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念安藤彦太郎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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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念安藤彦太郎先生

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闻黎明

安藤彦太郎先生因膀胱癌,不幸于10月27日在东京逝世。当时,我正在台湾政治大学访问,没有得到安藤逝世的消息。前几天,步平先生说他要去东京,我才知道他和张海鹏先生将专程赴东京吊唁。

安藤先生已经92岁高龄了,多年来,他虽然精神不减当年,但毕竟一直被被疾病困扰。他的逝世,可以说是油尽灯枯,并不让人十分意外。但是,我得知他逝世消息的那天,什么事也做不下去。先生的音容笑貌,我眼前时隐时现,好像面对面地和我交谈。

安藤先生是我们研究所的老朋友,但我认识他却很晚。那还是1996年的6月间,海鹏先生从日本访问归来,告诉我在东京见到安藤先生时,他特意说你们研究所闻黎明写的关于西南联大教授会的论文,他已复印了下来,并希望能和我取得联系。从海鹏先生那里,我知道安藤先生正在研究西南联大,而且写了一些章节,陆续发表在日本《日中学院院刊》上。我没有拜读过安藤先生的著作,但知道他是日本著名的中国现代史专家,他对我的关注,让我即兴奋又不安。于是,我找了一本《日本的中国学者》,里面介绍他生于1917年,原为早稻田大学教授兼社会科学研究所中国部主任,1946年参加中国研究所创建,1952年发起创办中国语学研究会,参加《毛泽东选集》一至三卷日译。书中还介绍到,安藤先生原为日本共产党党员,1966年与宫本集团决裂,1976年5月至1978年10月来华任专家,参加《毛泽东选集》五卷及中共十一大及五届人大有关文件翻译。

说来也巧,那年研究所安排我去日本庆应大学访问,由于我是第一次去日本,刘大年先生特别为我写了三封介绍信,一封给庆应大学法学部学部长山田辰雄教授,一封给东京大学东洋文研究所所长滨下武志教授,一封给京都大学人文科学研究所狭间直树教授。大年先生还说,安藤要来北京,届时带我一起去会面。

8月26日,我接到海鹏先生电话,说安藤已到北京了,明晚请我们吃饭,要我到所里乘车同去。27日下午,我和大年先生、海鹏先生,还有当时的科研处长徐辉琪先生,一起乘车到友谊宾馆。安藤先生接受中共中央邀请参加《毛泽东选集》的翻译与校订后,就住在友谊宾馆。后来,他回国了,但友谊宾馆一直为他保留着一套房间,他们夫妇每年都要来一次到北京,每到北京就住在那里。参加那次会面的,还有时任院科研局局长助理、亚非处处长孙新。

在友谊宾馆的一间餐厅里,大家热烈地交谈着。我初次见到安藤先生,而且是在座中的小字辈,不免有些拘谨,但安藤的和蔼面容,那么平易近人,很快就把我解放了。海鹏向安藤、岸阳子夫妇介绍我时,他们都露出高兴的神色,说我长得像祖父。孙新则向他们介绍我去日本的经费来源等。

当时,我正在参加大年先生主编的《中国复兴枢纽》一书的写作,我送给他一本我写的《闻一多传》,于是大年先生要我把这本书也送给他们,岸阳子笑着

说不用了,她不仅买了这本书,还买了我的另一本《闻一多年谱长编》,只是还没来得及寄给安藤(岸阳子那时正在北京大学东语系教书,已在北京八个月了)。她还说,安藤的《西南联大史》,已经开始发表,现在刊登至南开大学被炸一节。

岸阳子的消息很灵通,竟然知道早稻田大学铃木义昭教授正在翻译《闻一多传》,还说铃木为人很好,只是担心他力不胜任。说到日本做闻一多研究的学者,岸阳子如数家珍,说有一个人在北海道,他的学位论文写的就是闻一多,我到日本后,她会给那人打招呼,要我去北海道见他。这位先生和岸阳子是京都大学的同窗,也是竹内实先生的及门弟子,竹内先生对奥平先生的论文评价很高。我问这人是谁,岸阳子说是奥平卓。我一听就笑了,因为我和奥平卓很熟悉,直到现在,每年新年都收到他的贺卡。我的女儿考入北京语言大学那年,奥平先生还托人送了她一个最新型号的索尼数码相机。

共同的话题,很容易缩短彼此的距离。岸阳子说,她的博士学位论文本来想写闻一多的庄子研究,但竹内先生说难度太大,这才改庄子研究,后来还把《庄子》译成日文出版。

那次晚餐,点的是中国菜。岸阳子说,本想请我们吃日本料理,但友谊宾馆的和式料理都是从日本运来的,而日本正在闹什么病毒,故改吃中国菜。于是说到日本生鱼片,我说没吃过,安藤便叮嘱岸阳子,说我到日本后,要她带我一起吃次生鱼片。临别时,安藤夫妇说我到东京后,一定和他们联系。

安藤先生那次到北京来,带着一项重要任务。一年前,村山富士出任日本首相,为了对侵华表示歉意,由国会通过了一项36亿日元的中日历史研究议案。这项工作分三个部分,一是资助日本高中历史教师到中国进修考察,二是建立专门收集十五年中日战争史资料的图书馆,三是资助中国和日本学者进行十五年中日战争史研究。这项工作,日本已经启动了,但中国有关方面还在考虑。安藤先生来北京,就是为了说明日本政府对中国学者的资助不会受政治因素的影响。当时,中国有关部门已大体同意接受这笔款项,并决定以中国社会科学院为窗口,由近代史研究所具体主持。不过,社科院要求把这笔款项一揽子交给他们,为此,安藤特来北京,说明日本国会通过的议案规定十年完成,按照日本的财政制度,需要每年进行核算。后来,海鹏先生说,日本为了落实国会议案,计划成立两个机构,一是日中历史研究会,安藤为会长;一是负责审查课题的评议会,安藤任副理事长。实际上,安藤先生是这项工作的重要主持者,因为负责课题审查的评议会通过的决议,最终还要交给日中历史研究会具体执行。

这次见面后,我数次到日本访问,每次都得到安藤先生的关照。1996年11月中旬,我离开庆应大学前,接到安藤先生的电话,说要请我吃饭。19日下午,我如约来到早稻田大学大隈会馆。安藤先生退休前是早稻田大学教授,退休后授予名誉教授,岸阳子也是早稻田大学教授,因此他们特意选择了早稻田大学校园里的大隈会馆。岸阳子一见我面,就问王丹梅怎么没来。王丹梅是我的表妹,我

姑姑的女儿,当时正在东京大学读研究生,安藤夫妇邀请我们两人一起来,但她正好赶上一件急事来不了了。安藤先生也临时有事,要晚一点来,嘱咐岸阳子陪我一个小时。那天,我送给他们几本书,一本《闻一多传》,一本《闻一多年谱长编》,尽管岸阳子说她已经买了,但我还是要送给他们的。另外一本,是中国摄影出版社新出版的《诗人·学者·斗士:闻一多》画册。我还送了特意带来的文房四宝、毛泽东像章,以及西南联大研究目录。岸阳子也送了我她翻译的《庄子》一书,并送给大年先生一盒笔,请我带回去(后来大年先生高兴的接受了这盒笔,说要给他们去信致谢)。

我们在大隈会馆喝红茶,边喝边谈。我那时正在做“抗日战争时期第三种力量”的研究,于是向岸阳子介绍了这项课题的进展情况。岸阳子认为这项研究很有意义,并建议我申请中日历史研究基金。其实,这项课题已经得到国家社科基金的资助,不过由于岸阳子的鼓励,我后来向中日历史研究中心提出了另一项申请,这就是《抗日战争与中国知识分子――西南联合大学的抗战轨迹》一书的起因。

下午近6点钟时,岸阳子把我带到大隈会馆的另一个房间,安藤先生已在那里等候我们了。那次他们请我吃的是日式烧烤,开始是一位青年人操作,后来厨师长亲自操刀。厨师长当着我们的面,把一块牛肉放在不锈钢板上,不时翻来复去的烧烤,再一块一块地切开,送到我们面前。我们一边吃,厨师长一边做。烤的东西很多,除了牛肉,还有鱼、蔬菜等。这种方式我还不曾见过,整个过程如表演一般。餐厅里只有我们三个人,那气氛仿佛是为我们特设的专场。

饭后,安藤夫妇请我喝咖啡,岸阳子再次说我的研究应该向中日历史研究中心提出申请。安藤则在一张纸上画了图,向我解释说日本的体制与中国不同,说日本的都、市、町等都是自治体,它们与政府的关系只是上交70%的税收,而地方政府成员都是本地区自行选举的,可以不听中央政府的话,最近发现的冲绳事件就是一例,由于冲绳知事向中央政府让步了,选民下次可以不选他。安藤先生进一步说,日本的地方政府并不是与中央政府同进同退,内阁倒台,地方政府并不随着倒台。现在国会已经通过了议案,政府不能再过问这笔钱怎么用,因此中国政府也不要担心拿了日本的钱就会倾向日本。岸阳子也插话说,考虑到两国学者对某些问题的看法不尽一致,所以规定两国学者各自研究,不进行合作,但可以交流、访问,到时各自出各自的成果。岸阳子又说,国会这笔钱实际上由安藤掌握,虽然他们请了几位知名学者,但主持其事者仍是安藤,中国方面由刘大年先生负责,张海鹏是主要成员。岸阳子还说,我的申请如遇到困难,可以写信给她,由安藤出面向中国方面说明,这样会有些促进作用。

安藤夫妇对我的关照还有许多,真是一言难尽。1998年,我第二次赴日本,仍然在庆应大学法学部访问。那次访问,因为计划父母和妻子、女儿也去一段时间,因此庆应大学把我安排在麻布十番的一座小楼里。房间很大,占了整整一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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