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我的初恋

我要说的初恋，是生命中除了父亲以外，第一个令我产生好感的男生。徐军便是我概念中的“初恋”。

刚上初中的时候，我还是个初发育的黄毛丫头，一脸的羞涩，眼神里还有孩童的稚气。同班的徐军有着175厘米的身高，属于那种大大咧咧的阳光男孩。那时，身材瘦小的我被安置坐在第一列第一排的座位，徐军和其他男同学总喜欢在进出教室时恶作剧的拍我的头，但我不讨厌他，唯独不讨厌他。

他有一张好看的脸，时常晾衣服那样把笑容晾在脸上，我猜想他是个没有烦恼的男孩子，在那样的年纪，有太多关于成长的烦恼，恰恰是徐军的身高令我认定，他比我们成熟、懂得的事情更多。而且，每一次劳动或值日的工作，徐军都很积极，有责任感，并乐意助人。那年我14岁，便暗暗在心里对徐军生出好感。

初二开始，一些同学谈谈笑笑，有的已经过早地演绎了“爱情神话”，我和徐军依旧是老师眼中品学兼优的学生，若不是那个夏季的玉兰花，我和徐军大概一直是很好的朋友。

徐军是学校的排球运动员，每次他的比赛我都会和班上一些同学在球场周围为他加油。那一次，球赛正在激烈的进行当中，场外有人向他扔了两朵玉兰花，恰好我在球场外离他不远处看他比赛，他顺势把花丢给了我。洁白芳香的玉兰花香让我陶醉其中，心潮荡漾。

之后的晚自修，我的书桌上都会有两朵芬芳的白玉兰，那是徐军在上晚自修课的路上为我摘的。后来我知道那是他和几个同伴在一家小学的操场上偷摘的花，便不愿意要他的花。下课时他偷偷写了张小纸条放在我的课桌上，问我：你不是很喜欢白玉兰吗？我在纸条的背面写着：“我不喜欢偷来的东西，我不喜欢你和他们那样做坏事”。等他经过我的座位时塞进他手里。

徐军没有再给我写纸条，也不再送我白玉兰。一种前所未有的失落感在我心里蔓延开来。

于是在那本带锁的蓝色封面的日记本上，有了徐军的名字，有了“迷惘”“困惑”“憧憬”“压抑”那样的字眼。班上很多女孩都写日记，她们不屑被人看到，仿佛早就懂得了什么是爱情，并且引以为荣。我之所以选择了带锁的本子，大概只是证明我是个防备之心极强的女孩子。我变得越来越沉默，仿佛突然间长大成人，深沉，并且顾虑重重。我想我喜欢上了徐军，但那是我的秘密，我不会告诉任何人，只将它藏在心窝里。

但终究是孩子，同班的男孩子越见你遮掩的模样，越要揭露他们认定的“秘密”。

那时已是寒冬，风凛凛的吹，黄叶飘零，玉兰不再开花，我只是将所有带着玉兰花香的心事藏进心底。

星期天，我怀揣着对新一周的期待小鸟一样回到学校上晚自修。教室里“朗读”的声音打断了我所有遐想，是我的日记，读到了徐军的名字，读到一些我羞于说出口的字眼……同学们笑成一片，当中有徐军。我冲过去，抢过我的本子，眼泪夺眶而出。在叛逆野蛮的男生面前，扣在本子上的银色小锁形同虚设，他们轻易拧开，当众朗读，令我如同被扒光衣服袒露人前。

晚自修的铃声响起之前，我当着全班同学将日记撕得粉碎，连同蓝色的厚硬的封面和那把歪了的锁投进垃圾桶。然后狠狠的瞪了徐军一眼。

之后，班上的同学取笑我，说我喜欢徐军。我不去争辩是与非，只是有时感到委屈，默默地流泪，渐渐的我整个人变得沉默、孤寡，只是比以往更加努力学习。当时，我只想用成绩来证明自己，来打倒那些取笑我的同学，甚至，打倒徐军，在他们偷看我的日记并读出来的那一刻起，徐军和其他人一样，成了我心中的对敌。曾经在心里对他萌生的好感变成恨。

悲愤成就力量，我的成绩超越了所有人，考上市重点高中。毕业晚会结束时，我在操

场上每天太阳升起的地方高呼：我终于可以离开，我终于摆脱那些人！

初中毕业之后，我在新的生活与学习环境里依然刻苦学习，将读书放在首位。虽然谈恋爱的学生很多，我却对此退而避之，也从不和别人提起徐军和初中的事，只是，偶尔听到有人说起徐军，总不能控制眼泪悄悄滑落，不知是想起曾经被当众读出日记的屈辱，还是对最初的情怀依恋。每年的夏天，校园里的白玉兰花香飘荡，但对于我，怎也不及初中时的纯洁和清香了。

三年的高中生涯结束，即将奔往人生重要阶段的时刻，初中时徐军的同桌告诉我，徐军一直喜欢我。我的日记被拿出来读的那天，同桌说你们都那么优秀，其实是很相衬的一对。徐军傻傻地笑了，刚好我回到教室，目睹了一切。

那时我看了不少书，人也变得豁达，虽然我曾经在另一本日记里写着，这一生最好是与徐军老死不相往来了。或者那时对初中的事情还耿耿于怀吧。但当我得知所谓的真相，我很平静。

又过了一些日子，忘了一年或是两年之后，突然接到徐军的电话，那是初中毕业之后我们第一次联系，只是客套的问候，便没有了话题，谁也没有提起初中的事情。之后又通过几次电话，也许在那段日子里，我们是彼此想念的，只是谁也没有向对方表白，徐军大概是没有勇气，我则因为我的骄傲、倔强，和放不下的自尊。

后来，我们再也不联系了，时间像飞弛而过的列车，一下子将许多的景致抛在后头，要经历、要回忆的事情太多太多，徐军不经意间就变成一抹浅淡的素色，在我生命的画板上显得那么不起眼，虽然，他曾经令我快乐与不快乐。然后我和很多人那样工作了恋爱了，从满脸稚气的黄毛丫头变成窈窕可人的成熟女子。

十年，仿佛只在转瞬之间，我们终于相聚，和徐军，和初中时的同学。出行前我有些忐忑，突然害怕有人提起初中时我的日记，扒开我心上的旧伤口令我疼痛和难堪。

结果出乎我的意料，大多的同学都参加了这一次聚会，大家热情洋溢，很快又打成一片。阳光，沙滩，排球，欢腾着的旧同学，多年前的青春仿佛重来，只是我们的声音已经在流逝的岁月中褪去了昔日的幼稚，换之，是岁月赋予的我们沧桑、宽厚和深沉……我远远看着热闹的旧同学，忽然之间泪流满面，那些曾与我同窗共读的伙伴们啊，青春在逐步离我们远去。若不是当年的日记风波，我大概也不会和一班同学们失了联络。当初的自己是多么狭隘和倔强啊。

终于等到夜色浓重，大海变得温柔和宁静。同伴们在酒店内也许是打牌，也许是喝酒，也许是做其它的事。我和徐军并肩漫步在脚印交错的沙滩上，或许有太多的话，只是无从说起，所以选择沉默。

虽然是夏天，但大海两岸的风逼来，到了夜晚，便感到寒冷，我瑟缩了一下身子，交臂抱紧自己。徐军伸出手揽住我单薄的肩头，我触电般躲开。我看着他，感到他那么陌生。

徐军手足无措，愣在那里。“这些年你的情况我都知道，我一直在其他同学那里打听你的消息。”

“是的，我也偶尔听到关于你的消息。现在，我们都过得好，这就够了。”我看着徐军，稍许发福的他多了几分成熟魅力，身材比以前更高，只是那一脸稚气的阳光早就不见了。

“如果可以回到读初中时，你会原谅我吗？”他问我，言语急切又难以掩饰淡淡的惋惜。

“那时我们都还小、还幼稚，况且一直都是误会，不是吗？”那一刻，我想告诉徐军，一切都不重要了，当曾经我认为伤害过我的人出现在面前，我终于清楚，我坦然了，从容了，豁达了，不计较了。

徐军从衣兜里掏出两朵白玉兰，洁白，芬芳。我掩脸痛哭，泪流满面，我哭泣，流泪，并不因为错过了的初恋，而我，是真的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