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健吾《悼评梅先生》

合集下载
  1. 1、下载文档前请自行甄别文档内容的完整性,平台不提供额外的编辑、内容补充、找答案等附加服务。
  2. 2、"仅部分预览"的文档,不可在线预览部分如存在完整性等问题,可反馈申请退款(可完整预览的文档不适用该条件!)。
  3. 3、如文档侵犯您的权益,请联系客服反馈,我们会尽快为您处理(人工客服工作时间:9:00-18:30)。

李健吾《悼评梅先⽣》
⼀朝的百合花,
在五⽉更是美丽,
虽然它就零落在那⼀⼣;
它原是光的植物光的花。

——英国⽆名⽒咏
 在我写出上⾯的时候,⼀段悲惨的故事忽然涌到我的眼睛前来,这故事曾经爱尔兰诗 在我写出上⾯的时候,⼀段悲惨的故事忽然涌到我的眼睛前来
⼈莫尔(Moore)的吟咏,后来遇见美国的伊尔⽂Lrving在他⼀篇缠绵哀婉的散⽂内追叙着;伊尔⽂的题⽬是《碎了的⼼The Broken Heart》,莫尔的诗的第⼀⾏是:
She is far from the land when her young hero sleeps
如果勉强译出来,便是:
“她远远地离开了她年轻的英雄的睡乡。


故事是这样的:⼀位年轻的爱尔兰爱国志⼠,被诬陷为卖国贼,由官⽅执⾏死刑了;他的冤抑和他临刑前的⾼贵引起了民间深切的同情,“甚⾄于”如伊尔⽂所叙,“他的敌⼈也哀恸于那种严酷的政策”。

但是他有⼀位忠于他的爱⼈,⼀位因为爱情⽽见驱于⽗门的热情少⼥!这样勇毅的⼥⼦已经预⽰出她⼀⽣的不幸。

她避开了许多求婚者的恳切的⽬光。

“因为她的⼼在他的坟中”
最后因为环境的压迫虽然许⾝于⼀位军官,终于郁郁⽆欢,殁(mò)于南⽅的意⼤利,所以她的本国诗⼈才追咏道:
“她远远地离开了她年轻的英雄的睡乡。


在我们读到她,最后逝世的时⾠,不禁要叹息⼀声略略喜慰的叹息。

这声叹息如今让我擒来更为沉痛地刻画在这⾥。

更为沉痛地:因为评梅先⽣与我同 这声叹息如今让我擒来更为沉痛地刻画在这⾥。

更为沉痛地:因为评梅先⽣与我同
时代,⽽我也更认识她。

我们的感情不仅是乡谊对于乡谊,先⽣对于学⽣,朋友对于朋友,
⽽是姐姐对于弟弟。

所以如今来写⼀篇⽂章哀悼,只有使我感到情思的紊乱,觉得什么话都不应该印在⼀张发乌的纸上,污了逝者⽣时神圣的印象。

我逢见他深谈的时候极少,除去在正式茶会赐予的机会中晤⾯以外,彼此从未相访过,这⾃然要归罪于⾃⼰的疏僻。

若我下⾯所叙的情形有⼀点错误,但是她的善恕的精神⼀定会原宥我今⽇的唐突。

当我在中学读书的时候,因为住在东西南城,每每于星期⽇或夏⽇的黄昏,独⾃或者偕伴,往陶然亭⼀带散步。

有时兴致淋漓,便不知不觉出了右安门,从永定门绕回来,这也许由于幼时⽣活的苦闷吧。

其后有⼀次我从奔陶然亭的那条⼤路转⼊⼀条⼩道,在苇塘尽头的陆地我发现了⼀座纪念碑式的尖形新冢,⽩⽯砌成,矗⽴于荒乱的绿草地,在四周从未经⼈上,我发现了⼀座纪念碑式的尖形新冢
招魂过的乱坟堆中,忽然映⼊⽬界令⼈⽣出⼀种新颖的悲感。

我⾛过去读那碑上的绿字;⽴在它的正⾯,我半晌未能抬起腰来,我伸⼿细摸着那些字的笔迹,我疑惑我⾛出了实际的世界。

后⾯的同伴问我作什么?我移开⾝⼦,请他看⼀看这伤⼼的墓铭。

“呵,原来就葬在这⾥!”他慨叹道。

“这是不是我所认识的评梅?”我指着墓铭末尾的签名向他疑问道。

“就是她!就是她!”
慢慢我的同伴把他所知道的都告诉我,在洒满了⼣阳的归途上,我从没有⽃胆问过评梅先这是⼀段轻易不容别⼈触犯的悲惨的历史。

如今我可以把它简略地重述⼀下吗?如⽣⾃⼰,这是⼀段轻易不容别⼈触犯的悲惨的历史。

今她⾃⼰也去了世虽然还未能如她的愿,安葬于这座⼩⼩的⽩冢(zhng)的旁边。

噢!让野风来歌着,让秋⾍来吟着,让苇叶来舞着,在他们所嗜爱的⽉光下,奏起阴世的乐曲!读者!知道这个故事以后,如果你相信⾃⼰的才⼒,把这⼀双情⼈的⾎泪织在你的永⽣的诗章中间。

我求你。

评梅先⽣遭过了⼀个不是现代⼥⼦所应遭过的命运;她⾃⼰是⼀位诗⼈,她的短短评梅先⽣遭过了⼀个不是现代⼥⼦所应遭过的命运;她⾃⼰是⼀位诗⼈,她的短短的⼀⽣,如诗⼈所咏,也只是⾸诗:⼀⾸充满了瓢鸿的绝望的哀啼的佳章。

我们看见她
的笑颜,煦悦与仁慈,测不透那浮⾯下所深隐的幽恨;我们遥见孤鸿的飘渺,⾼超与卓绝,却不见她声⾳以外的声⾳。

于是在⼀切的不识者中间她终于⽆声⽽去。

我只听说他是⼀位有 我们同乡内有⼀位天⾟君,据说孙中⼭先⽣曾派他往俄国调查过。

我只听说他是⼀位有志有为的⼈物,但是我晓得如果评梅先⽣会恋上他,那么他⼀定是⼀位值得⼀般好⼥⼦敬爱的君⼦。

他已经结过婚了,但是他的智慧领导着他的热情,⾛上现代青年所⾛的光明的险径;他决意不顾⼀切,向评梅先⽣表⽰了他的态度。

我们所最引为诧异的是她当⽇的态度——她拒绝了,也许因为她对于她的同类的同情吧;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可以揣测的理由。

也许解放了的新⼥⼦笑她缺乏勇⽓。

缺乏勇⽓!⼀位有毅⼒拒绝她所深爱的男⼦的⼥⼦?这不是她的思路的缜(zhn)密(这⼀点使她超越了现代轻浮的妇⼥之上)害了她!这是时间!时间把她所恃为武器的智慧在不意之中葬埋了。

正如Sir Water Raleish临刑前⾃咏道:
Even Such is time
天⾟君不久便病终了,所谓:
壮志未酬⾝先死,
常使英雄泪满襟。

这消息她在友⼈家中听到的,⼀声霹雳,她晕绝过去,后来她好容易换过⽓来了, 这消息她在友⼈家中听到的,⼀声霹雳,她晕绝过去,后来她好容易换过⽓来了,和⼤风浪后的海⾯⼀样,她貌似沉静,⽀撑着她的恶运;然⽽由这时起,她的⼼完全碎了。

这以后的⽣活,她的诗⽂唯⼀⽽最确实的证明;并且明了了她思想上的所以悲观与厌世,我们也就更易透解她的哀婉凄怆的诗⽂。

伊尔⽂在他的⽂章内论道:“但是⼀个妇⼥的全⽣命便是⼀本情感的历史。

⼼是她的世界,在这⾥她的野⼼想主宰⼀切!在这⾥她的贪性想得到那些隐秘的宝藏,她送出她的同情去冒险,她安置她的全灵魂在情感的交易上,如果船沉了她的情况便毫⽆希望——因为这是⼀个⼼的破产。

”他继续论道:“她是她⾃⼰的思想与感情的伴侣;如果它们变成忧伤的宰辅,她还能到什么地⽅寻她的安慰呢?她的命运是受男⼦的求婚,为其所胜有;如果不幸于她的爱情,她的⼼就如同被攻下了的寨堡,让敌⼈打了下来,弃在⼀边荒芜起来。


在今年四⽉的暮春天⽓,评梅先⽣领着她⼗⼏位⼥学⽣到我们学校来;在⼀个下弦⽉ 在今年四⽉的暮春天⽓,评梅先⽣领着她⼗⼏位⼥学⽣到我们学校来
的微光的朦胧⾥,我们⼀共四五个⼈坐在荷花池前的⽯阶上,她背倚着⽯栏杆,静静地听着她的学⽣们的漫烂的歌唱,天真的谈屑;我坐在最⾼的⼀层⽯级上,在微浮的黯黯的⽔⾯上,探出⼀团⼀团的新荷,亭旁静伫,仿佛盘算好了从她亲⼝内要细聆她凄凉的⾝世。

四外的松柏,和⼀切⼭⽯的杂草,都沉落于夜的怀抱。

这个夜不太⿊暗,不太明晔,正是⼀个诗⼈的夜。

她静静地坐在那⾥,为⼀种神秘的⼒量所感动,回头向我道:“在这⾥求学是幸福!”
我说得分什么学⽣。

有⼀个学⽣问她的岁数。

她告诉了她,喟叹了⼀声。

“我觉得我活到这个年纪真不容易!”她继续道:“光阴也真过的快。

我希望我也能有这⼀个优美的环境,在这⾥休息⼀下我的疲倦;昨天晚上我在对⾯⼭下的⽯墩上坐了⼀夜,直到天⾊微微红了起来。

我快乐8不能不在社会⾥⿁混,哦,那社会!什么样有志⽓的好⼈也让它⼀⼝吞下去。

我挣扎着,我从来不有苟且,我从来只和我⾃⼰是朋友。

我站在泥⽔⾥头,和这莲花⼀样,可是和它们⼀样,出污泥⽽不染。

我的⾝⼦是清⽩的;我将来死去还是⼀个⽗母赐我的璧洁的⾝体。

我从来不求⼈,不谄媚⼈我在什么事情上也没有成就,就是⽂章我也不敢写了。


“在这社会⾥⾯,⼥⼦向来是——“我插嘴道。

“我真羡慕你们男孩⼦!只要⾃⼰有志⽓,有毅⼒,终久可以在社会上打出⼀条路来;你们什么都撇弃得下。

⾄于你......”接着她讲些⿎舞我上进的话,等我谢过了,她继续道:“现在我也不悲观了;⼈活着,反正是要活着,有同情也好,没有同情也好,反正要活着。

所以如今当我难受极了的时候,眼泪固然要流,然⽽我⼀看见这许多的学⽣欢欢喜喜地唱着,跳着,我便安慰了许多。

她们是我唯⼀的安慰。

可是慢慢她们也要离开我⾛去的……”
其后在城⾥⼀个茶会上,她指着她的学⽣向我们在座者道:“我从前常常是不快活的,后来我发现了她们,我这些亲爱的⼩妹妹,我才晓得我太⾃私了。

我最近读着⼀本⼩说,叫做《爱的教育》,读完之后我哭了。

我⽴誓⼀声要从事于教育;我爱她们。

我明⽩了我从前的错误。


她的⼈⽣观的渐渐改进,对于她,是⼀件重⼤⽽且必须的关节。

但是这来得过于迟 她的⼈⽣观的渐渐改进,对于她,是⼀件重⼤⽽且必须的关节。

但是这来得过于迟缓了,已经救不了她的已频尽头的命运。

最令我感到⼀种显然的差别的,是看见她⽴在繁华⽽喧嚣的⼈海⾥,她漫⽴在⼀群幸福的妇⼥中间⾯⾊微⽩,黯然伤神,孤零零的,仿佛⼀个失了魂的美丽的空囊壳;有时甚⾄于表⽰⼀种畏涩的神情,仿佛⾃惭形陋的念头在激动她的整个内⼼灵。

那过去的悲哀浸遍了她的⽆所施⽤的热⼼,想把它骗⼊⼀时的欢乐,只是⾃欺欺⼈。

她⽣活在她的已逝的梦境,她忏悔她昔⽇对于那唯⼀爱她的男⼦所犯的罪过;她跳到社会⾥,努⼒要消耗⼀切于刹那的遗忘;然⽽她的思想仍是她的,她的情感仍旧潜在着,她终于不能毁灭她已往的评梅。

她只得向上天狂呼道:“天啊,让我隐没于⼭林吧!让我独居于海滨吧!我不能再游于这扰攘(rng)的⼈寰
(huán)了。

”(《偶然草》)那末⼀句表⽰出她的极端的绝望。

所有她的诗⽂⼏乎多半是她奋⽃之后失了望的哀辞,在那⾥她的始元的精神超过了我们今⽇所谓的颓废⽂学,⽆病⽽吟的⼥⼦。

她的情感⼏乎⾼尚到神圣的程度,即使她⾃⼰不吟不写,以她⼀⽣的⽆名的不幸⽽论,已经够我们的诗⼈兴感讽咏了。

”。

相关文档
最新文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