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诗中的“空”

“水军东下本雄图，千里长江隘舳舻。诸葛心中空 有汉，曹瞒眼里已无吴。兵销炬影东风猛，梦断 箫声夜月孤。过此不堪回首处，荒矾鸥鸟满烟 芜。”（杜庠《赤壁》），“是非成败转头空， 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山国演义》开 篇语），昏君暴君，苦民难民，劳役中“万里不 知人半死，三山空见草长生。”（林景熙《读秦 记》），人半死了，三山的草长得高高的，视而 不见。历史沧桑。
一、有些“空”表达的是环境的空灵、空旷
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鸟鸣涧》 薄暮空潭曲，安禅制毒龙。——《过香积寺》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山居秋暝》 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鹿柴》 这些诗句中，“空”给我们的感觉是静 谧、清新、祥和、宁静，都恰如其分地表 达了诗人对自然山水的喜爱，以及对隐逸 生活的向往。 。“霜露熊升树，林空鹿饮溪”
•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邑鲛绡透。桃花落， 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陆游《钗头凤》），陆游与唐婉的爱情在他母 亲的阻扰之下，已到了相见时难别亦难的地步， “人空瘦”的“空”字是泪已干的具体写照。 • “不知魂已断，空有梦相随。除却天边月，没人 知。”（韦庄《女冠子》其一）。思乡怀人，月 挂天边，形影相吊，孤寂难熬，魂牵梦绕没人知 晓，徒有而已，空得让人形容枯槁，此乃枯坐静 待之空。也有坐得泪流满面的，“泪湿阑干花著 露，愁到眉峰碧聚。此恨平分取，更无言，语空 相觑。”（毛滂《惜分飞》）。默默无语两泪流， 泪湿阑干在古人的笔下本不足为怪，花著露就值 几分同情了，更何况愁而无语，相互对看，着一 “空”字，境界全出。
三、有些“空”表达的是诗人的深深的失落与怀念、无奈与悲凉， 甚至是绝望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李白《将进酒》 映阶碧草自春色，Fra Baidu bibliotek叶黄鹂空好音。——杜甫《蜀相》 花开堪折直须折, 莫待无花空折枝。——杜秋娘《金缕衣》 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晏 殊《浣溪沙》 多少蓬莱旧事，空回首、烟霭纷纷。——秦 观《满庭芳》 红烛自怜无好计，夜寒空替人垂泪。——晏几道《蝶恋花》 算空有并刀，难剪离愁千缕。——姜夔《长亭怨慢》 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岳飞《满江红》 胡未灭，鬓先秋，泪空流。 此生谁料，心在天山，身老沧 洲。——陆游《诉衷情》 空对着，山中高士晶莹雪；终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曹 雪芹《红楼梦》 这些诗句中的“空”，大多数可以理解为“白白的、徒然的”。
四、有些“空”表达的是一种别具韵味的情感 绝代有佳人，幽居在空谷。——杜甫《五古》 此句中的“空”，既是写实，更是为了烘托 “美人”的高洁——冰清玉洁的美人或许只能生 活在远离尘嚣的空谷吧！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 头空，青山依旧在，儿度夕阳红。——杨慎《临 江仙》 借一“空”字表达了诗人洞察历史的洒脱。诗 人告诫人们要看淡成败——相对永恒的青山、红 日与漫长的历史长河来说，个人一时的成败又算 得了什么呢。
“美人自刎乌江岸，战火曾烧赤壁山，将军空老玉 门关。伤心秦汉，生民涂炭，读书人一声长叹。” （张可久《卖花声· 怀古》）。前三句排比叙事： 虞姬刎乌江；孙刘赤壁功曹；班超年迈守边。重 点是写后一事，一个书生投笔从戎，功成而名不 就，令人长叹而泪下。“空老！”，更让报国无 门的书生们，在生灵涂炭之时，独怆然而泪下， 长叹声里，贯穿了古今多少忧患的话题！
（21）胡未灭，鬓先秋，泪空流。此身难料，心在天山，身老沧州。 （宋•陆游《诉衷情》） （22）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唐•温庭筠《更漏子》） （23）凤凰台上凤凰鸣，凤去台空江自流。（唐•李白《登金陵凤 凰台歌》） （24）江山故宅空文藻，云雨荒台岂梦思？（唐•杜甫《咏怀古迹》 之二） （25）画图省识春风面，环佩空归夜月魂。（唐•杜甫《咏怀古迹》 之三） （26）府吏再拜还，长叹空房中。（汉•乐府民歌《孔雀东南飞》） （27）山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唐•岑参《白雪歌送 武判官归京》） （28）少妇城南欲断肠，征人蓟北空回首。（唐•高适《燕歌行》） （29）夕阳芳草本无恨，才子佳人空自悲。（宋•晁补之《鹧鸪 天》） （30）彼此空有相怜意，未有相怜计。（宋•柳永《婆罗门令》）
• 五、佛家追求的一种境界：禅寂 题破山寺后禅院 （ 唐 ）常建 清晨入古寺，初日照高林。曲径通幽处，禅房花 木深。山光悦鸟性，潭影空人心。万籁此俱寂， 但余钟磬音。 潭影怎么能使人心空呢，原来是潭水清澈，可以 照见人影，可以使人心杂念消失净尽。空表达了 自己寄情山水的隐逸情怀和内心的禅寂。
六、空是一种深情 • 往事如诗，“孤灯欲明思欲绝，卷帏望月空长 叹。”（李白《长相思》）。多少回读诗，情到 深处，憔悴很多。有多少帝王将相凡夫俗子为情 所累，为情所伤。 • “玉阶空伫立，宿鸟归飞急。何处是归程?长亭 更短亭” （李白《菩萨蛮》）。一处相思，两 处闲愁，不知是思妇盼夫归，还是丈夫思家思妻， 一个“空伫立”就让人憔悴不少。 • 杨贵妃死后，唐明皇的苦思已尽在“空”中， “马嵬坡下泥土中，不见玉颜空死处。”（白居 易《长恨歌》），上文已经说过，这里不再多说。
（梅晓臣《鲁山山行》）
二、有些“空”表达的是一种人去楼空的空旷
燕子楼空，佳人何在？空锁楼中燕。——苏轼《永遇乐•燕子楼》 落叶满空山，何处寻行迹。——韦应物《寄全椒山中道士》
以上例句，实际上是环境的空旷、荒凉衰败让人想起 了过去的繁华，而诗人又巧妙地利用“空”传达了自己 物是人非的历史沧桑和人生凄凉之感，营造出一种凄凉 意境，流露出诗人内心对现在、对现在的朝廷衰微的极 度悲叹。王勃“阁中帝子今何在？槛外长江空自流”写 出了人生有限宇宙无穷人生渺小的感慨。 “凤凰台上 凤凰游，凤去台空江自流。”（李白《登金陵凤凰 台》），“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崔 颢《黄鹤楼》），凤凰黄鹤在楼台，辉煌而美丽，但它 们都不见了，过去的犹如大江奔流，白云悠悠。人的一 生，时光易逝，岁月不倒流，历史沧桑令人感慨。
（11）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唐•王维《山居秋暝》） （12）兴来每独往，胜事空自知。（唐•王维《终南别业》） （13）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唐•王维《鹿柴》） （14）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唐•王维《鸟鸣涧》） （15）薄暮空潭曲，安禅制毒龙。（唐•王维《过香积寺》） （16）芳树无人花自落，春山一路鸟空啼。（唐•李华《春行寄 兴》） （17）阁中帝子今何在，槛外长江空自流。（唐•王勃《滕王阁》） （18）映阶碧草自春色，隔叶黄鹂空好音。（唐•杜甫《蜀相》） （19）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 千载空悠悠。（唐•崔颢《黄鹤楼》） （20）碧野朱桥当日事，人不见，水空流。（宋•秦观《江城子》）
古诗词中的 “空”字
古诗词中，有许多着一“空”字而将种种思绪、 悠悠不尽之情俱蕴其中的诗句。下面辑录部分， 与大家共赏。
（1）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唐•李白《将进酒》） （2）残军留废垒，瘦马卧空壕。（清•孔尚任《桃花扇》） （3）渐黄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宋•姜夔《扬州慢》） （4）塞上长城空自许，镜中衰鬓已先斑。（宋•陆游《书愤》） （5）山围故国周遭在，潮打空城寂寞回。（唐•刘禹锡《石头城》） （6）去来江口守空船，绕船月明江水寒。（唐•白居易《琵琶行》） （7）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宋•岳飞《满江红》） （8）山光悦鸟性，潭影空人心。（唐•常建《题破山寺后禅院》） （9）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 旧在，几度夕阳红。（明•杨慎《临江仙》） （10）竹帛烟销帝业虚，关河空锁祖龙居。（唐•章碣《焚书坑》）
“拂了一身还满”、“离恨恰如春草”的李后主降宋之后， 从一国之君沦为阶下囚，从生活到思想都有了极大的变 化。他朝夕以泪洗面，一景一物，触目生悲，遂于今昔 盛衰的对比、伤春悲秋的吟咏之中倾诉故土之思、亡国 之恨。其情其思，凄切动人，千载之下引人魂动。虽然 他被奉为宋词的开山祖师，但他完全是在“往事已成空” （李煜《子夜歌》）的憔悴中度过的。因为“几曾识干 戈？”而空；因为“梦里不知身是客”而空；因为“故 国不堪回首月明中”而空。读李煜，在他的天荒地老的 巨变中，感觉到他精神和物质生活跌落的反差之大，是 常人难以遭遇的。李煜的词把空间聚于愁恨，把时间凝 于无奈。“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 风”（李煜《乌夜啼》），不过寻常话语，而能在伤春 惜花中抒发家国之痛，用朝夕风雨象征凄苦孤危的心情 和处境。“一片芳心千万绪，人间没个安排处”（李煜 《蝶恋花》），这样的空，概括了古往今来多少爱国的 仁人志士的亡国之恨。所以说，古人的空，留给我们的 并不是空，而是多愁善感和意境深远的诗的形象。
任何生命个体都不可能摆脱空的孤独，这是生命的痛苦， 又是社会赋予人的尊严，是孤独的独创，孤独的放逐， 孤独的迸发。“屈原词赋悬日月，楚王台榭空山丘。” （李白《江上吟》），李白是理解屈原的，如果没有空 山丘的同感，哪能把屈原的词赋歌颂到悬日月的地步呢！ “老眼平生空四海，赖有高楼白尺，看浩荡、千崖秋色。 白发书生神州泪，尽凄凉不向牛山滴。”（刘克庄《贺 新郎》），孤独者之所以能够孤独下去，并非因为他自 己甘于绝望，而是不忍心于凄凉，人的忧患等不来辉煌 的结果，白发书生怎能不流泪呢。杜甫的官没有多大， 甚至可以说不算官，但他还是想把自己所学施展施展， 无奈国家动乱，民不聊生，空有一腔热血。他自己如此， 追怀别人亦如此，他在《蜀相》中写诸葛武侯祠感叹 “映阶碧草自春色，隔叶黄鹂空好音。”碧草映阶，黄 鹂隔叶，本是一种赏心悦目的景象，但黄鹂叫得那么动 听，可有谁听呢？这一“空”字写得特妙，使人油然而 生惆怅的感物怀人之意。
空犹孤独，它埋葬着一大片一大片忠骨。空有时候就是孤 独和英雄无用武之地的代名词。这种孤独不能随意谈论， 否则它的魅力就越发孤独了。诗人在悲叹“空”，其实 是在感叹自己有，一生有才却壮志未酬，到头来还是空。 “我们在许多人物的著作中，分享过那深不可测的孤独。 但他们不是谈论自己的孤独，只是坚守自己的命运。而 我自命孤独，不过是寂寞罢了。” “塞上长城空自许，镜中衰鬓已先斑。”（陆游《书 愤》），“死去元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陆 游《示儿》），我不嫌麻烦地写出诗的出处，目的是为 了提炼他们的精神时，不致于落空。陆游的空是悲愤的， 又是满怀期盼的，你能说他的空，空了吗？不是，这是 孤独的提炼，孤独的升华，孤独的深刻。“和戎诏下十 五年，将军不战空临边。……笛里谁知壮士心，沙头空 照征人骨。”（陆游《关山月》），当他在等待中渴望 有朝一日能施展报负时，便被那抱负切掉一空；当他在 铁马冰河中纵马驰骋时，便被那驰骋洗劫一空；因为整 个朝政都使他孤独。
成为空城自然使有爱国精神的人有“黍离”之悲，尤其是 征战常使人家破人亡 ，情魂俱断，悲怆于胸。“渐黄 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姜夔《扬州慢》）—— 到了黄昏，凄清的号角声随寒风在空城飘荡。“空城” 渲染出凄凉冷落的气氛，与扬州名都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姜夔厌恶战争，李颀也不例外，“年年战骨埋荒外，空 见蒲桃入汉家。”（李颀《古从军行》）———连年征 战，许多战士身丧边地，换来的只不过是葡萄移植到中 国而已，“空见”写出了拿战士的生命换取虚荣的愤慨。 从人道的角度讲，这些诗人的“空”，除了有忧患意识 外，更多的具有人情味。平民百姓苦啊，君王贵妃也不 例外，“马嵬坡下泥土中，不见玉颜空死处。”（白居 易《长恨歌》），爱情本没有什么过错，那么多人认为 杨贵妃是祸害，但杨贵妃死了，也没有换来唐朝的兴盛。 玉颜空死啊，诗人用“空”字来表达世人对人性的戕害。
元和六年刘禹锡被罢官，与白居易相会于扬州， 路经南京时，漫游于这六朝古都。眼见大兴土木 的都城已残破，联想到敬宗皇帝沉溺声色，游乐 无度，国事日非，感慨万千，于是吊古伤今，写 下了“山围故国周遭在，潮打空城寂寞回。” （刘禹锡《石头城》），是啊，沧桑巨变，故国 已废，繁华已歇。潮来潮去，拍打空城，更显寂 寞。如此说来“空”字是对六朝灭亡和国运衰微 的感叹，但他的心里还是有所寄托的，希望当朝 统治者能有前车之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