外文系教师出国进修，其中一部分人一到国外54大学就明白了不论哪个系都必须做研究，在国外开始做，回国后继续做；另一部分人利用出国机会提高外语水平，始终没有学会做学问。

我没有见过统计资料，但凭感觉后一类人多于前一类人，结果是派遣外文系教师出国不足以改变国内外文系与国外的差距。

现在我们可以来分析国内外文系的教育了。

外文系本科阶段的课程接近职业培训，而缺少学术培养，学生知识面狭窄，主要目标无非是学会一门外语。

英语国家的英文系当然不会这么教，其他国家的英文系也不这么教。

听说读写教学当然不是研究，学英语显然不是在发现人类还没有掌握的知识，而是在学英国美国人人都掌握并熟练运用的知识和技能。

如果掌握英语就可以当教授，英美人到别的国家大学去，都可以当教授。

翻译也不是研究，翻译并不增加人类知识总体，而是为不能阅读原著的人提供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