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端欢喜余秀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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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端欢喜余秀华

孙若茜余秀华努力地吐出诗句时,身体总是因为费力而摇晃,头也不自觉地随着一字字昂向天上,口齿是不清楚的,所以听的人也要一起努力。

可是,每当别人用更为优雅流畅的声线读她的诗,听到,反倒很难被打动。

以至于现在读她的散文,面对白纸黑字,心里也还是会想着她特有的语调,那可能是唯一一种可以读懂她的语调。

余秀华出了散文集《无端欢喜》。

新书发布会那天,她穿了一件天蓝色的碎花连衣裙,深V领。

当晚,她发了个朋友圈:“一个女人为了检验自己的书好不好,穿了低胸装开发布会,如果人们只看人,就说明书不好。

结果没有人看人,她很苦恼,觉得书其实不太重要。

”这当然只是调侃。

可是,书重要还是人重要?在余秀华这儿,又的确是个问题。

她的作品与她的残疾,与她农妇的身份,总像个三明治,紧紧地夹在一起被人一并吞下。

采访那天,她换了一条火红的雪纺连衣裙,让人想起她写一次出门前的准备:“一条红裙子,一条黑裙子和一件花旗袍。

我把它们揉进包里,也把一份倦意揉进去。

”这三年,这样收拾行李出发,以诗人的身份辗转各个城市,大约

已经是生活的常态,日子很大部分被消耗在路上。

她写:“命运真是一个神奇的东西,它终于短暂地把我从横店的泥巴里拔了出来,像报复一样补偿给我曾经梦想的境遇和状态。

”因为身体的局限,她从不带行李箱出门,也就没有把衣服叠得整整齐齐精心码放的可能,不然遇到长长的楼梯,没法上下。

所以,眼前这条红裙,大概也就是被那么揉进包里带到北京的。

成名能给生活带来的改变万千,但可见还是有限。

一直以来常有人问她这个问题,成名之后生活有什么改变?她无从回答。

对她来说,生活是一个接一个的细节,参加的那些活动、节目怎么能叫生活?这些无需警惕的美意,也不是能让她欣喜若狂的理由。

也总有人问,一年到过许多地方,想法和写作会有什么改变?对她来说,那些走马观花似的聚散并不能深入内心,而诗歌的本质是向内走的,只有外界的改变引起了内心的变化,诗歌才有可能发生改变。

“真正爱一个人的时候不会写,提都不会提”能深入余秀华内心的大事,这两年还是有几件的:离婚、妈妈去世、家乡横店的新农村建设。

她把前两件事概括成悲喜交加,喜的自然是离婚。

导演范俭拍摄的纪录片《摇摇晃晃的人间》,叙述的主线就是她离婚的事儿。

从她对婚姻的无法忍受到终于用15万块钱把婚离了,前前后后完完整整地暴露在荧幕上。

就像她自己写的那样,本来离婚是一件寻常的家务事,但是命运的运转里,它被放大了放到人们面前。

之后一波波采访,她一次次地对媒体说起离婚带来的幸福感。

于是,有人说她有名气就离婚,忘恩负义,有人说她一个残疾人还离婚,自不量力。

离婚一周年的时候,她写道:“这没有什么可争辩的,人们要观看我的生活。

我总是怜悯地看着对我议论纷纷的人,他们有没有足够认真地对待生活?”妈妈也是反对她离婚的。

那时候,母亲已经被医院诊断出癌症,怕女儿老了以后没人照顾的遥远担忧一下子就跳到了眼前。

可余秀华不那么想,她说:“结婚就是结婚,你让别人照顾你,凭什么照顾你?说不定哪天瘫在床上,还要老子照顾他呢。

我对婚姻没有信任。

”老人很快就走了。

她写:“她的死是一个洞,开始的时候如同爸爸的烟头烫在裤脚上的一个洞,看起来还是可以忍受的。

但是日子一天天过去,这个洞越来越大。

”“这个洞无法缝补,也没有填充物,我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看一次疼一次。

因为看的时候一定是当初烟头烫上去的悔恨、责怪和怀念。

有时候我感觉飞机在这个窟窿里飞,火车在这个窟窿里开,人们对我的赞美和诋毁也都在这个窟窿里。

但是它们合起来也如同一颗灰尘在这个窟窿里飘着。

”余秀华写妈妈的诗和散文不多,反倒还是写爱情多一点。

她对我说:“不想写亲情,特别是死去的至亲的人,你写不了,难受。

会想,想起来很难过,但是不会写。

写了一般也不发,这些东西说出来,对自己没有保护的感觉。

爱情瞎写胡写,你能把我怎么样?”她的情诗、情书,写见到一个人的紧张,对一个人的渴望,对象一个接一个。

“反正你不知道我爱谁,他们老是说我花,今天给这个写,明天给那个写。

有时候我觉得很惭愧,可是去你妈的惭愧。

”她说,“你真正爱一个人的时候不会写,提都不会提。

相反你对这个人有一点好感,有一点冲动,有一点欣赏,而且知道不可能,就拼命地写,写到他问我求饶。

”她大笑,然后又说:“情诗是适合任何人的。

”她在书里一本正经地写,现在觉得自己不要爱情也可以顺顺当当的生活。

之前想要爱情,与其说是爱情,不如说是一种偏执的证明。

她理解的爱情是通过不同的一个人找到通往这个世界的另一条途

径,而当一个人在家完成了打开世界之路的途径,爱情就不重要了。

不要爱情,那什么必不可少?她对我说:“独立啊,爱情算个屁。

你仔细一想,(爱情)你琢磨不透。

”可是你再问她,真的不需要了吗?她又说,现在真的是这样,可是不知道明天会怎么变,像她这样的敏感体质,见到好看又有文化的人,瞬间就会产生爱情。

“你不要相信我的每一句话,因为它随时可能变。

”她始终不改口的,是“不能相处,我真的没有爱的能力”。

爱情以外的相处,也是“点到为止,无一例外”。

那些她在成名之后认识的诗人和朋友,偶尔聚一下,吃个饭,喝个酒,都是让她快乐的事,可她又不想老是和他们在一起。

“会烦死的。

更多的是他们烦我,因为他们会觉得我有点难缠。

我就喜欢那种浅浅淡淡的交往。

”她说过自己是一个容易厌倦的人,这么多年,包括对一个人的感情,只有文字没有让她产生厌倦。

对抗厌倦的方法是距离,所以在人前她总是插科打诨。

那么,毫无倦意地写下的文字,那些诗歌,那些散文,可能才离她最近。

真正息息聯系在一起的人当然也有,且只有一个,是儿子。

如果说婚姻对她来讲还有好处,唯一的就是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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