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伤害过我们幼小心灵的话语

父母伤害过我们幼小心灵的话语

跟一群来自不同国家的年轻朋友闲聊，一位女博士忽然说起自己儿时被母亲伤到自尊的往事。念初中的时候，她将自己数学考卷拿回家。母亲看过她的考卷，叹了口气，不无忧虑地说：“我女儿的智商不太高啊！”

一石激起千层浪，在场的几个年轻朋友，纷纷回忆起各自儿时，父母使自己伤心、伤自尊的话语。真是形形色色，精彩纷呈。举凡智商、情商、颜值、气质、品德、前途，都说到了，几无遗漏；足以令未成年人抓狂的词语，笨、傻、蠢、没出息、窝囊废，诸如此类，悉数罗列。

说实话，当时我挺惊诧。惊诧于天下父母对自己儿女毒舌者如此众多，惊诧于年轻朋友们的记忆力这么好！原来，子女跟父母之间的怨恨，是不分年代、国籍，普遍存在的；原来，“孩子记吃不记打”可能是天下父母忽悠孩子的一种说法。

可能是我当时只顾惊诧了，并没有加入他们控诉父母毒舌罪行的行列，年轻朋友们便面露羡慕之色，有性格直率者问我：您的幼小心灵，是不是从来没有被父母伤害过？

我愣了一下。发愣的原因，似乎是我从来没有认真想过这个问题，或者是我的幼小心灵在这方面比较迟钝麻木，不那么敏感。

我当然不是在和风细雨的环境中长大成人的。我的父母没有阅读过主张爱的教育的法国思想家卢梭的著作《爱弥儿》，他们从不思考平等、尊重、自由、人性之类问题。因为，他们都是文盲，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一天二十四个小时，需要他们思考的，主要是这样一个问题：如何解决五六口人的衣食温饱，不至于饥寒交迫。可想而知，我的父母不可能有心情、有修养在自家孩子面前扮演和风细雨，扮演绅士淑女。父亲是个拙于言辞的农民，我的记忆里，他没有留下伤害过我心灵的话语。父亲给我留下的不快乐记忆主要是，经常要我帮他干农活，造房子、滚铁圈、下军棋、打扑克、制作各种青泥玩具、放风筝、游泳、捉鱼虾、登台唱歌，所有我童年、少年时代喜爱的游戏，他一概加以反对，甚至严禁。若有违反，鞭笞相加。他常年准备几根小竹鞭，随时对我的小腿肚子进行抽打。那个疼，钻心！

说过可以伤害到我幼小心灵的话语的，是我的母亲。母亲虽然没文化，也决不是一个乡村常见、爱唠叨的悍妇。但是，她的语言能力，实在是有些超群。乡谚、顺口溜，她能张口就来上几句；遣词造句，她走形象、生动、犀利的风格路线。母亲跟父亲一样，最不能容忍的是我的懒惰，不愿意帮他们做农活和家务。放学回家，她常常笑着说：“我儿子做官回来了！”或者，“我儿子落朝了！”这一类冷嘲热讽，我听得太多，就跟她形容的一样，“水浇鸭背”，“牛皮凿洞”，习以为常，没有感觉了。母亲让我幼小心灵感到难以接受的是，她总拿本村一个除了勤快之外一无可取的同龄人当我的学习榜样，对比、数落我一顿之后的结束语总是，这同龄人拉的屎都轮不到我吃！

说了父母不少坏话，但其实，我并没有因此恨过他们。更何况，几十年过去，这些事情早已经付诸笑谈中了。母亲为我树立的学习榜样，多年以前，他家拆旧房起新屋时在灶间地

下挖出一大坛子元朝钱币。不久，被山西某地派出所约谈之后，当天夜里，死于打工的建筑工地公棚中，结局非常悲惨。我跟母亲重提往事，母亲只是一声叹息。

我相信，那些纷纷控诉父母说过伤害自己幼小心灵的话语的年轻朋友们，大多也并不因此记恨父母。所谓控诉，也只是笑谈往事。

话虽如此，那毕竟不是人生美好的回忆。为人父母者，还是有必要反思，反省的。曾经承受父母毒舌的我们，在自己做了父母的时候，也有必要认真想一想：能不能遵循“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圣训，不对儿女恶语相向，让他们的人生多一些和风细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