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老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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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对于每个人来说,是一个难以忘怀的记忆。那些留于脑中的印记可能只是一座光秃秃的山坡,也可能是一望无垠的原野。或许也都不是,只是你童年玩耍时穿过的一个小巷,偶遇暴风骤雨时临时躲避的一间草棚。这些久远的记忆大都是在童年时期形成的,而且似乎还要远得多。它们已经深深依附在每个人的血液中,随着年月的增长也不会衰减,一旦发作总会让你浮想联翩久久不能释怀。我的故乡在美丽的洪泽湖畔,那里河道纵横,水碧鱼肥。因此我的童年记忆总会联想到一条河,一汪水塘,它们虽没有大海一样的波澜壮阔,但在我心里却总是那样的白茫茫,银亮亮。幼时的清苦生活虽已过去,但那些曾经的感受和印象却没有丝毫退减,它似乎是一种朦胧意识的缥缈存在,想说也说不清楚,只能无由地听任它神秘又长久地笼罩着我的思绪。

自从我十几年前离开老家,就再也没有见到过故乡的老街与围河,昨晚听弟弟来电话说老家街道上的房屋已经开始拆迁,问我可否近一二天回家一趟去看看。其实我是最反对老街道拆迁的,多年前我还曾因为此事辞去了村委会主任。现今看来这已是无法改变的事实了,我心里倏间产生一种说不清的理由,索性计划近几天回家看一看吧,也好向故乡老街,围河道个别。卢集是历史悠久的古镇,据历史学家在位于卢集南老元村的洪泽湖边考证,这里最早可以追述到新石器时代,可见它亦是华夏文明早期汇聚地之一。传说洪泽湖在未形成以前叫石花县,县城美丽繁华,一望无际的原野同样碧绿茂盛。卢集老街虽然地处偏僻,然而却拥有这么一片富有传奇的湖水作伴,不能不说是老天造化安排。关于古老石花县那些久远的故事与古镇的繁华程度现在已很难想象,但村庄居民的一排排房屋和熙熙攘攘的街道我想还是有的。他们或许操着与我们差不多的口音在这片古老的大地上生活着。

夕阳西下,朔风缕缕。路边树上的繁茂树叶正轻柔地拂动,将隐藏在叶间的鸟鸣连成一片,如飘逸的乐曲萦绕于林木之间。一转眼,自已把二十几年的目光都丢在了异乡,现在的老街已像一位饱经风霜的老者,似乎看见久别重逢的亲人不断地向我摇手示意。我站立于童年时期曾经站过的那些方位上,打量着色彩斑驳的老街门楣,静听着多年来没有丝毫变化的风声鸟声。童年的憧憬画面没了,社场间说书的老者也走了。现在老街也要离我而去,我想自已每天匆忙地往返于城市间的繁华,欣赏着花草林荫的公园景色,而心中一直怀念的情感却落在这片孤寂荒凉的村庄。看,那些残垣断壁,昔日的记忆像一缕缕烟尘漫漫地湮没在无际的原野。听,老街四周的围河、依旧清澈潺潺,声音悠长而苍老娓娓地飘向遥远的天空。那割舍不断的纠葛,无法言表的伤感都隐隐闷在心中。一蹙眉,一抬手,一院树、一抹斜阳......。

老街的村庄四周是围河,河外便是田野。广阔的田野间一片绿油油青梗梗,再远了就是洪泽湖,那里有成片的黑森森芦苇荡,微风起伏,芦荻翻滚。湖上的天是异常的蓝,把白云显得轮廓分明。蓝天白云下是一望无际的湖水,一丛丛荷叶在水面上左摇右摆,其间的莲蓬一根根亭亭玉立,清新秀丽。在酷暑的日子里,那里总会透出一片银光一丝清爽,绿影在湖水间漾动,湖光在绿波中流连。湖光与绿色交相辉印分不清芦苇和荷花与湖面的界限,只有在傍晚,在暮色压境的时候,荷花与芦苇荡间就可依稀看到飘出一缕缕薄薄的雾气。那些雾气浓缩成一弯弯乳白色幕帐将远方湖上的渔船桅帆映衬得犹如海市蜃楼般仙境。清晨,白茫茫的湖水在曙光中连成一条银亮亮的丝带,村民们或挑或背在光带中蠕动,在亮闪闪的水线间跳跃,像音符,也像远山。他们更像一条连绵起伏的山脊,像一条连绵不断的曲线,也许正是这条线让我知道了天地之大,并领略了注定长久包围我的生命文化意识,更像是连接我童年记忆与乡村文化意识的纤脉。我时常杵在那里发呆,对此充满无尽的遐想广袤的田野尽头是美丽的洪泽湖水,哪里有一条隐约小路通向遥远的石花县城。

终于看到了我家老宅的草屋,想起寒冬时盖满白雪,炎夏间蓄满虫萤,守着屋前流连忘返的燕子,房顶飘起的缕缕炊烟......。从城里回老街,十几年,寥寥数次。看故乡的景观,一次次,陌生又迷茫。心中总是带着眷念与怅惘,像游子与亲人的挥手离别,像长途苦旅者

又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家乡。故乡作为一种幼时的记忆正在逐渐锐减,也在慢慢被人遗忘。漫步于老街曲折的小道上,耳边悠然响起一批大诗人大文豪的放达脚步声,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当年与小伙伴玩耍的社场还在,常于杨寡妇家门口捉迷藏的土墩早已倒塌,街头淦大爹家屋后那颗老桑树却依旧虬髯苍劲。我当年离开家到外面读书时母亲就送我到那里,我当时骑着一辆破旧自行车,拖着一口袋初中课本跌跌撞撞骑向远方,车已走了好远我还依恋地回过头去,桑树下母亲还站在那里向远方遥望,苍老的脸上似乎还挂着湿湿的泪痕。如今老屋已成了伤心的废墟,那来自内心的寄托与情感枝节,已无处寻觅。

故乡的房屋大多是泥坯草房,屋顶用一根根圆木或毛竹做成椽子,然后用苇草糊以泥巴再修葺一层麦秸秆做成房顶。泥土农村有的是,自然不用花钱。而木材与毛竹倒是需要从县城买来,房子虽是简陋些,但在农村能建上这样的房子已属不易。村里比较阔绰些的人家也就是多建一个厨房和牛棚或是再多磊一圈土围墙,马马虎虎形成一个三合院,农村人也叫它三活头。这种房子在关于抗日战争的老电影中比较常见,对于乡村老百姓来说能有个蹲身避雨的地方也就知足了。我小时候正是处于农业社大集体时期,乡下人的生活穷困清贫,一日三餐总是不离红薯与玉米糊糊,粮食是比较紧张的物资,生产队分得粮食少的可怜,如不精打细算就必然挨不到年底。为此家家多多少少靠挖点野菜或种点拾边地勉强凑活。有些特别节俭人家还经常吃一种食物叫酸浆,那是用红薯碎片发酵而成,喝到嘴里又酸又涩很难下咽。然而对于这种清苦生活乡村人却也感觉快乐惬意,当时乡村的农民总有着一股满腔热忱与生活激情,有着知足常乐的生活评判标准,虽然每家每户生活艰苦,但却认同存在普遍经济平等的意识,使广泛劳苦大众都产生一种莫大的生活力量。

我们这辈人对于这种穷困的生活总有一种复杂的情感纠葛,以致一生都难于逾越这道坎。读小学时,我穿的棉袄是二个姐姐穿过留给我的,待到我穿时衣服已没有了纽扣,没办法将父亲一件旧外套罩在上面,里面的棉袄用布带一扎外面衣服扭起来也就有模有样了。穿的棉裤露着白棉花,脚上再穿上芦花编成的毛窝子就上学了,小伙伴们顶着凛冽的寒风依旧唱着民歌快乐地嬉戏着。小学在北圩队澡堂门,每天上学必然会经过街北的古桥,从那里向西望去便可见到西场队的社场,放学后孩子们常常会跑到那里等待着上工的社员们回来,那时耳边总会飘入一句句清晰又婉转的嘞嘞声音,我知道那是赶牛的社员驾着水牛回村了。那种嘞嘞的声调似乎是农村辛苦劳作的象征,模糊难懂的哼吟总是将童年的思绪从现实拉向飘渺,从童话走向荒蛮。家乡的土地广袤稻田特多,逢麦口插秧的清晨,委婉悠长的嘞嘞传来总是将我从梦中惊醒,我会立即起身沿着街心的小道飞快地跑到牛棚。看牛的七麻子早已套好牛套牛担,等待驾牛的社员过来牵牛。孩子们等着上学,来不及了,就挎着书包随着运牛的社员走,看着驾牛的社员挥着大鞭,听着喝喊的嘞嘞慢慢走向田野,走向学堂。那悠长的嘞嘞声像蒙古长调也像佛乐梵音传的很远一直传向天际。

老街的虫扣家有杏树一棵,果实成熟时老街的孩子们总会流着口水投以歆羡目光。虫扣家大门紧闭拒绝孩子们溜过去,我与伙伴张小十常常站在他家的院墙外望着老杏树发呆。树高大苍老,树冠开阔,有一二个枝桠伸出墙外,上面挂满累累果实。小十子拿着砖头高高抛去,立时会掉下来几个杏子,我们随即捡起便跑。鲜红的果实,既甜又酸,捧着它反复摩挲着很是舍不得吃。于是坐到草垛边,望着天上的云,听着潺潺的流水细嚼慢咽起来。有的孩子捡不到杏子,便会到淦大爹家后的桑树上摘桑葚,桑树很高桑叶肥大,满树都是深紫色果子。地上显然也会跌落下不少,但大部分已经毁坏,地上只留下零零星星的黑紫色污迹。我弟弟擅长爬树,这棵桑树比不上虫扣家的杏树自然没人管,只要能爬上去就能尽情摘取。童年的我的体格偏胖上不得树,只能一味央求弟弟摘一点下来,但弟弟每一次总会在树上吃个够才会怏怏地下来,他最多也只是带下来一把桑葚,果子仅有五六个而已。孩子们很多,摘得人多了果子自然也就快没了,最后只有处在高处的枝叶间才能看见零零星星的果子,可那里有着一个偌大的马蜂窝,四周马蜂嗡嗡直响,吓得无人敢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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