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经典书法之美的清晰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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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析经典书法之美的清晰性

作者:嵇绍玉

来源:《江苏教育·书法教育》2019年第04期

【摘要】模糊与清晰是一对矛盾的哲学范畴,两者相互依存,密不可分。传统审美中,一般都认为书法之法是模糊的、朦胧的和抽象的,但模糊因清晰才存在,从这个意义上讲,书法之美又是十分清晰的、具体的和直观的,这来源于书法清晰的笔法、墨法、结构法和章法,来源于书家的学养和个人品性,也来源于时代境遇和书法风格。马斌先生的《书法观典》中就对此观点有所体现。

【关键词】模糊;清晰;审美距离;时代境遇;风格

【中图分类号】J292.1

【文献标志码】B 【文章编号】1005-6009(2019)29-0040-03

诚然,书法艺术中的许多审美特征具有朦胧性、模糊性和思辨性,使得审美外延无限扩展、内涵异常深邃,与清晰、准确和客观审美保持着一定距离。但没有清晰也就无所谓的模糊,缘此,书法审美许多特征又是直观、具体和可感的。譬如“神韵”这一审美范畴,一直被艺术家们界定为書法审美模糊性最集中的表现。表面上看,“神韵”是指飘飘忽忽存在于人的心思与情绪中绵延如缕的味道,剪不断理还乱,呈现朦胧的印记,但是,这种印记却又是十分清晰直观的,确实存在于艺术作品之中。明陆时雍在《诗镜总论》中说:“诗之佳,拂拂如风,洋洋如水,一往神韵,行乎其间。”就是指艺术创作要重视形外之意,“文已尽而意有余”,“神韵”便出现其间。从这个层面讲,“神韵”十分具体直观,处于更高层次且明白清晰的审美境界。同样,书法审美中,还有如“雅致”“风骨”“意象”“意境”“隐秀”等等,也都具有清晰这一特征。唯有清晰才使得书法艺术的审美系统全面、翔实与丰赡。

马斌先生的《书法观典》正是用简练而流利的文笔,记录清晰的书法之美。其实,书法欣赏根本问题是发现与展示美的问题,美无处不在,它或附丽于书法作品,或孕育于相关理论,或存在于书家品性与时代风范。所以,书法审美既可以从作品出发,可以从书法演进流变出发,也可以从时代思潮和考评考证出发,向人们多角度多视域展示美凸显美炫耀美。马斌先生抓住这个要害中枢,尽可能地探赜钩深书法作品内在之美,虽无滔滔宏词,但要言不烦句句切入肯綮。他避开烦琐的哲学玄妙,避开难解的民族心结,也避开多维审美传递,而就作品赏作品,去除一切赏析承受之重,一意介入书法本体进行合矩中规、毫无枝蔓式诠释,给予总结提炼,彰显善美。

《书法观典》列出专门板块“书家简介”,重在说明书法审美都是在一定文化背景、时代思潮下发生和发展的,境遇是书法之美得以清晰的不可或缺的因素。社会时代风尚、个人成长足履总会给艺术烙上深深印记,一个书家总是在所生存的社会环境下创作,在某种文艺氛围里书写,那么这个环境和风气一定会影响到书家对题材、风格、意境的取舍与追求。纵观书法的演进,从王羲之,到欧阳询,到苏轼,到赵孟頫,到康有为,他们的书法风格,都深深浸染着时代的风涛与喧嚣。

《书法观典》列举王羲之《姨母帖》等十帖,在“书家简介”中就特别提出“出身于两晋的名门望族”“长大后却辩才出众,素有美誉”,短短数语,揭示魏晋那个特定的世势时事。确实,魏晋南北朝的社会与思想形态,以张扬个性为特征,以佛家和道教崇尚自然为意识,都给予他们激活个体生命、走向自由境界更大的空间。当代美学家李泽厚在《中国美学史史》中说得好,王羲之书法“未流于疏狂,合乎儒家所要求的文质彬彬和中和的审美理想”,故成为“门阀名士们的高妙意兴和专业所在”。正因为时代背景清晰,所以书法之美才清晰可见。书法评论家们喜欢畅谈书法审美的模糊与朦胧,殊不知,在模糊的背后,都有着十分清晰的文化背景,而这文化背景又清晰地营造着书法之美,从这点来研习,书法之美何以恍惚而不可捉摸?我们再看《书法观典》,对邓文原、吴镇、张雨、柯九思等书家作出个体性简介,而个体性简介又组合成一个群体性简介,就是说明元代人文条件有异于其他朝代,特殊时代造就出元代特殊的书法面貌,这个书法面貌卓然屹立在书法历史的山河之中。元朝实行民族歧视政策,汉族地位卑下,士人仕途无望,思想十分痛苦,他们的书法特征明显笼罩着复兴汉室的色彩,以超脱、清逸、放怀不束为艺术追求。至此,谁也不会再否认这种书法审美的清晰,它像年轮刻度一样精准,道道有痕,不可改辙。

为了表白书法之美的清晰,《书法观典》“观典赏析”别开生面,就是“同归书作本体”,特别是对笔法和结体赏析给予浓墨重彩。现代学者范文澜在他《中国通史·隋唐五代时期》中有一段论述:“任何一种学术,如果出现烦琐的解读,说明这种学术已无新的境界可辟,随之而来的只能是衰落或灭亡。”他为了证明自己的观点,举例魏晋之际,散文严谨详赡,语言整齐藻饰,骈偶化越来越浓,遣词造句技巧更为讲究,此时出现了《文心雕龙》《文选》《文赋》等重要的理论篇什,而晋之士人却放弃这些布满清规戒律的章句,改谈玄学,从弥漫的烦琐文风和苛刻的义律中解脱出来,精神得到释放,境界为之一新。范文澜这一观点,在“观典赏析”中得到极好的印证。

按理,书法赏析应与其他艺术赏析一样,日逐走上一条简省易白、精准旨要之路。正如《老子》所言:“为学日益,为道日损。损之又损,以至于无为,无为而无不为。”执繁控多,本来就是艺术赏析之大忌。书法至简之趣味,就在于善于运用意象表达、白黑比例、空间布置,使观赏者在极简的形式中,灌注无限的内容和足够的情思遐想,正如唐张彦远《历代名画

记》中说:“笔才一二,象已应焉;离披点画,时见缺落,此虽笔不周而意周也。”但世上对书法赏析并非如此,在后期发展中,却走上日益浩繁、晦涩艰难之途径,与书法本体渐行渐远,这也正是书法审美被人为化之“模糊”的原因。在魏晋之后千余年,“人品”“价值观”“审美渊源”“西方美学”等等这些包袱的出现,犹如唐柳宗元《蝜蝂传》中蝜蝂“行遇物,辄持取,印其首负之。背愈重,虽困剧不止也”一样而最终被附物所困。

可以肯定,《书法观典》对书法的赏析准确精要。当我们将目光投向每节每段,都会被其高屋建瓴、基沉础厚的解读所折服,从用笔到点画、从技术层面到精神归依,细致周密,给人以艺术的启蒙和审美的诱导。其主要内容有四:其一,赞美先贤书契精神。书法载荷着千年文明,在生发中浸透着以感悟为本的睿智。《书法观典》对先秦书法赏析,就集中在这一思想上。从殷周到汉的两千年间,先民刻画“形神兼备”的书契精神,追溯仰韶彩陶的图画,虽不是文字,但天真质朴的造型,既付于装饰的实用功能,又展现先民对生活的向往和强烈的表现欲望。甲骨文和金文除了用于卜筮预知、记录祭祀赐命情景之外,同时也展现了先民丰富的心灵和对生命的颂歌。这种书契意会可感天地可昭日月。其二,追寻文字创作自身的规律和道理。《书法观典》对李斯诸多刻石尤其是《琅琊刻石》《秦诏版》作出精准的诠释,对文字之形、音、义作出概括,遵循“六书”之说,从“指事、象形、形声、会意、转注、假借”揭示了文字产生的规律和特点,大有“理群类,解谬误,晓学者,达神旨”之功。其三,导入“势”与“气”审美范畴。这是赏析的重头戏,几乎每篇都涉及这方面的内容,提醒着人们,毛笔运用,令书法艺术风生水起,绞转提按,加之枯湿浓淡迟速之变化,使线条随心宛转、神奇莫测。因有“力”“势”“气”之审美趣味,书法之美才跃然纸上,焕然于人们眼前。其四,表达史上名家的见解与独见。这种牵引效果绝不是利用名家来印证自己的观点,而是用约定俗成的名家之口,再一次来说明书法之美清晰的这一事实。

《书法观典》中“观典赏析”,从无意识到有意识,从物化技巧到精神掌握,从文字装饰意义到书法审美艺术,由混沌到清晰,从分离到综合,由狭义到广义,皆作出理性说明。我们不妨将这种同归本体赏析方式,冠之以赏析“黄金版本”。

细对《观典赏析》风格的剖析,最显著的特点,就是没有刻意对风格加以分类与比较,而是集中在对风格综合层面上的阐述。本来风格就是书家与自然、主体与对象、主观与客观、感性与理性、情感与理智诸元素的综合统一。正因为综合着自然和心灵的两大核心元素,所以人们在观赏时,才会常常感到作品内有自然景观,有人和自然的亲和力,有时空深邃的神秘以及四时迭起、万物循生的气息。出于综合因素的考虑,《书法观典》对魏晋书作“温柔敦厚”表达由衷赞赏,认为是源于书家“志气和平,不激不厉”“气宇融和,精神洒落”的心态。把唐颜真卿《祭侄文稿》说成“英风烈气”“干裂秋风”,同样出于对颜真卿感性与理性的综合考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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