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9年的成都和重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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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9年的成都和重庆
1989年我大学毕业,原先家里给找好的铁饭碗忽然泡汤了,这倒也正合我意,本来我的人生理想就是无家无业,饿不死就行,显然,在这个时代,饿死人太难了,尤其在都市里,其难度远远大于成为亿万富翁,我以为。正当我打算踏踏实实游手好闲蹭吃蹭喝优哉游哉的时候,跟我同年毕业永远闲不住的发小黄燎原却承包下一家杂志的影视部,他不忍看我天天搓麻喝酒虚度青春,拉我入伙,我借着酒后的晕眩也便答应了。黄燎原是影视部主任,我是导演兼摄像,此外还有一个姑娘,小徐,也是刚毕业的失业者。说是影视部,但我们的业务从广告、演出、自行车拉力赛到盘条(我至今也不知盘条为何物)、马口铁、南方柑橘,无所不包。显然,干我们这行的,需要全国各地不停地跑,黄燎原的军挎里(从小到大现在到老,他随身只背这一款包)揣着公章、空白合同、空白介绍信,等等,那年头,这些东西有时还真管用。1989年的秋天,我和黄燎原去了成都和重庆,现在,完全想不起来是干什么去了。当年,我们俩都是半长发,赶巧都是自来卷,个头一样,打扮也差不多,破衣拉撒的那个派头,他目光忧郁,我则迷离……这俩孩子谁啊?是如今的我和老黄吗?完全恍如隔世的感觉。当年的成都和重庆,是不是比我们两个人的变化还要剧烈呢?我不知道,阴差阳
错,27年来,这两个地方,我还真就再也没去过。
1989年秋天,我们先到的成都,托关系住进了军区招待所,好像叫“红星宾馆”。那年头,出门在外,找熟人托关系是常事,甚至成了习惯,不像今天,无论去哪,只要兜里有俩钱,吃住是不用发愁的,今天这一习惯大约只在教育医疗司法口根深蒂固地残存着。红星宾馆自然乏善可陈。全国各地的军队招待所都一个样,楼道宽大,住客稀少,刷着淡绿色油漆的墙围子,房间宽大且高,壁灯吊灯总有一两个是憋的(这个我毫无印象,只是想当然而已)。稍微有点印象的是,我们住进去后发现洗澡没热水,跟宾馆交涉,说都没有,且态度坚决冷漠,于是给“熟人”打电话求救,过了没多会儿(半个来小时?),热水来了。红星宾馆旁边是省电视台,我的一个叫刁力的四川籍大学同学刚分到台里俩月,有天中午,他请我在街边吃火锅,桌子摆在小店门口,七八个人(都是他的年轻同事)围坐,吃得怎样聊的什么都忘了,但肯定是没喝多,每人两三瓶啤酒的样子,那时我喝酒还没瘾。那天的天气是半阴半晴的样子,中午的街头行人稀少,整个气氛很符合那个年代:热情过后的冷清凋敝,无望又暗含着某种不着调的希望。
以上就是我对成都所有的印象。等等……翻了下相册,发现我们在成都坐过茶馆喝过茶,于是又想起来,我们去过杜甫草堂,印象就一大公园;吃过成都小吃,不知是不是味觉
单有一脉记忆(很可能),我的脑子又徒然明晰了一下:我记得我们吃了豆花,担担面,黄燎原还吃了麻团,这我没吃,我北方人不爱吃粘的,其他忘了,但又想起来的是,成都小吃的低廉价格让我和黄燎原这种当年进饭馆永远以不付钱
为正常的家伙都惊叹了一下:太他妈便宜了!而且这么好吃!我没记错的话,豆花五分钱一碗,而且里面什么都有,有什么,自然是忘了。
似乎,我和黄燎原在成都街头评论过成都姑娘,好像一致认为一般。在成都办事的间隙,黄燎原带我去重庆玩了两天,他有一个拐弯抹角的朋友在重庆,是什么朋友忘了。只记得我们从成都坐火车,硬座绿皮车,没有十几个小时也有七八个小时的样子,我们到重庆时已是半夜。大概因为这个朋友过于拐弯抹角,没人接站,很可能黄燎原手里只攥着这朋友写给他的一封信的信封(农村似乎叫信皮子),当年凭着信皮子直接扑家里敲门不说司空见惯也是顺理成章的事,这当然是因为那年头别说手机家里有座机的也极少,谁家附近倘有可以传呼的公用电话,这得算今天的网络达人了吧。自然,这样的直接敲门,有可能带来欣喜,也可能带来尴尬,乃至不快,乃至愤怒,乃至凶险——今天,这样的敲门,通常属于后三样。其实,在那个年代,尤其对我和黄燎原这种人来说,只要想找到一个人,即便没信皮子也不是难事,我们只要知道此人的任何蛛丝马迹——比如单位学校,比如
住哪一片,或者他朋友的单位学校他朋友住哪一片——即可,我们会查厚厚的电话号码簿,或者直接去单位学校居委会逢人便问,“请问您知道一个写诗的叫某某某的吗?我们是从北京来的他的文友”,或,“你知道某某这个女孩吗,我是他表哥”,之类的,一般都不会落空,乃至,有时我们因为要找某人(通常是姑娘),又认识了新的朋友,当然是姑娘,嗨,这不就是嗅蜜泡妞吗,当年,这方面黄燎原是强项。说远了。我们到达重庆已是半夜,人生地不熟,又累又困,我们急需找地儿睡觉,好像公交也没了,无奈之下咬牙切齿打了辆出租,亦或是背着双肩包在火车站广场正在四处张望的我俩被诳上了出租?总之这是辆黑出租,它带着我俩在当年黑黢黢的重庆绕来绕去,最终车停在半山腰一家旅馆门口,我们能看到脚下重庆市区仿佛在灰烬里闪烁的零星灯火。下车时我们跟司机起了争执,具体怎么回事忘了,不严重,能记得这个,是因为事后聊起重庆我们多次提到那辆黑出租。还有那家黑店。也就是黑出租给我们拉到的那家小旅馆,具体怎么黑也记不清了,大概是黑司机黑店主许诺我们彩电卫生间一应俱全价格便宜,但其实房间逼仄电视黑白且全是雪花卫生间什么样(次到什么样)已完全记不清了,能记得的就是我俩倒头便睡次日醒来大骂黑车黑店一番。
次日醒来,我们退了房,在重庆市区瞎转了一天,我们背着双肩包不断地上台阶下台阶,我们觉得挺新鲜,这就是所谓
的山城吧;那天阴天,有雾,我们说果然是雾都啊。重庆姑娘没印象。再有印象,就是晚上在大排档吃火锅了,是黄燎原的那位朋友请客,我们怎么找到他的也忘了,只记得那晚很热,完全是夏天的感觉,红油火锅很辣,请客那哥们以老重庆自居,不断跟我们说越热越要吃辣火锅,以毒攻毒,解暑,大家吃得汗流浃背,于是赤膊,餐巾纸用了一包再一包。当年的北京重庆火锅店很少,我头回吃重庆火锅,很多吃食不认得,我记得我问那位老重庆黄喉到底是什么东西,还有什么泥鳅、百叶、鸭肠,虽然依稀认得,但平生似乎就没吃过。而现在的年轻人,全世界的美食都尽在眼下,在吃喝上,中国这二十多年的开放程度和发展速度,堪称世界第一——你们丫就吃吧喝吧玩吧乐吧,这是你们唯一的欢乐颂……重庆火锅带给我的味觉刺激现在已经淡薄,但第二天它带来的肛门刺激却依旧真切。第二天,我跟黄燎原都狂泻不止,我记得第二天上午我们俩分头狂泄之后依靠在旅馆的床上歇息,黄燎原有气无力地说,我操,真他妈辣,我当然知道他说的不是昨晚的大快朵颐,而是此刻的下面……这就是我对27年前成都重庆的所有印象了,写到此,我多少有点相信人有前世的说法了。这世界变化快,有生之年,我希望再去成都重庆,看看它们的今生今世,它们现在是什么样了呢?
(文中图片摄影:李晏)狗子本名贾新栩,1966年生于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