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善如流

10号祖母五七，9号下午归家。带了肉、鸭和茶，父母嗔我，不该买东西。我懂，不来客人，他们绝对不买；节俭一生。我愧，没有改善父母生活。肉照例不舍吃。母亲再三埋怨，父亲哈哈大笑，狠心割下些炒菜。饭间，父亲颇自豪，让侄女多吃，说是你叔买的。想必哥、弟和嫂听了不会无动于衷。对此我颇不自在；份内之举，不值一提；各人尽心尽力而已，来不得攀比，自然最好。

晚饭前父亲栽了几棵茄苗，用电机浇水。三角形小菜地，纯绿色。韭菜长势极好，畦头露出割后新茬。豆角苗才一揸高，绿，却不光亮。几株香椿人八高，芽短。我喜欢这小菜地；有它，父母能吃上新鲜菜，且不用花钱。父亲说去年种的芸豆特能结，自己吃不了，送人；我笑。一把鲜嫩的豆角，这手递那手，喜笑颜开，多温暖。从善如流，在这样的场景里呆久了，人会自然感恩；胜过说教。这样的场景，好过酒肉场里那些逢迎。

10号一早已然艳阳满院。天蓝，透彻。云有几抹，缥缈着，极缓地变幻。空气鲜新，呼吸，安静，自得其乐。父母哥弟各自忙着待客大事小情。我无所事事，像二流子，院里站站，厨房里转转，偶尔微笑一下。风吹过，院外的杨树叶子哗哗轻吟，入了我等闲人耳目；我会看一会儿。瞧，那喜雀淘的，把屋建在树顶中间，边缘几根枝条灰突突的，想必已坏死。你呀，还有你的孩子们，蛮幸福，却建立在别人痛苦身上。树之苦，百姓之难，谁知？谁为？何期？

村外小塘里蒲草发狠长，满怀绿。听说刚收了鱼，又撒了新鱼苗。走近了，果真。鱼娃娃小胆，远远遁了。我走罢，莫误了娃们晒太阳。

客人未到，事已做完，一家人扯闲篇。吸烟，喝茶，微笑，大声，小声，或嗔或乐，麦的长势，各种作物时价起落，种大棚收入高低，土豆苗切块大小，口蹄疫的传播，村民得了抑郁症自杀未遂……时间如锅，装了各色菜品，鲜香满屋。此刻，无须酒，人已醺然。

客人说到，接二连三，摩托车、电动车、自行车，男女老幼，扎彩，酒，肉，油条，烧饼，苹果，香蕉，客气的寒喧，一遍遍的问及我的来时，妻儿是否同来？温情从院子里延伸到屋子里。就了茶，男客女客各自坐了，各自找了话题，继续炖了，火明显大了，香味儿都窜到了院外。喜雀站在屋檐看热闹，不明白这些人叽叽呱呱的唱的是哪一出。想起幼时过家家；其实过家家这三个字也是后来上学之后才知道的；小时并不知道这叫过家家。几个玩伴，你到我“家”，我到你“家”，会“炒菜”，做“好吃的”，“坐席”，极认真，极满足，乐此不彼。成人了，其实不照样是过家家么？只是经历了岁月的冲刷，看了许多场景，懂了过多的

无奈和酸甜，有些东西会放在心里细细叠加，有些会自行远去，并在此间渐渐老了容颜。

十一时半起身，戴了孝帽，携了祭品，驱车上坟。坟丘静卧，光秃秃的，没有一根草。这里是祖母的新家，里面有早来的祖父。孝子们哭拜，烧祭品，添坟；程序极简单。祖母地下有知，该是笑着的。看这些孩子们，疼也疼了，骂也骂了，还记着她，送来吃的，花的，用的，还有爱……保佑子女们平安吧，以你的惯有的，持续了一生的爱。

小麦齐膝，刚浇过二遍水，劲儿劲儿的。喜欢它们，这绿，这长，这收获的希望，这祖母的伴儿。或许此时，它们正分享祖母的幸福。风过，它们欢快起来，舞动，摇摆，吟唱……祖母，你安祥微笑吧，这是极好的；我记着你的笑颜。

席间有会说话的，便拣了好听的，恭维父母和姑对祖母的好；父亲想必是懂的，但也极受用，始终笑着。当然，他们对于祖母的好也是份内之事，做得极到位，尽了全部心力，为子女们心里装了把份量极重的尺子，要我们时刻自觉度量一下，莫偏了前行的方向。

父母和姑是极普通的村人，却做了件极不普通的事，村人和亲戚称赞有加，他们也感觉有面子；这在他们心里份量极重，认为值。父亲和祖母没有血缘关系，报答的是养育之恩。母亲和祖母抬了半辈子杠，但是在侍候祖母这件事上却没挑，虽然感情上未必近，可她始终尽了本份；对此，我极佩服。

我喝了些酒，敬了亲戚们。其实我极想敬父亲一杯，后来想想有作秀之嫌，算了吧。与院中弟兄们喝了几杯，表达谢意。你来我往，维护传递着宗族之谊。哥弟分别敬了酒，父亲极开心。儿子们就是他的一切，是他的荣光。他渐渐老去，相信儿子们会给他养老，会像他对待祖母一样，尽心尽力。

有时静心想想，父母拼其一生，似乎没为自己活过，祖母走了，孩子们大了，而他们，也老了，体况日下。或许在他们看来，自己是不重要的，重要的是老，是小，老小都平安健康，安心过日子，便是他们的一切。父母是一条河，子女们便是一条条支流，无论流大流小，流远流近，沿途景色如何，只要从善即可。这是父母给我的最大财富，需要传承，完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