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叙文阅读5(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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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边的回忆
席慕容
①我有一双塑胶的拖鞋,是在出国前两年买的,出国后又穿了五年。它的形状很普通,就像你在台北街头随处可见的最平常的样式:平底,浅蓝色,前端镂空成六条圆带子,中间用一个结把它们连起来。买的时候是喜欢它的颜色。穿了五六年后,已经由浅蓝变成浅灰,鞋底也磨得一边高一边低了。
②好几次,有爱管闲事的或者好心的女孩子劝我:“阿蓉,你这双拖鞋太老爷了。”
③或者:“阿蓉,你该换拖鞋啦!”
④我总是微笑地回答:“还可以穿嘛,我很喜欢它。”
⑤如果我的回答换来的是一个很不以为然的表情,我就会设法转变一个话题。如果对方还会对我善意地摇摇头,或者笑一笑,我就会忍不住要告诉他:“你知道我为什么舍不得丢它吗?”
⑥这是个让生命在刹那间变得非常温柔的回忆。大学毕业时,课比较少,家住在北投山上,没有课的早上,我常常会带着两只小狗满山乱跑。有太阳的日子,大屯山腰上的美丽简直无法形容。有时候我可以一直走下去,走上一两个钟头的路。最让我快乐的是在行走中猛然回过头,然后再仔细辨认,山坡下面,哪一幢是我的家。
⑦走着走着,我的新拖鞋就不像样了。不过,我没时间管它,我的下午都是排得满满,别有用处的。晚上回家后赶快洗个澡就睡了。
⑧直到有一天,傍晚,放学回家,隔着矮矮的石墙,看见我的拖鞋被整整齐齐地摆在花园里的水泥小路。带着刚和同学分手后的那一点嚣张,我就在矮墙外大声地叫起来:“何方人士,敢动本人的拖鞋?”
⑨花园里没有动静。再往客厅的方向看过去,外婆正坐在纱门后面,一面摇扇子,一面看着我笑呢。那时外婆住在永和,很少上山来。但来的话就总会住上一两天,把我们好好地宠上一阵子再走。
⑩那天傍晚,她就是那样含笑地对我说:“今天下午,我用你们浇花的水管给你把拖鞋洗了,刚放在太阳地里晒晒就干了。多方便!多大的姑娘啦!穿这么脏的鞋给人笑话。”
⑪以后,外婆每次上山时,总会替我把拖鞋洗干净,晒好,有时甚至给我放到床前。然后在傍晚时分,她就会安详地坐在客厅里,一面摇扇子,一面等着我们回来。我常常会在穿上拖鞋时,觉得有一股暖和与舒适的感觉,不知道是院子里下午的太阳呢,还是外婆手上的余温?
⑫就是因为舍不得这一点余温,外婆去世的消息传来以后,所有能够让我纪念她老人家的东西:比如出国前夕给我的戒指,给我买料子赶做的小棉袄,都在泪眼盈盈中好好地收起来了。这双拖鞋,也就一直留在身旁,舍不得丢。每次接触到它灰旧的表面时,便仿佛也接触到曾洗过它的外婆的温暖而多皱的手。便会想起那在夕阳下的园中小径,和外婆在客厅纱门后面的笑容。那么遥远,那么温柔,而又那么肯定地一去不返。
15.①-⑤段的叙述在文中起什么作用?(4分)
16.一双普通的拖鞋为什么让“生命在刹那间变得非常温柔”?(4分)
17.身为专业画家的席慕蓉善于以细致的描写讲述生活小事,抒发真挚的情感,结合文章内容分析本文这一写作特点。(7分)
母亲的鼾歌
⑴母亲的鼾歌,对我这个年过五十的儿子来说,仍然是一支催眠曲。在我的记忆里,她的鼾声是一支生活的晴雨表。
⑵我四岁丧父,母亲带着年幼的我,开始了女人最不幸的生活。我没有看见过她的眼泪,却听到过她在我耳畔哼唱的摇篮曲。此时,外面的风正摇晃着冀东平原上的小屋,树梢像童话中的怪老人,发出尖锐而又凄厉的声响,我却在母亲古老的童谣中闭上了眼睛,到童年的梦境中去遨游。
⑶我十几岁时到北京求学。为了交付学费,母亲远离家乡到我学校附近的一家富户当保姆。当我坐在课堂上学习的时候,我的母亲,正汗流浃背地洗着一件件脏衣裳!母亲做梦也想不到,她用汗水供养的儿子,因为在代数课上常常偷看小说,而成为寥寥几个留级学生中的一个。
⑷她没有为此垂泪,也没有过多地责备我,只是感叹父亲去世太早,她没有多少文化。她一如既往,洗衣、做饭、刷碗、扫地……独自一人,支撑着苦难的重压,在命运的回肠小路上,默默地走着她无尽的长途。常常是我还在昏暗的灯光下看小说,她就睡着了,睡得恬静安详。似乎她不知道人生的酸甜苦辣,也无暇顾及她心灵上的沉重负荷……那时的母亲,从不打鼾。
⑸那一年,因为生活的变故我寄住在通县的叔叔家,母亲只能独自返回故里了。十六岁的我,在一个飘着零星小雪的冬晨,送她到十字街头。她用手抚去飘落在我头上的雪花:“你要好好用功,像你爸爸那样。”“嗯。”我垂下头来。
⑹她用手掌抹去我脸上的泪痕,又系上我的棉袄领扣,叮咛我说:“逢年过节,回村里看看妈就行了。妈相信,没有趟不过去的河。你放心吧!”……
⑺在这离别的瞬间,我第一次感到母亲的可贵,第一次意识到她的重量。从这天起,我开始发奋地读书,如饥似渴地学习。1950年秋天,我背着行囊离开通州城,到北京师范学校报到后,马上给她寄了一封信。第一个寒假,我就迫不及待地回故乡去探望母亲。
⑻当夜深人静时,我和分别两年多的母亲躺在热炕上,说着母子连心的话儿:“妈妈,我让您受苦了。”“没有又留级吧?”显然,我那年留级的事情,给她心灵上留下了伤疤。
⑼“不但没留级,我还在报纸上发表文章了呢!”我拿出刊登我处女作的报纸,递给她。她小心地接过来,把油灯挑得亮了一些,从炕上半翘起身子,激动而神往地凝视着那密密麻麻的铅字。“妈妈!您把报纸拿倒了。”她笑了。在我的记忆中,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她欣慰的微笑。从心底漾起的笑波,浮上了母亲的嘴角眉梢。
⑽她是带着微笑睡去的。不知为什么,我心里却充满了酸楚之感。特别是在静夜里,听见她轻轻的鼾声,我无声地哭了……
⑾我毕业后到《北京日报》社工作。第一件事,就是把母亲接进北京。她几乎夜夜都发出微微的鼾声。久而久之,我也养成了一种心理上的条件反射,似乎只有听到母亲的鼾声,我才能睡得更踏实,连梦境也仿佛随着她的鼾歌而变得更为绚丽。
⑿只可惜1957年后我再难以听到她的鼾声了。我和妻子被迫踏上了风雪凄迷的漫漫驿路,家里只剩下她和我那个刚出生的儿子。她的苦难重新开始,像孑然一身抚养我那时一样,抚养着她的孙子。
⒀我偶然得以回来探亲,和母亲、儿子躺在那张吱呀作响的旧床板上。她面对着我侧身躺着,仿佛一夜连身也不翻一下。我夜间醒来,常常看见母亲在睁着眼睛望着我。
⒁“妈妈,您怎么还没睡?”“我都睡了一觉了。”她总是千篇一律地回答。
⒂我把身子翻转过去,想让母亲能够闭一闭眼。当我再次醒来,在月光下扭头打量母亲那布满皱纹的脸庞时,她还在睁着酸涩的眼睛。我心里清楚,在我背向她的时候,她那双枯干无神的眼睛,一定在凝视儿子黑发中间钻出来的白发,一根、两根……
⒃“妈妈,我怕您……怕您……支撑不住……”
⒄“没有趟不过去的河。”她还是这样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