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谈 道器并重——正确认识军事理论创新与军事技术创新的辩证关系

道器并重——正确认识军事理论创新与军事技术创新的辩证关系

本报记者王握文

●人类战争实践既需要军事技术，也需要军事理论。军事技术是手段，军事理论是指南，缺乏军事理论指导的军事技术发展只能是无的放矢，缺乏军事技术支撑的军事理论研究只能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

●军事理论创新必须敢于直面军事技术的挑战，同时又要善于引导未来军事技术的发展。必须坚持理论与技术同行，必须坚持道器并重

■时间：2008年1月19日

■地点：国防科技大学人文与社会科学学院

记者：党的十七大报告把军事理论创新置于国防和军队建设领域创新的首位，着眼以军事理论创新引导和推动军事技术、军事组织、军事管理创新。作为军事技术哲学专家，你如何看待军事技术与军事理论的关系？

刘戟锋：军事技术与军事理论的关系，如同社会存在与社会意识的关系，在人类战争实践的不同历史时期，二者的发展并不平衡。

人类战争实践既需要军事技术，也需要军事理论，军事技术是手段，军事理论是指南，缺乏军事理论指导的军事技术发展只能是无的放矢，缺乏军事技术支撑的军事理论研究只能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因此，推进中国特色军事变革，必须加深对军事技术和军事理论二者关系的理解和认识，必须坚持道器并重。

记者：何谓道器？

刘戟锋：在中国传统文化的历史演变中，道器关系一直颇多争议。《周易·系辞》曰：“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道器问题，在不同的学术领域，有不同的表述和理解。从军事学的角度看，所谓道，就是规律、道义、战略；所谓器，就是器物、手段、技术。如何处理道器关系，涉及到国防与军队建设的速度、效益和成败。

记者：如此说来，道器关系问题由来已久。

刘戟锋：是的，在人类社会的早期，由于科学技术发展缓慢，作为科学技术产物的兵器发展也相当迟缓。如《孙子兵法》将道、天、地、将、法列为战争五事，却并不言器，决非偶然。它从一个方面说明，在当时的战争实践中，兵器的进步与创新问题还未进入军事家的视野。随着近代科学技术的进步，兵器的作用越来越大，鸦片战争中，

被西方的坚船利炮所震撼，中国古老的重道轻器传统受到根本质疑，矫枉过正的结果，是逐渐形成了重器轻道的思想观念。一些人受其影响，表现出言必称美军，言必称装备。重技术轻战略，重理工轻人文，即使在信息化建设中，也只看重硬件建设，有意无意地轻视了软件建设。

记者：重道轻器固然是片面的，但矫枉过正，重器轻道同样也是片面的。

刘戟锋：早在近代化的起步阶段，我们就已饱尝了重器轻道的苦果。“师夷之长技以制夷”的思想尽管有开放、积极的一面，但其潜台词无非是“中体西用”，只看到西方列强的经济和技术进步，却忽视了战略，忽视了人文精神，忽视了隐藏在经济技术等物质手段背后的思想价值观念。洋务运动的失败，北洋舰队的覆没某种程度上是形而上学的两极思维在当时国防建设中必然引发的历史悲剧。

记者：西方是否也存在道器关系问题？

刘戟锋：人类的思维规律总有类似之处。西方世界从1543年哥白尼出版《天体运行论》以来，科学技术进入了狂飙突进的时期。正是以此为背景，西方的军事技术异军突起，成为殖民者掠夺和征服世界的有力工具。在这个时期，军事技术对于军事理论的决定性作用

逐步显现。作为这一时期军事理论家的代表，克劳塞维茨也提出了战略的五大要素，与孙子的战争五事相比，明显增加了科学技术的成分。正是由于技术进步迅猛，理论相对滞后，西方世界普遍盛行技术决定一切，即重器轻道。

记者：西方的技术决定论虽然盛行一时，但这一观念很快得到了纠正，是什么原因呢？

刘戟锋：19世纪是一个转折点。因为这个世纪在社会科学领域，诞生了马克思主义，在自然科学领域，诞生了麦克斯韦方程。这两大理论的一个共同点，就是基于科学技术发展的现状与趋势判断，指出了未来社会和技术发展的走向，促使后来的理论发展和技术进步得以结伴同行。

同样的情况也发生在军事领域。如果说，在技术决定论的背景下，马汉的海权理论只是对几个世纪以来前人海战实践作了一点总结，那么，20世纪富勒的机械化战争论、杜黑的空权理论就大不一样了。因为富勒、杜黑的理论不但基于军事技术的先期发明，更促进了后来装甲技术、航空技术的进步。也就从这时起，军事技术的战斗力倍增作用空前强化，而军事理论、军事战略对军事技术的导向作用、牵引作用也逐步彰显，单纯的技术决定论受到质疑。

20世纪以来，军事领域发生的一系列革命表明，理论与技术呼应，思想与行动并进，已成为我们这个时代的典型特征。

记者：军事技术创新为什么离不开军事理论创新？

刘戟锋：原因就在于，第一，军事技术的发展需要根据一个时期、一个阶段科学技术的发展趋势、国际发展格局进行规划，有所选择，而规划和选择离不开理论的指导；第二，军事技术领域是充满竞争的领域，竞争就存在赶超问题，如何赶？怎么超？也离不开理论的指导。所谓有所为有所不为，有所赶有所不赶的观点，其前提就是要有理论研究。只有经过缜密细致的理论研究、战略分析，才能谈得上选择路径，才能定下有所为有所不为的决心。

军事技术的发展一般有两类模式：一是跟踪对抗式发展，即过去人们所说的追尾巴、照镜子；二是自主创新式发展，即不管别国怎样发展，心无旁骛地发展自己独有的装备，让人家来追尾巴、照镜子。跟踪对抗，是为了做到人有我有；自主创新，是为了做到人无我有。跟踪对抗式发展，要坚持有所为有所不为，有所赶有所不赶。自主创新式发展，要坚持能为则为，敢为天下先。

恩格斯早就说过，“一个民族想要站在科学的最高峰，就一刻也不能没有理论思维。”军事理论的创新必须敢于迎接技术的挑战，同

时也要善于引导技术的发展。这就要有更宽广的视野，更敏锐的思路，更远大的眼光，要善于引导装备建设广泛吸收和应用现代科学技术（也包括社会科学）的最新成果，才能避免步人后尘，达至人无我有、人有我优的目标，才能有力推进中国特色军事变革的深入展开。

第1234页(来源：解放军报第12版发布时间： 2008-02-21 06: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