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文化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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跨文化对话
日本著名学者伊藤虎丸先生的名著《鲁迅与日本人——亚洲的近代与“个”的思想》从探讨亚洲不同于西方的近代(现代)性,或者说是
从探讨亚洲不同于西方的近代(现代)的独特性的角度探讨了鲁迅的
独特价值,认为鲁迅的价值就在于他形成了一种“真正的个人主义”,即“个”的思想。这一思想主要是通过鲁迅在日本留学而与西方近代
相遇,特别是与尼采的个人主义相遇而形成的,并构成了后来鲁迅思
想和文学的原型的“原鲁迅”。鲁迅1906年从仙台来到东京从事《新生》文艺运动,所写的几篇评论奠定了后来鲁迅的思想和文学的基本
原型与框架。这的确是至论。不过伊藤虎丸的观点仍然是建立在(西方)冲击——(东方)回应的框架上,虽然他强调了竹内好先生提出
的鲁迅在接受西方文化时所坚持的“回心”/“抵抗”(坚守自我,
与日本的“转向”/成为一个“优等生”相对)的文化态度,但是对
于鲁迅“个”的思想中主体所承传的中国“固有文化血脉”仍然重视
不够;同时“西方”对于鲁迅来说也是一个持续择取又持续扬弃,充
满多重复杂内涵与向度的领域。也就是说,鲁迅与西方近代的相遇经
历了一个过程,这一过程并不是一个简单的接受西方(文化)与否定
固有(文化)传统的过程,而是一种复杂的中西跨文化的对话、交流、否定与融合的过程。正是在他对西方文化与传统文化的双重传承与双
重超越中,才形成了这一“原鲁迅”。
早在1898年鲁迅到南京求学阅读《天演论》时,他与西方近代的相
遇便已经开始了。自然与人类社会的“物竞”、“天择”,给他打开
了一个崭新的世界,而“天道变化,不主故常”、“世道必进,后胜
于今”的世界观则使他开始冲破“天不变,道亦不变”循环的或轮回
的历史观的束缚,从而逐步树立起一种进化论的世界观;并且回应着
轰轰烈烈的变法维新思潮,把个人的郁积汇入到民族的郁积中,以一
个“科学者”的形象投身于民族救亡与人民解放的时代大潮中。1902
年到达日本后,无论是他于1903年开始在《浙江潮》上发表《中国地
质略论》、《说钼》等科学论文和翻译改写法国儒勒·凡尔纳的《月
界旅行》和《地底旅行》等科幻小说,还是后来在宏文学院结业后,
选择医学作为他的职业,都是他的这一“科学者”志向的体现。不过
鲁迅并不是一个机械的唯科学(自然的进化与物质的进步)主义者,
他介绍这些科学知识的目的还在于使读者“获一斑之智识,破遗传之
迷信,改良思想,补助文明……导中国人群以进行”(P164)。也就是
说他不是简单地将自然科学作为一种知识来接受,而是同时作为一种
伦理与思想来接受,已经开始把科学知识与科学思想、自然现象与人
类社会区别开来,在简单的进化决定论中看到了自然和社会进步与演
化中的复杂性。这样一种独特的文化视角与文化关怀,或许正印证了
林毓生先生所说的中国传统文化重视“借思想文化以解决问题”(P43)
的倾向,也与当时梁启超所倡导的新民运动相关。
正是这种对自然与物质的超越,使鲁迅后来因著名的“幻灯片事件”
而弃医从文。1906年鲁迅离开仙台回到东京从事《新生》文艺运动。
从仙台到东京,不仅是鲁迅从事文学事业的开始,而且标志着从“科
学者”鲁迅向“文学者”鲁迅的历史的跨越,标志着鲁迅与西方相遇
在扬弃中的深化。在学习德文、俄文和哲学、历史等学科的同时,鲁
迅博览了大量的西方文学作品,特别是以英国拜伦为代表的摩罗诗人
的作品和以德国施蒂纳、尼采为代表的“新神思宗”哲学家的著作。
正是受这些思想的影响,使“鲁迅的进化论,并不是把人类的历史把
握为人作为生物适应环境的过程,而是把握为作为‘人格’的人的精
神的进化过程”(P32)。虽然《新生》的流产给鲁迅以“如置身毫无边
际的荒原,无可措手”(P439)的悲哀。但是鲁迅为这次文艺实践所做
的思考还是借《河南》杂志得到了一次喷发。他以“令飞”、“迅行”为笔名,发表了《人之历史》、《科学史教篇》、《文化偏至论》、《摩罗诗力说》和《破恶声论》等论文,展示了鲁迅早期思想的深化。诚如伊藤虎丸所说:“这些文章是鲁迅的文学原论,也是他青年思想
的集成,从中已经可以看出鲁迅后来的思想框架。”(P8)
如果说《人之历史》是前期科学思想的尾声,那么《科学史教篇》则
是从“科学与爱国”到文艺启蒙的过渡。它不仅介绍和阐述了科学技
术在改造自然和推动社会进步方面的巨大作用,同时也指出了“所谓
世界不直进,常曲折如螺旋,大波小波,起伏万状,进退久之而达水裔”(P28)的人类历史演变规律;而且提出了“当防社会入于偏”,如
果“使举世惟知识之崇,人生必大归于枯寂,如是既久,则美上之感
情漓,明敏之思想失,所谓科学,亦同趣于无有矣。故人群所当希冀
要求者,不惟奈端(牛顿)已也,亦希诗人如狭斯丕尔(莎士比亚);不惟波尔,亦希画师如洛菲罗(拉斐尔);既有康德,亦必有乐人如
培得诃芬(贝多芬);既有达尔文,亦必有文人如嘉来勒(卡莱尔)。凡此者,皆所以致人性于全,不使之偏倚,因以见今日之文明者
也”(P35)——已经开始注意到实用科学(工具)理性对人性的扭曲,
其结果不仅是造成人性的异化,科学也将被毁灭。因为在鲁迅看来,
科学本质上是一种“人性之光”,并且“科学发见,常受超科学之力”,“本于圣觉”(灵感),“以知真理为惟一之仪的”。(P29-30)人类历史上,精神与物质的价值均有各自的适当地位并应相互平衡。
因而面对“言非同西方之理弗道,事非合西方之术弗行”(P45)的所谓
维新思潮,他特别批判了那些仅仅从表面拾西人(文明)牙慧的现象——“震他国之强大,栗然自危,兴业振兵之说,日腾于口者,外状
固若成然觉矣,按其实则仅眩于当前之物,而未得其真谛”(P33)。的确,如果仅仅考虑科学技术造成的经济与军事实力,那就是并没有得
到西方科学思想的“真谛”。鲁迅进而对偏至的现代性的某些弊端进
行了反思与批判,其关注的中心话语已从“科学”转向了“人”。
正是在以上的背景中,展开了鲁迅以“立人”为中心的启蒙思想纲领。在《文化偏至论》中,他以开阔的视野审视了(西方)人类社会历史
和文化的发展脉络,虽然“西方物质文明之盛,直傲睨前此两千余年
之业绩”,并且使“世界之情状顿更,人民之事业益利”,但是如走
向极端,片面地追求物质功利,便会走向偏至。(P49)“诸凡事物,无
不质化,灵明日益亏蚀,旨趣流于平庸,人惟客观之物质是趋,而主
观之内面精神,乃舍置不之一省。重其外,放其内,取其质,遗其神,林林众生,物欲来蔽,社会憔悴,进步以停,于是一切诈伪罪恶,蔑
弗乘之而萌,使性灵之光,愈益就于黯淡。”(P54)同样,“平等自由
之念,社会民主之思”,以法国大革命为顶点的欧洲“革命”,虽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