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人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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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高兴能有机会跟大家说说心里话。我今年88岁了,1938年3月参加八路军,是一个老战士,前半辈子一直扛枪打仗,打日本鬼子、打国民党反动派、打土匪、打边境入侵者,可以算是一个革命战争的亲历者、见证者,也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幸存者。我已经过了将近50年的和平生活,但是我始终忘不了我参加过的那些战斗,忘不了那些牺牲的战友。有时候睡不着觉,战斗的场面像电影一样在脑海里闪现。曾经有位记者问我,为什么采访我的时候我总是在不停地讲战斗?答案很简单:我们这些人的前半辈子,就是在一场接一场地打仗,每一个幸存者都是从枪林弹雨中闯过来的,从敌人的屠刀下滚过来的。
我参加过的战斗,大大小小加起来,有一百多场。我自己也从一名地主家的小长工,成长为一名人民解放军的高级指挥员。在这个过程中,一个信念越来越坚定:为了新中国,为了人民翻身作主人,我们可以吃天大的苦,受天大的累,可以流汗流血,可以掉脑袋,可以付出一切代价,就是不能让老百姓再过那样的苦日子,不能让国家再受侵略和欺辱。我们就是靠着这个坚定的信念,赶走了日本鬼子,打败了蒋介石,建立了新中国。
首先,我想用亲身经历,讲讲那些壮烈牺牲的革命者的故事。在我心里,他们永远是最可爱、最可敬的人。说他们的可敬可爱,是他们甘愿牺牲自己的生命,为人民谋幸福,为民族争独立,为国家求富强。
抗日战争中我第一次和鬼子拼刺刀,还不满15岁。我刺死了一个日本鬼子,但是自己也负伤了。后来还有一次,我被日本人掷弹筒的弹片打中,又一次死里逃生。可是就在我的身边,却有那么多战友牺牲在战场上。据资料记载,在中国革命和建设中,英勇献生的烈士有2000多万。今天的人看来,2000万就是一个数字,烈士只是一个概念。但在我们这些过来人眼中,烈士都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就是和我们一起出生入死的同志。前一天你还在和他们开玩笑,一起擦枪,一起帮老百姓割麦子挑水,后一天,人就没了,绝大部分人连个名字都没有留下。全国2000多万烈士,有名有姓的,只有180万。
辽沈战役打锦州的时候,我任东北八纵队23师69团团长。我团接到命令,要利用夜色掩护,在一片开阔地上,挖一条800米长的交通壕,直达敌阵地前沿。有了这条交通壕,攻击部队就可以隐蔽接敌,减少人员伤亡。请大家想象一下,即便是在和平条件下,人工徒手挖掘800米长、一人多深、两人多宽的壕沟,一夜完成,也是很艰苦的工作。更不用说在敌人眼皮子底下。挖交通壕,我用上了团主力三营,任务艰巨啊,那一夜的土工作业,敌人火力三面扫射,800米长的交通壕,伤亡了100多人,平均每7、8米倒下一个战友,死伤者不断抬下来,后面的同志又补上去,整个交通壕里洒满了鲜血。后来兄弟部队就这样踏着战友的血迹发起了冲锋,攻克了敌人防御据点。
我们的干部战士,谁不希望好好地活到革命胜利,过几天太平日子。但是打仗就是要死人。其实我们这些人心里都很清楚:革命一定会成功,新中国一定会成立,但是我们自己很可能看不到那一天。在明白了这一点之后,依然不开小差、不临阵退缩、不叛变投敌的,就是坚定的革命战士。60多年过去了,我一想起那条800米长的交通壕,想起那100多个战友在掘进中倒下的样子,心情就无法平静。我想,这条交通壕,可以算作中国革命战争曲折前进的一个悲壮缩影吧。
就在这条800米的交通壕中,团里的宣传股长张示典牺牲了。张示典是辽宁兴城人,1946年参军时只有19岁,是个高中生,在那个时代的革命军队中算是难得的知识分子。小伙子多才多艺,会拉小提琴、吹黑管,尤其擅长模仿领导讲话,放到今天的哪个单位,也都是宝贝疙瘩。张示典长得很帅,1米8的个头。性格很好,特爱帮助人,一说话先微笑,部队里上上下下都喜欢他。他本来是师宣传队的,但一直要求到战斗部队去,攻打锦州战斗前才得到命令到团里任宣传股长。离开宣传队的时候,队友们围在一起,为他高兴,大家都在笔记本上留言,祝愿他取得更大的进步。他还高兴地说,等打完锦州,他请客给大家买糖吃!
挖那800米交通壕的时候,张示典配属三营行动。小伙子二话不说,主动要求带领尖刀排。战斗打响的时候,我在指挥所里,就听到前面枪声大作,敌人的照明弹把黑夜变成了白天,子弹、迫击炮弹像雨点一样地倾泻下来,前沿阵地笼罩在硝烟和尘土当中。交通壕一点点地向敌人阵地推进,牺牲和负伤的战士陆续抬下来。过了一会儿,有人告诉我,说宣传股长张示典也抬下来了。我跑过去看他,希望他只是受伤,但是到跟前一看,子弹打中了头部,人已经没了。他躺在担架上,就像一个泥人,一点都看不出是那个多才多艺的帅小伙子。这时候他刚刚离开宣传队不到一周,年龄还不到21岁。他再也不能打快板、拉小提琴、刷标语,也不能模仿领导说话了。他的恋人也是宣传队的,在行军途中听到噩耗,当时就放声痛哭,整个宣传队都为失去一个优秀的战友而悲痛惋惜。
一个不满21岁的年轻人,如果呆在宣传队,总是比在战斗部队更安全一些。但是他愿意到更危险的地方去战斗,而且是高高兴兴地去。这说明什么?也许他觉得自己堂堂八尺男儿,不愿意在同志们冲锋陷阵的时候只是吹拉弹唱,想真刀实枪地跟敌人干。无论怎样,有一点是明确的,那就是他根本不怕危险,不怕牺牲,他认为为解放全中国,牺牲是光荣的。而这种认识,在那个时代,是所有革命者的心里话。
在攻克锦州战斗中,我担任团长的69团共歼敌2600余人,我团伤亡了135 0多人,其中副排长以上的干部就伤亡133人,也就是说,由于干部冲锋在前,每1 0个伤亡人员中就有一名干部,这种比例在人类战争史上并不多见。战斗中我曾到6 8团团长张俊岚的指挥所一起商量对策。商量完毕,我回到指挥所。大概20分钟后,传来噩耗,张俊岚团长中弹牺牲了,这时候他新婚还不满半个月。我这个团的政治处
主任何镇浪、团副参谋长康凤林也负了重伤。抬烈士遗体的担架从我眼前通过时,我撩开盖在烈士脸上的白布,他们年轻、可爱的脸上还有余温,但是却永远不会再醒来了。这可都是朝夕相处的好兄弟呀,我内心一阵阵剧痛,蹲在地上,眼泪扑簌簌落下来。团政委兰亦农看出我的心思,过来递给我一支烟,拍着我的肩膀说:“老董啊,千万不能太难过,革命肯定要有牺牲,他们都是英雄,是咱们民族的英雄,党和人民不会忘记他们的。”
研究革命史和军史的人都知道,共产党领导的人民军队有一个非常鲜明的特点,就是在历次大战、恶战中,指挥员伤亡率非常高,尤其是中下级指挥员。为什么?因为指挥员大都是共产党员和共青团员,从北伐战争起,就形成了冲在最前头的传统。我们的指挥员冲锋陷阵时,喊的不是“弟兄们给我冲!”而是“同志们跟我来!”越是战况凶险,指挥员越是靠前指挥,也就离流血牺牲越近。在这里我想补充一点,我参加革命时进入的部队,前身就是红军长征中夺取大渡河上泸定桥的红四团,中央红军长征的开路先锋,也是后来诞生了“狼牙山五壮士”的部队,一支英雄的部队、一支王牌部队。那么什么是英雄部队、王牌部队?就是战必胜、攻必取,声名显赫、威震敌胆的部队。在装备和兵力都长期处于劣势的革命战争中,能够取得这样的战果和荣誉,除了战略战术正确、指挥有方,主要就是靠广大官兵“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牺牲精神。
毛主席有一句诗:为有牺牲多壮志,敢叫日月换新天。今天我们处在一个国力蒸蒸日上,社会繁荣安定的新时代。希望我们大家永远不要忘记,这种来之不易的“新天”,是千千万万有名有姓的先烈和千千万万无名英雄用牺牲换来的。我们一定要珍惜!
其次,我想讲讲到底是什么东西支撑着这些英雄,让他们不怕牺牲,用血肉之躯铸成中国革命的万里长城。这个东西就是信念。就是忠于党,忠于祖国,忠于人民。我的亲身经历告诉我,一支怀有崇高理想信念的军队,是战无不胜的。
记得刚入伍时,我的连长吴法武、指导员郑三生每次在队列前讲话时,都要先说一句“同志们”。大家只要一听到这三个字,马上立正,挺胸收腹,正视前方,十分威武。我看到后觉得很新鲜,不知道“同志们”这三个字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威力,就悄悄请教了我们连里最有学问的文书。他读过几年私塾,想了想对我说:“同志,就是志同道合的意思,比如,我们革命战士,吃的是一个锅里饭,睡的是一个大通铺,想的都是一个大问题——打鬼子、救中国,将来过上好日子!也就是说,大家的理想和追求是一样的。”文书的话,像是给我打开了一扇窗,豁然开朗。一下子,我就对“同志们”亲近起来,直到现在,一听到“同志们”这三个字,仍然很激动。同志,就是有共同信念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