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黄色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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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着街道,自北向南,穿越烟尘笼罩下的小城到江南公园去散步,这是我的生活中每天必做的功课。一路上,我看见漫天的尘雾是紫蓝色的。
小城正处在灾后重建的“冲刺”时刻,铺路工程进行得如火如荼,漫天烟尘就是从正在重建的滨河路工地上飘起来的。至于烟尘的颜色是不是紫蓝的,其实我也无法判定,也许我只是看到了紫蓝色的天空,干脆,我可以确认,雷暴将临大雨将至的天空就是紫蓝色的。我以前见过多少回这样的天色,记不清了,只是觉得当下,这个时候,雷雨将作,天空正在显出蓝紫的颜色,凭经验,这是雷阵雨到来之前常有的天色,我便愿意相信,这个世界真有走进童话时代的可能。看这天空,仿佛一块烧得将红不红的灰蓝的陶瓦,倒扣在小城的上空,使得刚刚来临的初夏也这样令人炎热难当。
闪电偷窥了一眼,然后,隐隐的雷声试探着从遥远的天边传来,沉闷,无力。雾更厚,天更低。我感到全身的毛孔正渐次张开,热汗迸涌而出。希望有风吹来,却偏偏无风。我边走边思忖,我必须在暴雨来临之前赶到廊桥上,避免淋雨,也避免遭遇雷击,虽然我并没有做亏心事我并不害怕遭到雷击。
我专心致志地走着,渐近的雷声和渐起的凉风俨然一位严厉的教官指挥着我也监视着我不能分心而只能安心走路。正走着,我却分明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我循声而望,是小易。这次她没有抱孩子,显得特别轻捷利落,仿佛一只刚孵化出来的小喜鹊。小易穿着杏黄色的短袖体恤,那是我非常熟悉的一件衣服,在我的心里,这件衣服比我自己穿过的任何一件熟悉的衣服还要熟悉——如今她还在穿着,让我着实感到意外。
我们寒暄了几句,寒暄的什么,也记不得了,我只记得在寒暄中,小易远去了,小易的身形消失了,却给我的心里留下一大片鲜亮的杏黄色。
我尽量不再想小易,专心走我的路。不用说,我和小易久违之后的又一次邂逅已经耽误了我的行程,大雨来临之前,我怕赶不到廊桥了,我必须加快脚步。
越来越低越来越厚重的彤云居然开始出现亮丽的杏黄色。蓝紫与杏黄,从色相上说,一冷一暖,风马牛不相及。我真不明白天空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的颜色或者要这样搭配颜色,但是也许天空的颜色本没有变,只是我的脑子在多事了,我就餐的时候喝了点酒,也不至于让我的脑子混乱到视觉变异、视力恍惚的程度。看着这样怪异的天,我居然想起了梵高,在他的生命历程与艺术生涯的晚期,梵高突然迷恋上了黑色,严重失衡并有强烈视觉冲击力的黑色块,黑线条,黑色的螺旋线,黑漩涡,甚至在黄昏的大地上低飞盘旋的漆黑的乌鸦,构成了足以让人惊心动魄的视觉效果。这个时期,梵高的画作让人心生恐怖,让人恶心,让人头晕,让人反感,让人厌恶,让人在大白天就会想起令人最恐怖的恶梦来。本来是表达明暗效果的黑色,梵高专门拿来创造艺术意境甚至艺术形象,并且充当了画面的主体色块,黑是主体,黑是宗旨,黑是画家的灵魂,黑是画家的理想。我不知道梵高为什么要这样做,作为非绘画专业的我,只能从中看到凶残的黑色,邪恶的黑色,猥亵的黑色,虚伪的黑色,霸道的黑色,冰冷的黑色。梵高到底要告诉世人什么样的美学思想,我们不得而知,反正他迷恋上了黑色,我们也从他的画作中看到了黑色,但因此他也从此远离了那个时代关于美和美学的共同意志,开始走向无边无际的孤独,也开始堕入无边无际的自我的痛苦,一直到死。梵高死了,人们还在猜度。与其说从梵高在画布上涂上第一笔厚重的黑色起,这位伟大的艺术
家的视觉就发生变异了,毋宁说在此之前,他的精神已经发生巨大的变异了,当然,他的视力也开始衰退了、恍惚了,他的整个精神王国已经开始远离养育了他的生命甚至培养了他的艺术才华的这个世界,虽然他还在疯狂地作画,但他的精神和人格已经严重歪曲了,他的理想世界开始倾颓了,他的美术的核心价值体系开始崩塌了,梵高对生命最后的解读结果居然是黑色的,那是天堂的颜色呢?还是地域的颜色呢?无人知道,一切猜想都将是假定的,都是无法验证的,更无法让梵高复活,他留给世人的是难以破解的厚重浓郁的黑色。
幸好,我看到的天空是蓝紫色的——不,现在它是杏黄色的,我要不要向别人求得证实呢?我不敢问别人,拿着这样离奇古怪的问题去问别人是相当危险的,有可能被当成第二个梵高或者复活了的梵高,至少也要被当做疯子。
谢天谢地,当我赶到廊桥上时,雨尚未至,只是风声更紧,雷声更响,闪电更亮,雷如在耳,闪如在目。可是,天空怎么会是杏黄色的呢?
风从东来,把稀疏的雨点狠狠地摔打在廊桥上,发出“叭、叭”的响声,击打在身上,如飞沙走石一般冰冷刺痛。桥上寥落的行人便移向桥的西侧。风更强更猛,雨点如弹丸般斜穿廊桥,人们只好又躲到廊柱的背后,风如震怒,雨如流矢,狂飙忽至,密集的雨点如万箭齐发,一片哗然,沙尘与落叶呼啸而起,所有的树木立即弯腰打躬,叶底上翻,树木在瞬间如吹翻了的鸟羽般变了颜色。廊柱在颤动了,直径达六十厘米的廊柱居然被狂风撼动了,幸好,这廊桥是仿古的,是用现代的钢筋水泥整体浇注的,设若是采用传统工艺和原生材料修造的木构架廊桥,这一刻定然要瓦飞椽落,柱折梁断了。风推廊柱,廊柱推我,我却无所作为,一任这场足以摧毁世界的狂飙咆哮着摇撼着,听狂风吹过电线和树梢时发出的悲鸣,听尘沙与树叶在狂风中发出令人窒息的呼啸。桥下的河水,似乎在劲风的逆推之下凝滞了。
风,终于停了下来,雨还在下着。
漫天蓝紫的霭被狂风吹净了,天空如绸缎般光滑细腻,怎么还是杏黄色的呢?谚曰:“天黄有雨,人黄有病”,应该是真的。可是,这天的黄色在我的心里却有另一番韵致,我又想起了绘画。这样的杏黄色,应该表示消极,失望,颓废,疲弱,慵懒,无力,低靡,似乎与勃勃生机很难拉上关系,类似的黄色,是中国历代帝王们喜欢的颜色,但在西方绘画中,这样的色调一般是慎用的,尤其是通篇的黄色是会勾起人的睡意的,这是否就是东方雄狮沉睡千年的心理诱因呢?又据说,黄色是诱发人的食欲的,所以,中国人的“民以食为天”的古训也便找到了心理学的依据。然而,这样漫天的黄色却让我担忧,天空真的是杏黄色的吗?我也像晚年的梵高那样发生视觉变异、视力衰退了吗?我想证实一下。
“啊……你看这天——”
我向身边一位长者发出了交谈的申请。
“哈哈,这天,说变就变!”
他没有说天空的颜色。
我很失望,这第一次寻求验证的失败已经使我丧失了继续求证的勇气。我决定离开廊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