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萝卜

吃萝卜

“吃多了，我有胃病，一吃饭就胃胀胃痛。中央电视台那个光头小伙子郭冬临经常对我喊：

肚子胀，饭后嚼一嚼；吃油了，不消化，饭后嚼一嚼；肚子胀，不消化，家中常备江中牌健胃消食片。江中药业股份有限公司，饭后嚼一嚼。”可是我总是不听他那一套。我是吃多了，肚子胀，来两片生萝卜；吃油了，不消化，来两片生萝卜；肚子胀，不消化，便向老婆要萝卜。别说这萝卜，吃着可真管用，吃进去一会儿，肚子里便有了反应：蠕蠕地动起来，咕咕地响起来，接着打两个响亮的饱嗝，或者放两颗浑圆的响屁，不胀了，不疼了，舒服了，好了。

老婆总是不喜欢我吃萝卜，嫌我吃过萝卜出的气不好闻。我总是笑着解释，萝卜就这天性，吃着香，咬着脆，打出的饱嗝屁的味。她便一笑了之。其实，这些话是我从长辈们那里学来的。村里的老人们前些年都这样说。老人们还说，萝卜是小人参，生为克，熟为补。当然这属于医道，讲的是萝卜的药用价值，用现在的话说就是食疗了。这里讲的“克”就是克食的意思，就是助消化。

尽管生吃萝卜有着助消化的功能，可是老人们当年都不生吃。老人们总是将萝卜做熟了吃，多数吃法是将它切成条儿片儿豆儿，用开水煮熟了，再下进去少许的面条，煮成一锅粥样物，连吃带喝。那时候他们根本顾不得考虑补不补的事情，只管把肚皮填饱了事。熟吃萝卜可大补，这是萝卜的天性，不管你想到没想到，反正只要你将它吃进肚里去，那补性也就在其中了。所以我们的长辈们身体总是那样的健康结实，风里雨里几十年，当牛做马几十年，也没见得他们得这癌那癌的，寿命总是比我们这一代长出许多。

老人们从来不吃生萝卜，那是为了节约粮食。在那个缺衣少食的年代，一顿省一口，一年省一斗，这是老人们的座右铭，也是他们的口头禅。吃馍馍不能掉个渣子，吃完饭要将碗底舔得干干净净，这是他们的生活习惯，也是他们对孩子进行养成教育时的必修课。他们常说的一句话是，穷不吃萝卜，富不吃豆腐。小时候总是不能理解。等长大了，懂得了与萝卜有关的那个“克”字，才算懂得了这里面的文章。

尽管说穷不吃萝卜，可是在那时，萝卜却是农民们的主要食物之一。土地是生产队的，地里种的一切东西都可以算到粮食里面去，包括土豆，包括冬瓜南瓜，都要折合成粮食，算产量，上报国家，而且纳税，交公购粮。只有萝卜，算蔬菜，不算产量，不交粮。所以生产队每年总要种下大片大片的萝卜。那时候，土地瘠薄，没有农药，加上品种不好，种下的萝卜总是长不大，细细的小小的根，短短的干巴巴的叶子。有许多已经被虫子吃过了，浑身是虫眼，有的整个儿就是一个大虫包。就这，也很吸引人的。每年秋天，我们一伙小娃娃，放学回家，总是将眼睛在路边的萝卜地里溜了再溜觑了再觑，发现那一只萝卜长大了长粗了，便趁大人们不注意偷偷地拔出来，扭下叶子，将那胖胖的白生生的东西擦一擦，再往衣襟上蹭一蹭，便吃，呵嚓呵嚓，狼吞虎咽。如果被人发现，那是怎么也抵赖不过去的，只要人家让你对着他吹一口气，就不打自招了。这种鉴定比交警们捉拿酒后驾车的司机还简单。

萝卜成熟了，生产队便组织社员们集体收。将所有的萝卜收成一个大堆，大概估算一下，仍然像分粮食分柴草一样地按照人口和劳动工分分配。连根带叶，每家总能分回几架子车。乡亲们把分回的萝卜，仔细地扭下叶子，腾出两只大水缸，腌制成浆水菜（酸菜），将萝卜挖个土窖窖了，冬天里慢慢地吃。

萝卜在土窖里储藏久了，就会脱水发干，心变成了空的，没了水分，乡亲们管这叫虚心萝卜。虚心萝卜吃起来不香不脆，顽登登，磕牙，不好吃。大人们总会说，贼人有贼心，萝卜有虚心，吃吧，这有啥奇怪的！。

为了节约用粮，分回的萝卜全部要做熟了吃。除了下饭吃，也用来做粥，就是将萝卜切成丝儿，在开水里煮熟，再搅进去少量的面粉，烧熟了便喝。这多数用作晚饭，叫喝汤。晚

上喝了萝卜菜汤，尿多。一家人睡在一只窑洞里，轮流起夜，这个刚尿完上炕，那个又下去，到天明，一只尿盆总会被尿得满满荡荡。那时候，生产队有专门担着尿桶上门收尿的人，尿也能换回劳动工分，从而换得口粮，所以尿得多倒是一件好事。

我是吃着萝卜喝着萝卜菜汤长大的，所以对于萝卜，我有着特殊的感情。每次去菜市，肉蛋可以不买，别的蔬菜可以不买，萝卜却是必买的。买回来，多数生吃，切成厚厚的片儿，呵嚓呵嚓，一口一豁子，吃得别有风味。这些年胃里起了毛病，经常发胀发疼，就更离不开萝卜。老婆知道我的嗜好，每顿吃饭，总会给我切许多萝卜柁儿，在我的眼前摞起一摞儿，看着我吃。

前几天，老婆从菜市回来，提了一兜儿萝卜，进门便说，太离奇了，太离谱了，什么都涨价，连萝卜也都疯长，一斤三块钱！一家人都为之震惊。

说来也怪，从那天起，一家人都学着我的样子，开始大吃萝卜，生吃，呵嚓呵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