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代国学概念出处考》

收稿日期:2008-06-12

作者简介:田正平(1944-),男,山西应县人,浙江大学教育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李成军(1975-),男,湖南安仁人,浙江大学教育学院博士研究生。

华南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09年第2期N o .2,2009

J OURNA L O F SOUTH C H I NA NORMA L UN I VER SI TY

(S O CI A L SC I ENCE ED I T I ON )

2009年4月

A pr .,2009

近代/国学0概念出处考

田正平,李成军

(浙江大学教育学院,浙江杭州310012)

摘 要:当前学界关于近代/国学0概念的出处主要有三种观点:其一,黄遵宪于1887年提出;其二,梁启超于1902年秋提出;其三,吴汝纶于1902年8月最早接受日本人士意见,采用国学概念。这三种观点中,黄遵宪的5日本国志6只是在中文文本中引进了日本流行的/国学0这个名词,并没有提出相应的近代/国学0的概念。吴汝纶在1902年8月的日记中记下了日本学者主张在中国提倡国学的建议,但未见他自己的相关论述中倡言国学。梁启超于1902年论及具有近代意义的/国学0概念,但是,从时间上讲已谈不上/最早0。屠仁守于1897年刊发了5孝感屠梅君侍御辨辟韩书6一文,他试图学习日本,提倡近代意义之国学,为中国近代意义/国学0概念的最早提出者。 关键词:近代;国学;概念;出处

中图分类号:K 0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5455(2009)02-0075-06

当前有关近代国学概念的出处主要有三种观点。本文在发掘和比较有关史料的基础上,对这些观点进行考辨,提出了自己的看法,求教于方家。

一、有关/国学0概念出处的几种观点

/国学0一词古已有之。5周礼#春官宗伯#乐师6言:/乐师掌国学之政,以教国子小舞。05礼记#学记6有/古之教者,家有塾,党有庠,术有序,国有学0。5礼记#学记6这段话之/国0按照郑玄的注释,即/天子所都及诸侯国中也0

[1]

由此可见,这里

/国学0指的是诸侯在国都所设之学校。

20世纪二三十年代,有些学者推断/国学0来自欧美学术的影响,如汪震、王正已主编的5国学大纲6提出,国学可能来自英文S i n ology ,意为中国的学问。并认为清末章太炎在日本期间的著作5国故

论衡6是国故一词的来由。/国学0一词的流行与1922年章太炎讲5国学概论6有关。[2]

马瀛编的5国学概论6提出,光绪中叶,海内学者考虑中国固有学术因西学之侵入而式微,群起而保存/国粹0,章太

炎改之为/国故0,5国故论衡6一书出来后,以/国故学0称中国固有学术,然/故0字未能将固有学术包举无遗,因而改称/国学0;并认为章太炎的5国学讲习会6和刘师培的5国学保存会6是国学概念的最早使用者。

[3]

20世纪二三十年代学者们将章太炎作为国学的最早提出者与那个时代对国学概念的理解有关。总体说来,自整理国故运动以来,很多人都将/国故0理解为/国学0。如曹聚仁说:/习常之目-国故.殆与畴昔所谓-中学.、-国学.者同其内包外延。0

[4]

由于一些新资料被发现,民国时期的这些说

法在当前没人再提了。

当前学界关于近代国学概念的出处主要有三种观点:其一,黄遵宪于1887年提出,依据的材料是黄遵宪1887年完成的5日本国志6中对日本/国学0的介绍。其二,梁启超于1902年秋提出,依据的材料是黄遵宪1902年9月的5致梁启超函6。其三,吴汝纶于1902年8月最早接受日本人士意见,借日本国学概念移指本国既有学问。

1.黄遵宪于1887年最早提出国学概念

张昭军在论及国学概念时未明确言及黄遵宪首次提出/国学0概念,但是,将黄遵宪5日本国志6介绍日本/国学0这个事实在时间排序上列于最先位置。他的依据是黄遵宪在5日本国志6中提到/近世有倡为国学者0。¹[5]

2.梁启超于1902年最早提出国学概念

桑兵于1996年提出,近代最早使用国学一词有三:其一,依据黄遵宪的5致梁启超函6,1902年秋梁启超在日本谋创5国学报6;其二,1902年罗振玉赴日本考察,在所撰5扶桑二月记6中使用了/国学0的概念;其三,1900年王均卿、沈知方、刘师培、宋雪琴等人在上海创立国学扶轮社。º桑兵认为,三者无法确定谁最早提出。[6]30桑兵的三说中,梁启超最早提出国学一词的说法影响最大,引用此说者众多。1999年桑的观点有所改变,又提出吴汝纶最早采用近代国学概念。但刘梦溪2008年仍认为梁启超1902年关于5国学报6的构想,即使不是最早提出/国学0一词,在时间上应该是非常早的。[7]

青年学者卢毅将黄遵宪的5日本国志6以及黄遵宪的5致梁启超函6结合起来分析,他认为黄遵宪最早介绍日本学界的/国学0动态,而梁启超则是国人中最先将近代意义的/国学0一词用于中国者。[8]

3.吴汝纶于1902年最早接受日本人士意见,借用日本国学概念移指本国既有学问

桑兵在1999年出版的5国学与汉学)))近代中外学界交往录6中提出,最早使用国学概念应当始于1902年8月,主要是赴日游历(如吴汝纶)及流亡者接受日本朝野人士的意见,借日本国学概念移指本国既有学问。从上下文来看,桑兵的主要依据就是古城贞吉劝吴汝纶的一段话:/勿废经史百家之学,欧西诸国学堂必以国学为中坚。0[9]

二、什么是近代意义上的/国学0概念

5礼记#学记6之/国学0一词,在清末仍有指代学校者。如光绪二十八年七月(1902年)张百熙的5进呈学堂章程折6中有一段话:

5礼记6载:家有塾,党有庠,术有序,国有学。试比之各国,国学即所谓大学也,家塾,党庠,术序,即所谓

蒙学、小学、中学也。其等级盖甚分明。[10]

张百熙在奏折中试图将/国学0与西方现代学制联系起来进行理解,认为/国学0就是大学。这种理解虽具有一点近代意义,但从词义的最基本、最核心的内容看,他仍然继承了5礼记6中将/国学0指代学校的传统,仍然是传统/国学0概念的沿用。

近代国学概念一般指代中国固有之学术。可以说,古代国学概念与近代国学概念尽管用相同的词汇表述,但内涵完全不同。这个转变过程是怎样完成的呢?与民国时期学者认为国学概念来自欧美不同,当前学者一般认为,近代意义上的国学概念转借自日本。[6]45

蒋春红引用日本学者的研究指出,日本近世使用/国学0一词是在元禄至享保年间,由神道家倡导,国学就意味着神道。近日所指/国学0主要指江户时代由荷田春满提倡、贺茂真渊继承、本居宣长大成、平田笃胤扩张的国学。日本国学研究古典文献,试图/清除汉意,巩固和魂0,反对崇拜中华文化,甚至否定中华文化,以增强日本本土固有之精神和文化心理。[11]可见,日本国学之近代含义即在于其民族主义的觉醒。明治维新以后,日本积极推行/欧化主义0,从而引起部分人士的不满,他们开始提倡国粹主义。1888年,三宅雪岭、志贺重昂、井上丹了等人发起政教社,刊行5日本人6杂志,倡言/国粹保存0,抗衡欧化。[12]日本国粹主义与其/国学0思想有一定的关联,但是旨趣也有所不同。与/国学0试图与中华文化划清界限的立场不同,国粹主义则侧重抗衡欧化,并不反对儒学,甚至对儒学比较推崇。[13]

日本国粹主义的崇儒立场很可能是促使当时中国学者接受国粹概念的重要因素之一。1898年底,梁启超在横滨创办5清议报6,将/发明东亚学术,以保亚粹0作为办报的四大宗旨之一。[14]1899年梁启超在5清议报6发表他翻译国粹主义者东海散士的政治小说5佳人奇遇记6,卷九有一段话提出了/国粹0概念,/散士曰:-我国之内忧,小党分裂而相轧,人民无确乎不拔之志操,流于轻佻,徒心醉外物,失保存国粹之特性。.0[15]1905年黄节在5国粹学报叙6中说:

昔者日本维新,规藩覆幕,举国风靡,于时欧化主义浩浩滔天,三宅雄次郎、志贺重昂等撰杂志,倡国粹

保全,而日本主义卒以成立。呜呼,学界之关系于国界

也如是哉![16]

中国近代学者从日本国粹主义那儿找到了共鸣,那就是在欧化的大背景下,中国固有学术遭到了威胁。为了抗衡欧化,他们接受了日本学者保存国粹的主张,借用/国学0和/国粹0的概念,试图通过提倡/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