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斯人,吾谁与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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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记:一名士兵,他的精神永不会老去,只会慢慢消逝在风中。
公元2008年4月24日晚6时45分,复旦大学中文系教授、知名学者贾植芳因病导致脏器衰竭,在上海第一人民医院辞世,享年92岁。
当在凯迪社区看到这则新闻,巨大的悲怆如同一颗躲在暗处的子弹,击中了我的心。百感交集,诸多的冲动在看似平静的身体里奔突狂啸。
斯人一去,这个世界又少了一个耿介且自由不羁的灵魂。
回顾先生的一生,胸怀大材,为人磊落,却于前行路上屡遭牢狱之苦。他曾经先后四次入狱,1936年,因为参加“一二·九”学生运动,首度入狱;抗战后期,他又被日伪抓进牢房;1947年因为给进步学生刊物写文章,他又被关押了一年多;1955年的“胡风案”,亦未能幸免。对此他一再表示,“我不后悔,这是我的选择!”
经历了世间的风霜磨砺,却愈挫愈勇,望之弥坚。“检点一生,出入于黑黑白白之间,周旋于人人鬼鬼之中,但心里所向往、所追求的理想之光,从未熄止。所以合则留、不合则去,虽漂泊四方,心却一念系之,问心无愧。现在回顾起来,我有时觉得奇怪。我的一生像《西游记》里的唐僧取经一样,命中注定要经过九九八十一难。”他自视为那个为了一个自由的信念战天斗地的齐天大圣,在黑沉沉的时代就会挺身而出,不平而鸣,常常燃烧自己,去照亮
身边的人和事物。即便那光是如此微薄,不足以开天辟地,但是依然以虽千万人吾独往矣的执拗,去冲决那掩映一切的阴霾,其姿态之决绝,其信念之强悍,常常令众多唯唯诺诺的文人瞠目结舌。
这个世界,从来不缺少因一时激愤起而抗争的战士。却少有屡败屡战、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因心中的执念为武器站在现实的另一面与整个黑暗时代为敌的书生。
“众人皆醉我独醒”,这个黑暗世界中最耀眼的特立独行者,如同孤独地向“大风车”发动进攻的堂吉柯德,在这个颠狂的时代里,以嬴弱的身体支撑着一些“不合时宜”的常识和理念。
贾植芳是不幸的,一生最辉煌的时光都流落于监狱;但他又是幸运的,有一个理解他、体悟他、支持他、陪伴他的妻子。“相濡以沫,不能相忘于江湖。”在风雨飘摇的岁月里,他的夫人任敏与他患难与共,不离不弃,5年流放青海、11年音讯隔绝、12年南北分居和大大小小的牢狱之灾是他们一起走过来的,他们两个的精神一直连在一起。1997年,任敏脑中风,病情一次比一次严重,但是每次她都能奇迹般地活下来,活过了5个春秋。贾植芳的养女贾英说,母亲舍不得父亲。
可以想象,当贾植芳坚强的面对那些黑暗中的鬼鬼魅魅的时候,身后那道温暖的目光给了他多少信心和勇气。
“微斯人,吾谁与归?”
远去了!一代人的杰出代表,正在逐一凋零,只远远地留给世人一个个孤高不羁的背影。掩映在他们平静的身影中的,一定都是同样的坚持、倔强以及幸福吧。
先生的逝去,让我不知觉地联想到了一个同样自由而高贵的灵魂——我的乡人沈从文。
1988年86岁的沈从文先生怀着对于人从不设防,无机心婴儿状态和心理,格外不易走完了他的知识分子总有机会获到苦难的坎坷和多灾的一生。一直到了沈先生辞世八天之后,国内最具权威的报刊才外转内销套发了沈从文病逝的消息。沈从文一生老友巴金沉痛致哀道:“没有一滴眼泪,悲痛都在我心里,我也在埋葬自己的一部分。那些充满信心的欢聚的日子,那些奋笔和辩论的日子都不会回来了。”
生命是一条长河,悠远而无常。早在1980年10月沈从文赴美讲学期间,知名学者林蒲向从文先生求教死的意义。从文先生从容作答:“投岩麝退香。”接着解释:麝生性绝爱其香,被追捕紧切时刻,爪剔自香还与大地,逐后抽身投射岩石结束生命。麝退香其实是进行生命的补偿。我们这里应该以从文先生的话补充:“凡知自尊自重又永远有青年精神,对个人工作十分认真,对目前环境挫折永不消极的,必然得到世人应有的尊敬。因为这也正是一种勇敢战士。”
从文先生曾经说过:一名士兵,要不是战死沙场,便是回到故乡。
故乡在哪里?
张充和先生在从文墓石身后书写了这样的墓志铭:不折不从,星斗其文,亦慈亦让,赤子其人。“星斗其文,赤子其人,”何等凝练地描述了从文先生的一生。这墓志铭还是一首雅致高远的藏尾诗,坦坦荡荡地写着四个字:从文让人。
从文让人啊,徘徊吟唱,余音绕梁。这一刻,多少本从文传记也抵不上这4个字的蕴意缠绵。
“心归处即故乡。”当孤寂地躲避了世间的繁华喧嚣,当豁达地看透了人事的波谲云诡,身边这唯一相知相伴的人,给了他孤独中的温暖,痛楚中的关爱,责难中的扶持,反思中的启发,她,应该就是他人生旅途的“故乡”吧。只可惜,命运何其吊诡,时代何其残酷,对于贾植芳、沈从文这样惊才绝艳的人,时代本应赋予的宽容和关爱犹如镜花水月,遥不可及。
竟然是任敏、张兆和这样的柔弱女子,以细致入微的关心和一顾不回头的坚强让这些人类精神史上的骄子不至于在现实中颠沛流离中湮灭!
从文先生的墓碑上镌刻着这样一段话:“照我思索,能理解我;照我思索,可认识人。”这真是一代文人的内心独白!他们于不幸中有幸得知己相伴,于患难中携手而行,不离不弃。他们给予时代,给予整个民族实在太多,即便蒙受苦难,遭到辱没,他们也无怨无悔,敞开了全部心胸,将全部的热爱奉献给他人。他们是明灯,在黑暗的夜空下照亮了苍茫的前路,而我们回馈他们的却是背身而去面向黑暗,将那一缕缕光芒无情划破。
鲁迅先生说过:“没有伟人的民族是不幸的,有了伟人而不懂得敬重的民族是可悲的。”这些雅致可亲的人儿的存在,也在向历史展示着了一个古老民族曾经的耻辱和可悲。
“一个巨人不但需要通过研读典籍占有历代前贤的精神财富,不但需要通过研究人性和社会来把握人性的需要和历史的走向,他还同时需要周围那些有血有肉的人的理解、支持、温暖、尊敬、鼓励,他需要从这样的心灵交流中得到勇气和力量。如果没有这些条件,再伟大的人也会枯竭夭亡而无从成其伟大。在这样的意义上,任何一个伟大的人都是凭着他的族群并代表他的族群成为伟人的。所以,那些产生了巨人的民族必是像巨人一样可敬可仰的民族。”民间思想者摩罗在他的名作《巨人何以成为巨人》一文中发出了这样的感叹。
幸运的是,思想不死!我们庆幸,还有这么一群伟大的女性代替我们在困难的日子里抚慰了这群伟人的心灵;所以我们有幸,今天能沐浴在他们思想的光芒,抽条、发芽、汲取他们生命的养分;那么我们也有必要忏悔:时代亏欠了他们的,民族怠慢了他们的,就由我们来偿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